风中，开始弥漫起铁锈与尘埃之外的第三种味道。
那是一种无形的、名为“恐惧”的气息，它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沉淀在这片广袤的废墟之上，试图为这片焦土加冕。
林河站在山坡的最高处，脚下是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身后则是一座用巨木与黑石草草搭建起来的简陋议事厅。
这里，将是他新王国的原点，是他焦土王座的基石。
他的目光穿过下方那片依旧繁忙的“矿场”，投向了更远方的地平线。
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北境的风暴，已经被他亲手掀起。
黑水镇那颗高悬的头颅，不过是风暴降临前，第一道划破天际的血色闪电。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神尊。”
张三回来了。
他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那件普通的灰布长衫依旧整洁，仿佛他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血腥的宣告，而只是一次寻常的远行。
唯有那双悲悯的眸子里，沉淀着一丝任务完成后的冷酷与平静。
“办妥了？”
林河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已办妥。”
张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灰雀’的头颅，连同您的‘鬼面’神令，此刻应该正悬挂在黑水镇最高的旗杆上。听雨楼在当地的据点，也已一并拔除。”
“很好。”
林河缓缓点头。
这时，狼一那魁梧的身影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赤裸的上身被汗水与灰尘覆盖，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手中还拎着一柄刚刚从凝固的铁水中撬出来的、烧得扭曲变形的黑甲军战斧。
“神尊！”
狼一将战斧重重往地上一插，发出一声闷响，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亢奋，“黑水镇那边的事我听说了！真他娘的痛快！咱们这是直接往听雨楼那帮缩头乌龟的脸上拉屎啊！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虎牙关的李威了？您下令，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与狼一的狂热好战不同，张三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听雨楼”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着怎样一张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的罗网。
公然挑衅，甚至可以说是羞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毒蛇的獠牙之下。
接下来的报复，必将是狂风暴雨，不死不休。
林河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狼一那张兴奋到涨红的脸上，随即又转向了面色沉静的张三。
他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狼一，你以为我让张三去黑水镇，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狼一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难道不是吗？那帮家伙之前在青石城可没少给咱们添堵。”
“那是蝼蚁的思维。”
林河的声音陡然转冷，“用情绪来决定行动，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广袤的北方大地。
“看清楚，我们脚下的是什么？是一片焦土，是一片废墟。我们手中有什么？只有一群刚刚走出牢笼、除了杀戮一无所有的囚犯。”
“这样的我们，是所有秩序的敌人。无论是虎牙关的李威，还是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个所谓的‘势力’，他们都会视我们为必须铲除的毒瘤。”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选择隐藏，选择悄悄发展，你猜会发生什么？”
林河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狼一的内心。
“结果就是，我们会被所有人围猎！听雨楼的探子会像苍蝇一样渗透进来，李威的大军会找到我们的踪迹，其他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也会一拥而上，将我们撕成碎片！”
“因为，一个躲在暗处、意图不明的强大势力，才是最可怕的。”
狼一似懂非懂，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张三的眼中，却骤然亮起一道精光。
他似乎捕捉到了林河那惊世骇俗的战略意图，心头剧震。
“所以……”
张三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缓缓开口，“您选择用最极端、最嚣张的方式，将我们自己，从暗处推到所有人的眼前？”
“没错。”
林河的嘴角，笑意更深，却也更冷。
“我要的，就是让他们看清楚！看清楚我们的旗帜，听清楚我们的名号！”
他踱了两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颠覆常理的疯狂与自信。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新的王，一个不讲任何规矩、只信奉力量的王！这个王的名字，叫‘鬼面’！”
“如此一来，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会怎么想？他们会害怕，会观望，甚至会因为恐惧，而不敢轻易与听雨楼合作。”
“而听雨楼呢？我杀了他们的探子，把他们的脸面踩在脚下。这头盘踞在阴影中的巨兽，必然会陷入暴怒。而一头暴怒的野兽，是最好对付的。它会动用它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找我，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用无数阴险的、看不见的触手来慢慢绞杀我们。”
“我把一场看不见的暗杀，变成了一场摆在明面上的战争！我把我们从所有势力的猎物，变成了听雨楼唯一的死敌！”
林河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焦土。
“我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强大，也是最明确的敌人。如此一来，所有听雨楼的敌人，就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这场浑水，才算被我真正搅动了起来！”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天雷，狠狠劈在狼一和张三的心头！
狼一彻底懵了。
他从未想过，一次简单的悬首示威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多层、如此可怕的算计。
他只看到了第一层的泄愤，而神尊，却已经看到了第五层、第六层，甚至更深远的未来格局！
张三则是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与敬畏。
原来如此。
神尊他，根本不是在挑衅。
他是在用听雨楼的鲜血和尊严，为自己加冕！
他是在用一种最霸道的方式，强行改变整个北境的敌我格局，将所有矛盾都集中到自己与听雨楼之间，从而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和合纵连横的战略空间！
这是何等恐怖的智谋！
这又是何等蔑视天下的气魄！
“我明白了！”
张三猛地低头，声音中充满了狂热的信服，“您是在用一场战争，来掩盖另一场战争！”
“不。”
林河摇了摇头，纠正道，“我是在用一场风暴，来孕育我们自己的根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下方那片废墟。
“传我命令。”
“第一，以‘夜鸦’为骨干，立刻建立最高等级的内部审查体系。从今天起，我们控制下的所有区域，进入战时状态。任何没有身份文牒、言行可疑之人，一律拿下，严刑审问。我要让听雨楼的探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第二，加快对废墟的清理与熔炼。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一支装备了全新兵甲的军队。敌人的骸骨，就是我们最好的铠甲。”
“第三，”林河的语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让所有‘夜鸦’都动起来。听雨楼的报复已经上路了，我要知道他们派了谁，来了多少人，走的哪条路。”
“他们想找到我？”
“我就把这片焦土，变成他们所有人的坟场！”
就在林河的命令刚刚下达之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夜鸦”探子，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远方疾驰而来，在距离三人十丈之外猛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启禀神尊！”
“西边三十里外的官道上，发现一具尸体！”
“死者，是黑水镇听雨楼据点逃出的探子。他身上，携带着一封送往总部的最高等级密信！”
张三瞳孔一缩。
他明明已经将据点一网打尽，怎么还会有一条漏网之鱼？
然而，林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平静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名探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汇报道：“他的心口，插着一柄羽箭。”
“箭尾的羽毛，是白色的。”
“是‘信天翁’的……追魂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