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之内,火盆中的光焰静静跳跃,将冰冷的石壁映照得明暗不定。
林河端坐于王座之上,双目微阖,整座大殿的死寂仿佛都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凝成一片无形的领域。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化作了纯粹的等待。
殿门之外,三十道黑色的影子悄然浮现。
他们无声无息地走入,步伐的起落整齐得宛如一个人的心跳。
他们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腥,甚至连尘土都未曾多带半分,仿佛刚刚不是去了一处龙潭虎穴,而仅仅是在自家的庭院中散了一圈步。
队伍在殿中央站定,三十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既无敬畏,也无狂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离了情感的麻木。
“任务完成。”
代号“狼一”的壮汉上前一步,用那种平板到毫无波澜的语调,吐出了四个字。
言简意赅,信息明确。
这是天机阁的风格,如今也成了他们的本能。
林河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他能看到,这三十具躯壳之中,那名为“幽魂”的崭新灵魂,在经过了第一次实战的淬炼后,已经变得更加稳固。
他们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囚徒的浮躁与戾气,已被那场不见血光的精神处刑彻底洗刷干净。
“很好。”
林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归队,休整。”
“是。”
三十人再次整齐划一地垂首,而后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多问一句,也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半分好奇或疲惫。
他们就像一柄被主人用过的刀,在完成劈砍后,便静静地回到刀鞘,等待下一次出鞘的命令。
张三站在一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一路攀爬,直冲头顶。
他亲眼见证了这群怪物的诞生,可每一次目睹,依旧会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神尊所创造的,早已超出了凡人理解的范畴。
……
顽石监区,曾经的喧嚣与蛮横荡然无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上百名壮汉,此刻都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三三两两地缩在角落,眼神躲闪,不敢大声言语。
他们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瞟向监区中央。
那里,石固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已经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整整一个时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脚下,那个被称为“猴子”的男人依旧瘫在地上,双目失神,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的魂,已经被那份报告彻底念碎了。
所有人都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顽石监区那引以为傲的、用拳头和血性铸就的“骨气”,在刚才那场诡异的“宣判”中,被敲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终于,石固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燃尽了所有火焰的疲惫。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脚下那个已经废掉的兄弟。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在坚硬的地面上,走向监区的出口。
他的举动,瞬间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大哥!”
“石固老大,您要去哪?”
几名心腹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却被石固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都待着。”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
于是,在数百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这个顽石监区最后的王,孤身一人,走出了他统治了不知多少年的领地。
他走过长长的甬道,走过一个个监区,沿途的囚犯们无不震惊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硬骨头。
他们看到,石固的腰杆依旧挺直,但那股桀骜不驯的气势,却已然消失无踪。
他就这样,沉默地,坚定地,一步步走向了九幽狱的权力中心。
走向那座名为“神殿”的审判之庭。
当石固的身影出现在神殿门口时,张三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便要呵斥。
然而林河只是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石固踏入大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看着高踞王座之上的那个年轻身影,那个以凡人之躯行神明之事的男人,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下跪,也没有臣服。
他只是用那沙哑的嗓音,问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张三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些人……”
石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墙,看到了那三十个已经变成怪物的“幽魂”。
“……还能变回来吗?”
这个问题里,没有挑衅,没有试探,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与迷茫。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只想知道,那种能将人的灵魂彻底改写的手段,是否可逆。
林河的目光平静如渊。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
“顽石碎了,便只能成为神殿的基石。”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明般的淡漠。
“你,想成为哪一块?”
一句话,便将石固所有的问题,所有的挣扎,全部堵死。
变不变的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破碎之后,你将以何种形态继续存在。
是成为铺路石,任人践踏;还是成为基石,承载神殿的荣光?
选择权,似乎交到了石固手上。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选择。
石固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终于彻底熄灭,化作了一片死灰。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一种何等层次的力量。
那是一种能够定义一切、重塑一切的规则之力。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顽固,是最可笑的墓志铭。
“噗通。”
沉重的双膝,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九幽狱最后的顽石,这个宁折不弯的硬汉,低下了他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的头颅。
“罪人石固,愿为神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