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的气味,浓稠得如同实质。
它不再是战场上那种带着铁锈味的凛冽,而是一种屠宰场里特有的、混杂着内脏腥膻与滚烫体温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对于虎牙关的士兵而言,战争本该是一场由号令、阵型与钢铁碰撞构成的严谨交响乐。
可此刻,他们置身的,却是一场毫无逻辑可言的、纯粹由撕咬与吞咽组成的疯狂盛宴。
一名重甲步兵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环首刀捅进一个囚犯的腹部,可那囚犯却仿佛没有痛觉,反而借着他抽刀的空隙,用头颅狠狠撞在他的面门上。
铁盔发出一声闷响,士兵眼冒金星,而那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动脉被獠牙刺穿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那名囚犯发出了满足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甚至闭上了眼睛,贪婪地吮吸着那生命的甘泉。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周围所有士兵的心理防线。
他们见过悍不畏死的敌人,却从未见过以死亡为代价,只为品尝一口血肉的怪物。
这不是战斗。
这是饲喂。
而他们,就是被投喂的食粮。
“稳住!后队变前队,长枪攒刺!把这些杂碎给我顶回去!”
一名千夫长目眦欲裂,挥舞着佩刀,试图重整已经开始溃散的阵线。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与惊骇而变得尖利刺耳。
然而,他的号令,被淹没在了一片更加原始、更加疯狂的兽吼之中。
一个身材干瘦的囚犯,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躲过了前方的刀林枪阵,猛地窜到了他的马下。
他没有攻击战马,而是用那双瘦骨嶙峋、指甲里塞满污泥的手,死死抱住了千夫长的腿甲,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嘴咬了下去!
咯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囚犯的牙齿,竟硬生生咬穿了牛皮包裹的铁甲,深深嵌入了千夫长的血肉之中。
“啊!”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也无法忍受这种仿佛要被活活啃断骨头的剧痛。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本能地挥刀下劈。
噗嗤!
刀锋毫无阻碍地劈开了那囚犯的头颅,红白之物四下飞溅。
可直到死,那具无头的尸体,依然像一副铁钳,死死地用牙齿锁在他的腿上。
这超越了人类理解范畴的恐怖景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物!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跑啊!这不是人能打的仗!”
恐惧,如同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军阵中蔓延。
前排的士兵开始本能地后退,而他们的后退,又挤压了后方的阵型,原本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在黑色潮汐的冲击下,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崩溃与瓦解。
点将台上,李威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亲卫们,一个个面色惨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所有认知。
“都尉……这……这……”
一名副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威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着战场。
震惊在他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便被炼狱般的怒火与绝对的冷静所取代。
他不是赵坤,他不会被恐惧冲昏头脑。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群“怪物”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弱点。
他们没有理智,没有战术,只有一股脑向前冲的嗜血本能。
他们是潮水,汹涌,却也混乱。
“传我将令!”
李威的声音,冷酷得如同万年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传令兵的耳中。
“神射营,放弃精准射击!向我军阵前五十步之内,进行无差别覆盖抛射!”
此令一出,所有亲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向自己的军阵抛射?
那意味着,许多正在与敌人缠斗的虎牙关士兵,也会被自己人的箭雨所吞噬!
“都尉!三思啊!”
“闭嘴!”
李威猛地回头,眼神中的杀气宛如实质,“是想让他们被箭射死,还是想让他们被活活吃掉?执行命令!”
传令兵不敢再有丝毫犹豫,飞快地挥动着手中的令旗。
军阵两翼,早已看得心胆俱裂的神射手们,在接到这道冷血的命令后,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们不再瞄准,只是机械地拉弓,搭箭,将箭矢以最大的仰角射向天空。
嗡!
嗡!
一团团由上千支羽箭组成的乌云,遮蔽了阳光,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那片早已分不清敌我的血肉磨坊,轰然坠落!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雨,不分敌我地贯穿着每一具血肉之躯。
正在疯狂撕咬的囚犯,被箭矢洞穿了后心;正在苦苦支撑的虎牙关士兵,被自己人的羽箭射穿了头颅。
惨叫声,嘶吼声,利箭入肉声,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乐章。
这残酷而高效的杀戮,终于在某种程度上,遏制住了黑色潮汐的蔓延。
“重甲营听令!”
李威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放弃防线,以小队为单位,结圆阵自保!用盾牌护住周身,长枪向外,给我把这些疯狗的冲势彻底搅碎!”
这又是一道完全违背常规战法的命令。
放弃整齐的防线,意味着将大军化整为零,极易被分割包围。
但在眼前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这却是唯一能够自保的办法。
前排的重甲兵们如蒙大赦,立刻三五成群地背靠背,将巨大的方盾死死抵在身前,形成了一个个移动的钢铁刺猬。
那些冲散了阵型的囚犯,失去了大部队作为冲击目标,只能疯狂地扑向这些“刺猬”,却被那密不透风的盾墙与从缝隙中不断刺出的长枪阻挡,徒劳地在盾牌上抓挠、撞击,留下一道道血痕。
混乱的局势,在李威两道冷酷无情的命令之下,竟然奇迹般地被稳住了。
代价,是前方近五百名士兵的生命,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死在自己人的箭雨之下。
李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五百条生命,只是棋盘上被舍弃的棋子。
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的绞肉场,投向了那座依然洞开着大门、仿佛正在无声嘲笑着他的九幽狱。
他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名叫林河的罪魁祸首,一定正在某个角落,欣赏着他亲手导演的这场血腥戏剧。
“虎牙营!”
李威举起了手中的马槊,直指九幽狱的大门,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指令。
“随我,中路突进!”
“我要亲手,去把那个躲在后面的魔鬼,从他的地狱里揪出来!”
他要用一场最直接、最野蛮的斩首,来结束这场荒诞的战争!
然而,就在他准备策马冲锋的那一刻。
从那幽深的九幽狱城墙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巨大的机括绞动声。
吱嘎……
吱嘎……
数十架造型狰狞、通体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型弩床,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远古凶兽,缓缓出现在了城垛之后。
它们的体积,远超军中任何一种制式弩机。
那粗壮的弩臂,需要数名壮汉合力才能用绞盘拉开。
而它们瞄准的,不是战场上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散兵,而是李威所在的中军那片士兵最密集、将领最集中的地方!
李威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
一股比刚才见到食人恶鬼时,更加强烈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林河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城外这群被当做炮灰的疯狗。
而是城墙上,那些早已等待多时的……
战争巨兽!
“散……”
“开”字尚未出口。
一道冰冷而淡漠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盛宴的第二道菜。”
“请品尝。”
随着话音落下,五十道足以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同时响起!
那是……
神罚降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