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DNIGHT 23: 50
沈星妤2025-11-10 11:3412,590

  沙绿和杰罗的笑声消失在繁忙的城市夜空。

  两颗小星星在黑幕中眨眨眼,难以预测地洞悉着当下所发生的一切。

  夜真的来了,不用多久,它会变得更深,而这座城市也将浮现出另一半与众不同的景象。

  霍华坐在岑寂无声的巷口,观看一个和他一样等待黎明的夜归人在面摊上狼吞虎咽。

  老太太依旧精神抖擞,霍华看着眼前的饕餮食客,心想,他也在咀嚼这即将过去的24个小时么?

  今天,过得可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呢?

  独自一人的时候,霍华总是耽于想像,也总能预感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故事正踌躇在未来的背后。

  人,为什么总像惧怕死亡般地惧怕黑夜?

  霍华是这城市里极少数懂得享受黑夜的人,他觉得,眼下的城市只有在深夜里才是最安逸最和平的。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竟让他幻想起从未有过的缠绵。

  在这样的深夜里,和一个心爱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缱绻,那将会是怎样的感觉?

  体温、潮湿、香气、触抚……

  还有,很深很深的爱……

  “麻烦再来一碗。”

  霍华终于可以坐下来。

  “冰麦茶要不要?”

  “好,多少钱?”

  “这么晚,免费送你一杯。”

  “谢谢,我以后天天来你这儿吃,我家离不远,就在附近。”

  “要出差么?”

  老太太指指他身边的行李箱。

  “不是出差,是旅行。”

  “旅行好呀,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地方。”

  霍华点头微笑。

  凉粉的味道好极了,他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能够在上飞机之前吃到如此美味的夜宵,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

  “来,我给你多加点辣子。”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

  “每次都霸占辣子罐,不爱吃才怪。”

  “啊,终于被发现了,呵呵……”

  正说着,面摊四周昏暗的路灯忽然明亮起来,仿佛沉睡的灯泡被惊醒。

  老太太和霍华继续调侃,并没有发现这微妙的变化。

  月亮借着路灯拨开云雾窥伺,浓厚的温存默然聚拢到不经意出现在街头的画面之中。

  熟悉的旅人。

  清凉的米粉。

  心照不宣的重逢。

  霍华不禁打心眼里佩服老太太的记忆力。

  这个夏天,几乎每一个深夜,他都会来这里吃凉粉,有时一碗,有时两碗,甚至更多,他总是不忍心让那位慈祥的老人独自孤零零地站在冷清的街道边上。

  他们一直在深夜里默默陪伴着对方。

  只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童烨是一名平面设计师。

  霍华在电脑公司做程序。

  他们在不同的大厦里上班。

  没有高额的薪水,不喜欢时尚的享受,因此,也就不会邂逅浪漫。

  没什么不好,当无剧情的生活变得和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的时候,也就什么特别可抱怨的了。他们是一对很自律很内敛的都市青年,出生于同等美满幸福的家庭,因此,并没有常常感觉到孤独。

  童烨的社交圈子不大,仅限于几个谈得来的同行。

  霍华的爱好比较广泛,业余时间通常也比较充实。

  巧合这件事,离他们很遥远,那只是一对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陌生人。从单身公寓的窗户往大街上望,像童烨和霍华这样的陌生人到处都是,没有谁值得谁特别在意。

  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清晨,送奶工把酸奶放进童烨的奶箱,把牛奶放在霍华家门前的台阶上;

  中午,霍华在公司打瞌睡的时候,童烨在图纸上不小心滴了一滩咖啡;

  黄昏,他们会照例在海潮街的十字路口等绿灯,并且不耐烦地看手表;

  晚上,童烨一定要点上香精泡个热水澡才能睡觉,而霍华却注定要在网络游戏中拼个你死我活。

  只有一件事他们会一起做。

  那就是每周六下午三点的火凤凰心智训练营。

  同样被分在不同的班级里,而所有的课程中也肯定不会有类似蹦极这样考验人胆量极限的项目。

  从高处坠落,这太荒谬了。

  最起码,童烨和霍华不行。

  因为他们都是恐高症患者。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怕高的,童烨实在记不起来了。

  总而言之,从她站在幼儿园的滑梯顶端望下一看就立刻昏迷以后,父亲就一直让她和大地保持着最为亲密的关系。父亲真是疼爱她,直到现在他还会买泡泡糖给她吃。

  霍华想想自己第一次被高度吓到是小学爬竿考试那会儿,他爬的速度超快,可惜到顶时过于激动了点,居然回头想要对下面的同学欢呼,结果,他的尖叫惊动了全校师生,大家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他从竿顶弄下来,人是安全落了地,但是,裤衩也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童年么?

  霍华连想都不愿去想。

  这种恐惧随着年龄与日俱增,打从出生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要困在这座城市里,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明天总有办法活得比今天更好,自得其乐无疑是最好的解药。

  恐高确实给童烨和霍华的生活带来诸多限制。

  例如,永远只能住底楼,永远不能在高层大厦内上班,不能爬山,不能跳水,甚至在28层的餐厅吃个饭都不行。

  事实上,可享受的生活范围极其有限,他们总会在相同的时间、地点碰到那些和恐高症有关的相同尴尬事,只是,双方都不知道这城市里还有另一个人跟自己经历着一样的难堪,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些尴尬的事无一例外与恋爱有关。

  童烨第一次喜欢男生是在小学六年级,那是个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中的男孩,无论是个头还是脑袋都比同龄孩子要高大好使得多。童烨发现自己喜欢有智慧的人,他非常聪明,考试年年拿第一,童烨很崇拜他,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小小的年纪,居然就这么做起春梦来了。

  童烨的要求不高,就想着能和他在毕业前拉个小手,哪怕一下也行。

  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就来的,童烨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学期末的最后一次春游她和那个男生分在了一个小队里,可是这次,又要去山上露营。

  父亲当然不同意,在山上昏倒是会出人命的,童烨说那我就坚决不往下面看,父亲说一旦上了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不看也得看。童烨当真犹豫了,她并不是怕自己有摔死的可能,而是,很担心自己会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出丑。

  结局很糟。

  童烨模仿父亲的签名最起码有一百次才把家长同意书交上去,班主任很高兴她终于能够参加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这次短途跋涉居然让她发现她喜欢的人其实心里也有点喜欢她。童烨努力地攀爬,无论心里有多么害怕,她的眼睛始终都对着蓝天白云、脚下的石阶,以及身边那么近那么近的那个可爱的人。他一直很主动地跟她说着话,让她几乎不能克制内心的激动,最后,山顶到了,他说对她说,这里我来过,跟我到另一个好地方去瞧瞧可好?

  他就这样拉住了她的手。

  大约三秒,整整三秒。

  滴嗒、滴嗒、滴嗒。

  可是,对童烨来说好像过了有三个小时那么久。

  他们来到山顶右边的一块凹地上,他指着远处山脚下的空地对她说,将来我要成为一名建筑师,在那块土地上造一间最漂亮的房子。不料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童烨双目紧闭,根本没有看。

  你怎么了?他问她,并试图要把手松开。

  不要不要!童烨大叫起来,我害怕。

  他笑,觉得她可爱。

  有我在你怕什么?来,睁开眼睛看看嘛就看一眼。

  男孩真的把手松开了。

  童烨发出一声极富刺穿力的尖叫,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还是没能睁开眼,所幸也没有受伤。

  昏迷的时候,童烨又看到了那些幻觉,那些恐高症袭击过后,朦胧的潜意识里的幻觉。

  这次,她看见自己疯狂地奔跑在山腰上,忽然一脚踩空,就这么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从那以后,男孩内疚的目光就一直跟随她到毕业,她的昏倒让他背负了擅自离队的罪名,导致的后果是差点送了她的命。直到今天,童烨都无法忘记那个男孩眼底那种被她的恐高症完全惊骇住的凄慌。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小孩,而且依然有点喜欢她,可是,却不再轻易靠近她了。

  他要成为一个建筑师,但是,却永远不可能让她站在他的高楼上分享他的成功。

  后来,童烨选择读平面设计不能说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当她细细勾勒出大厦内部每一间居室的装修雏形时,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曾经把梦想捧到她面前却无法让她看见的小男孩。那是她伸手可触的少年时代最珍贵的一次恋情,她打从心眼里珍惜这段遭遇,尤其是那短暂的三秒钟,滴嗒、滴嗒、滴嗒,每每想起还会令她心跳加速。不过,童烨到从未想过要与他再度相遇,他只属于过去,遗憾也美好的过去。童烨依旧平和认真地过着当下的每一天,努力地工作、惬意地生活、随缘地恋爱,之所以珍藏儿时那三秒钟,不是为了特别纪念一个人,而是因为觉得,这样的爱是上帝赐给自己的人生礼物,完全值得永久保存。

  相比之下,霍华的初恋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没有童烨的运气那么好,当然,这和他固执的个性也很有关系。

  霍华从小就是个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孩子,因此他的青春期也难免逃脱不了暗恋的苦涩。

  那是一个非常活跃生动的女孩。

  霍华一直想不通怎么会喜欢一个和自己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

  她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五官有些过于醒目,霍华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清秀的女孩子,可是,她太耀眼了,文武双全、能言善道,全校男生都为她深深着迷,如果霍华再说自己一点也不动心,未免也太过虚伪。

  也是在那个时候,霍华洞悉到了身为男人也有着和女人一样的虚荣心。

  渴望被出色的人关注,渴望得到一个所有男生都想得到的女孩的垂青。

  回头想想,这种恋情的爱情浓度到底有多深,实在是值得怀疑的一件事,幸好霍华一直都把她放在心里,默默地注视着、保护着。

  暗恋最美好的回忆莫过于那些当事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有时候,霍华自己一个人无聊想起她来还是觉得很甜蜜。

  她不会知道她的破轮胎是霍华偷偷帮她修好的;她不会知道不小心打翻盒饭那天放在她课桌里的另一套午餐也是霍华的;她更不会知道霍华为了教训那个老是在放学后跟踪她高三留级生差点到警察局去报到。

  霍华觉得好玩,原来男人也会虚荣到为了一个女人而不停地说谎,她在中学时代所遇到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困难,几乎都是霍华帮她解决的,学校里仰慕她的那些男生因此而有福邀到不少功,霍华并不在乎,从一开始就不曾要求她有任何回报,只要她每天健康、快乐、平平安安,他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他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否就是这样的,但是,看到她因为自己的付出而一次又一次在困境中解脱的那种感觉真的棒极了。

  助人为乐?是的,助人为乐。

  青春期的霍华在暗恋的女孩身上充分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意义所在。

  那真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可是,这样的快乐持续到高二下半学期就结束了。

  其实,暗恋本身并没有给17岁的霍华带来什么痛苦,无论从哪种出发点去回想,那都是他学生时代最愉快的经历。

  但是,当一个少年的自信和自尊受到挫伤时,再持久的勇气也会在一瞬间灭亡。

  听说那个女孩后来真的和游泳运动员结了婚。

  霍华对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印象,当时的情形很紧张,他一味地陷在自我挣扎的困境中而没有注意到周遭任何。

  也是毕业旅行途中发生的事。

  那是一次异地山林中的野炊,她和几个女生一起到湖边打水,一不小心滑入湖中。

  霍华一听见她的呼喊就冲过去了,她是从石坡的青苔上滑下去的,石坡离湖中心大约有十来米的高度,霍华站在上面,脚底吸盘似地和青苔黏在一块儿,怎么样都动弹不得。

  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声音至今仍回荡在耳边。

  跳!快跳啊!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跳下去救人呐!!

  无数杂乱的喉咙呼喊着相同的话。

  可是,他还是不能动弹,不仅不能动,脑袋也昏沉沉地,跟着,视野越来越窄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条细缝。

  这时,他隐约感觉有人跳下去了,那个人像海豚一样飞快地游过去,就在他抓住她手臂的一刹那,霍华从石坡上滚了下来。

  这显然又成为了毕业前众所周知的一个大笑话,这不是重点,霍华从来就不在乎别人嘲笑他的恐高症,重点是他喜欢的女孩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爱上了她的救命恩人,那个体育学院的游泳健将,而再也不必知道第一个冲过来救她的人到底是谁。

  霍华最终还是给自己打败了,败得奇惨无比,这场恋爱给他带来最刻骨铭心的伤痛是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没有能力保护爱人的男人,即便她面临生命的危险,他也不敢跳下去,一点勇气也没有,或者说,即便有勇气也会先被恐高症提前抹杀。

  霍华看见自己被人捆绑,脚踝上还栓着一块巨石,然后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深海里。

  他晕厥间隙的幻影显然比童烨恐怖得多。

  这是霍华学生时代最执著的一次恋情。

  后来,到了大学里,也谈过不少恋爱,不过,都没有17岁那年那么投入。

  每一次,他都会坦率地告诉女朋友他有恐高症,而大多数女孩也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他分的手,总之,是没有缘分。

  在去年秋天的那个约会到来之前,童烨和霍华已经决定放弃和恐高症决斗。

  因为之后的这二十几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的单身会和与生俱来的恐高症有关。

  机遇说来就来,就好像30年后的某一天,月下老人一个长觉醒来,发觉还有两个凡夫俗子的姻缘漏了牵,后悔得了不得。

  他们又在同一个地方遭遇了相同的事。

  简单一点,就是在训练营的秋季免费书法培训中,同时和彼此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

  青年书法家陆楷在讲台上看到童烨的时候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他刚从香港参加完文化艺术交流会,也算见过大场面,可是,一看见第五排中间那个中长发年轻小姐的脸就好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抽了一棍,整个儿懵了。

  陆楷长得有多帅?童烨真的没法形容,总之,当时,一看见他握笔的右手她内心就忍不住颤抖。那是纤长的细指和精致但绝不女气的肤质构筑起来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性感,这只神奇的手让陆楷的演说加书法表演在一种显而易见的魂不守舍中完成。

  练习开始时,陆楷便迫不及待地追寻她的身影,殊不知,童烨和他有着相同的默契,也正拼命地在人堆里挣扎。他们很容易就撞到了一起。陆楷的喘息因为这张面孔从第五排的距离突然缩短到鼻子对鼻子而久久无法平息,而童烨,则被他根本来不及掩饰的火热眼神搞得晕头转向。

  陆楷立即放下笔墨抓起她的手。

  两人退出人群,一路奔到大堂的艺术雕像后面。

  童烨感到腰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俘虏。

  刚要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就突然咬住了她。

  拼命吮吸,用尽全力,忘乎所以。

  童烨的腰部禁不住频频抽搐,被他紧密围绕的上半身却发烧般烫了起来。

  霍华对书法实在提不起兴趣,心猿意马地在宣纸上戳戳点点。

  他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

  她险些误闯男厕所,幸好霍华及时在门口替她解了围这才没引起误会。

  明明是来解压的,为什么依旧那么烦躁、紧张呢?

  她长得非常漂亮,五官清秀,美得毫不张扬。

  何欢紧跟着霍华回到会场上,之后就一步也没敢离开,她也很惊奇他们原来一直挨在一起,听讲座的时候肩靠肩地坐着,练习的时候桌对桌地站着,实在有些奇妙。

  回到位置上以后,她就一直手忙脚乱的,不是弄脏了宣纸就是写错了字,于是,霍华开始跟她聊天,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天南地北地瞎聊,假装他们是一起来的,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何欢慌张的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她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略带害羞地望望对面的男人,原本是想表达感激的心情,不料,却被他碧潭似的瞳仁吸附了去。

  一个挺善良的男人。

  她思索着,并感到此刻的自己非常安全。

  一个挺可爱的女人。

  他欣赏着,有种强烈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真喜欢小孩?”

  “那当然,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读幼师,我妈总说我没耐心,可是对孩子就完全不会,而且乐在其中,你不觉得孩子是老天赐给这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么?”

  霍华到觉得她的话比她眼里的孩子更让人感动。

  “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长大。”

  “这是不可能的,人都要长大,不长大又怎么能经历那些更美好的事呢?”

  “不美好。”

  她光彩夺目的慧眼莫名黯淡。

  “都被世俗污染了,一点都不美好。”

  霍华很想知道她今天到底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像我们这样说话就很美好啊,难道你不觉得么?”

  她愣了一下,毛笔定在半空中。

  写不下去了。

  他们都太心不在焉。

  “我想离开这里。”

  她忽然放下毛笔,整理起包包来。

  霍华有点慌,拼命用纸巾搓指关节上的墨水。

  “那我送送你。”

  他抓起手机和车钥匙,试图抚平她凌乱的脚步。

  何欢跑得飞快,高跟鞋几乎把大堂的地板踩碎。

  霍华更加担心了。

  “何小姐,何小姐?何欢!”

  他冲上去,在艺术雕像跟前一把拦住她。

  霍华蓦地吓住,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那么烦恼你?”

  她飞快地把眼泪擦干。

  “没什么,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非管不可,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绝不让你离开。”

  “你是谁?我连认都不认识你。”

  “我叫霍华,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认识了么?”

  他没有生气,知道她现在很敏感,于是,温柔地回答。

  何欢的眼泪又下来了,她输了,这次不是迷失在父母的安排下,而是迷失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我今天订婚。”

  “可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

  她无辜地把头抬起来,那两行流动着孤独和委屈的平行线把霍华平静了30年的心彻底搅乱了。

  “我只想找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为什么他们就不了解呢?”

  霍华几乎想也没想就把她抱住了。

  她好像不哭了,只是任由他抱着,没有力气再想别的。

  训练营的工作人员在找不到陆楷的情况下提前把活动给结束了,大家委实有点恼,谁说艺术家就不会耍大牌呢?

  人们陆续从教室里走出来,大堂里的另一番景致却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霍华与何欢在雕像前拥抱。

  童烨与陆楷在雕像后接吻。

  他们正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各自的故事,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关心四周还有多少双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应该出现波折,否则,就太不合情理了。

  比如,陆楷的前任女友出来搅局,或者,何欢的未婚夫与她的父母联手起来阻扰霍华什么的。

  没有,一点这样的噱头都瞧不见。

  说到对待爱情,书法家陆楷也自有其独到的“舞文弄墨”之处。

  陆楷是个非常儒雅、风趣的男人,稳重的时候像绅士,热情的时候像火种,书法家很快就在童烨心里挥墨写下了神魂颠倒四个大字,而且不晓得用的是什么魔墨,童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将其轻易洗去,当然,这也只是说说,她一点也没有想把它洗掉的意思。

  就让它留着,留到结婚那天才好。

  何欢的婚约也解决得异常迅速,主要原因还是何欢的父母对霍华的印象比那个有钱的老秃子要好得多,他们之间的交往比童烨和陆楷似乎还要顺利,这和双方父母、两个家庭背景的契合度是极为相关的,不过有一点,男方家里经过周密的商讨还是隐瞒了下来,那就是霍华的恐高症。

  霍华并不同意这样做,他认定何欢是个好太太,所以,有关自己的任何事都不打算隐瞒她。可是,除了他以外,全家统统反对。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外祖母苦口婆心地告诫他。

  “现在不说以后总归也会知道的。”

  “不行不行,说了这事儿准黄,我有预感不骗你,奶奶的意思是现在不要说,先顺顺当当让欢欢嫁进门来再说。”

  “这算什么逻辑?”

  霍华搞不懂,在家人眼里恐高症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巨大的一块婚姻绊脚石了?他们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不是么?

  “欢欢真的是好,我和你妈那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我警告你,再把这个媳妇弄丢了可就真不管你了,反正我们总是要比你先走的,这后半辈子的日子你自己掂量着办。”

  父亲的话第一次让霍华的自信微微动摇。

  他也不想一个人就在这么过一辈子,他也不想的。

  于是,结果只有妥协。

  童烨的父亲则恰恰相反,他对于女儿坚持不告诉陆楷自己有恐高症这件事的立场和霍华一样,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亲认定陆楷是真心的,一定能够接受她的一切,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童烨却害怕了。

  她不敢说,一丁点勇气也没有,即使她知道父亲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即使她从陆楷的眼睛里怎么努力都无法看见伪善的阴影,她还是不肯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未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没有和陆楷恋爱的时候那么自信地活了将近31年,恐高症算什么?真的算不了什么,她的日子可从来没因为这个而变得乱七八糟。

  可是,现在是真的乱七八糟,糟透糟透,她完全无法整理自己的心情,只因她太喜欢他了,这一次,她不允许在任何情况下再失去她所爱的人,再也不要了,幼年时期的那三声代表“永别了”的滴嗒是如此这般伤透过她的心,这也是在遇见陆楷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的。

  她要守住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一个人的日子够了,她想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小孩,只有这样,生命才是完整的。

  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对童烨和霍华来说,几乎同时发生的这两段恋情,也因为他们“善意的谎言”而顺顺当当地走到了婚姻的十字路口。

  谁也没想到,那天,陆楷和何欢竟然都提出要去蔷薇园共进晚餐。

  童烨与霍华完全沉浸在爱情最高潮的亢奋之中。

  霍华在专业礼品屋为何欢的钻戒挑选礼盒的时候花了很长的时间,差一点就要问店员有没有听说过一家叫蔷薇园的餐馆?

  这座城市包容了他们整整30年零8个月。

  如果不是因为陆楷与何欢,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遭遇那一天。

  童烨和霍华找很久才抵达蔷薇园,可是,站在门口时,脑袋昏沉沉的。

  显然不是因为这栋大厦太过奢华,而是因为它惊人的高度。

  大厦的餐厅一般都在大堂里,可是,两个人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于是只好到前台去询问。

  “您是要到顶楼的蔷薇园去吃饭么?”

  “是的。”

  童烨与霍华同时回答,彼此相隔不远,两个接待员而已。

  “不好意思,麻烦您乘坐大堂的专用电梯上去。”

  “电梯?……哦……”

  他们疑惑了,但没说什么,乖乖地往电梯口走去。

  童烨在右边。

  霍华在左边。

  两人礼貌性地相互微笑、点头。

  电梯同时抵达一楼。

  “请问…蔷薇园在几楼?”

  小姐亲切地点点头,伸手啪嗒,按亮了56层的按钮。

  两个人的脸,在金碧辉煌的电梯玻璃上,条件反射地僵住了。

  电梯飞快地上升,中间没有停歇。

  童烨的心脏一直跳到喉咙口。

  而另一座电梯里的霍华,膝盖已经开始不停地打颤了。

  “到了,请走好,祝您用餐愉快。”

  小姐真有礼貌,他们眼看着她重新按下1搂的按钮。

  “先生,到了。”

  小姐又说了一遍,表情有点不自然。

  “小姐?餐厅到了,请走好。”

  隔壁的那位也觉得很奇怪。

  好不容易踏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当口,已经看见盛装打扮等候多时的另一半。

  何欢预订的是18号。

  陆楷预订了22号。

  都是靠窗的位子,据说,在这个全市最著名的旋转餐厅里,这两个位置观赏夜景的角度是最棒的。

  此时此刻,童烨和霍华才真正体会到骑虎难下的危机。

  “这里很有名的,我老早就想带你来吃了,不过要等到最重要的那个日子你说呢?”

  童烨的表情古怪得很,脸红得发紫。

  “开心么?”

  他继续小声追问,怕她太过紧张,这种时候,女人理应特别敏感。

  “开、开心的。”

  “等下转到那边那个窗户的时候,景色才叫美呢!”

  “美、很美……”

  陆楷笑起来,童烨的筷子不小心敲在盘子上。

  “还没看到呢你就说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干嘛那么紧张?”

  童烨的冷汗从太阳穴溢出,餐桌继续旋转,距离陆楷所说的玻璃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霍华的冷汗已将他的西服衬衫逐步污染。

  “想说什么就说啊,干嘛一直叫我的名字好奇怪哦。”

  何欢看着他窘迫到不能再窘迫的样子,心里感觉又好笑又甜蜜。

  转盘不停,它应该现在就停下来,否则一切都没法进行下去了。

  童烨听不见陆楷在对她说什么,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即将到位的那一排星光闪耀的落地玻璃。

  霍华手里的戒指盒已经被捏瘪,形状极其难看。

  近了,真的近了,玻璃就在眼前了,就快要过来了。

  一味沉浸在浪漫气氛中的陆楷与何欢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随着餐厅的匀速转动,他们只是殷切地等待着,等待她,在星光围绕的夜景中戴上戒指,等待他,在童话般的气氛里请求她戴上。

  童烨和霍华的心跳已经猛烈到不能再负荷的地步,两个人,同时闭上眼睛。

  “童烨,你愿不愿意……”

  陆楷从内侧口袋拿出丝绒小盒。

  “我愿意……”

  何欢恍惚间听到霍华好像开口了,于是本能地回答。

  两个人,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发疯似地逃向电梯。

  “让我下去,我要下去,拜托你快点!快点!……”

  “天哪!怎么了,来人呐,有人晕倒了!”

  侍者们冲出来,只见那两个昏倒在电梯门口的陌生男女。

  就连横躺在地毯上的姿势也一样滑稽。

  陆楷跟何欢觉得这场恋爱谈得冤枉。

  到不是因为发现他们都有恐高症,而是因为他们同时在蔷薇园约会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又莫名其妙毅然决然地提出了分手。

  这是无理取闹没有道理的,在自尊和爱情之间,他们居然选择放弃?这太令人气愤了。

  热情说淡就淡,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陆楷只能继续回到笔墨之间,为了能尽快消耗掉对童烨所剩无几的思念。

  而尝尽失恋伤痛的何欢没过多久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童烨和霍华又回到先前最平静最平凡的陌生角色中。

  只是,那不再是普通的平静和平凡,而是风浪过去之后,浪漫消殒之际大彻大悟的平静和平凡。

  最起码,再也不去相信什么火凤凰训练营了,而是用一种更直截了当的方式来对待这件事。

  “我不想拐弯抹角,请你直接告诉我这病到底有没有得治?”

  心理医师被他们两个直白的语气吓到。

  “很难说。”

  童烨的医生回答。

  “因人而异吧。”

  霍华的医生显然也没把握。

  “或者,可以试试催眠。”

  然后,异口同声地建议道。

  催眠治疗的费用高得吓人。

  但是,他们依旧决定先尝试一个疗程。

  霍华的心理医生住在北角,童烨的心理医生住在南端,两个人第一次背靠背,在相对却又相反的地方叙述着曾经在他们脑海里重复过无数遍的梦境――

  “奴隶?你说你是奴隶?”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没穿鞋,脚底都是血泡,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我看见自己被人捆绑,脚踝上栓着一块巨石,然后被他们扔进了海里……海底好深,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很可怕、非常可怕……”

  童烨感到身体忽冷忽热,汗水被封锁在体内不知名的地方,找不到出口。

  “就你一个人么?”

  “……好像…还有一个,样貌不清楚,他背对着我,应该…是背靠背绑在一起,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们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呼吸!我没办法呼吸……水,水涌进来了,我的耳朵、嘴巴、鼻子!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

  童烨脸色又开始由红转紫,显然已经身临其境。

  医生立即将她唤醒,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一阵干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像是逃难。”

  “逃难?为什么要逃难?”

  “因为村子着火了,所有的人都被困在火里,只有我,我逃了出来。”

  “就你一个人么?”

  “是的……也许…还不止我一个,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跟着我,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就在我后面……我发疯似地往山顶跑,身后只有一片火光,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天越来越黑,前面的路越来越窄,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我的脚还没有停下来,火很快就要烧上来了,很快!”

  “突然!脚下一空!我脚下空了!!”

  霍华一跃而起。

  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他无助地望着心理医生依旧沉静的面孔。

  “掉下去了!”

  “我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一个多月的催眠治疗始终停留在解梦的阶段,毫无头绪。

  应该放弃么?

  如果,真的是最后的希望呢?

  童烨和霍华,呆呆地站在诊所门口自言自语。

  那时候,阳光明媚,天气好得不得了,到处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景象。

  两人回过神,继续往前走,一个向北,一个向南,然后,将从鸽子广场的两头逐渐汇聚到一点,可是――

  “东南亚七折起,欧洲十五日豪华团押金半价,优惠多多不要错过!”

  广场中央分外热闹,一家国际旅行社在搞促销活动,身穿制服的年轻人正在分发DM。

  “小姐,看看吧,很划算的哦。”

  “先生,夏天去东南亚最好了,享受真正的beachsummer!”

  童烨和霍华接过年轻人手中的传单,分散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那些深浅不一排列混乱的彩色印刷体上。

  两人默默思忖,擦肩而过。

  狮城新加坡。

  很不错的目的地,飞行时间大约能在三个小时内结束。

  时间的长短最重要,过长怕忍耐不了,过短可能没什么效果,总之,三个小时刚刚好。

  童烨和霍华就这样再度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坐飞机去旅行。

  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多年的恐高症给克服。

  这便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如果能顺利完成这3小时左右的高空飞行,那么明天一早,抵达新加坡机场的那一刻就是他们人生新的起点。

  没准还能遭遇一场艳遇!

  童烨越想越远,预感很强烈,于是,把能带的漂亮衣服都塞进行李箱里。

  霍华琢磨这个念头的时候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牛奶,晚上十一点的飞机,他放下奶杯,看看手表。

  兴许,还能赶上吃老太太的凉粉。

  深夜23:25分。

  起飞时,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

  童烨在舱头,霍华在舱尾。飞机升空时,只有他们两个在呕吐,此刻,残留的胃酸浊气正在舱内蔓延,令人愧疚无比。

  明显感觉到自己正飘在半空,恐高的症状一一应验――心悸、恶心、晕眩、缺氧,一样不漏。

  得设法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童烨开始做深呼吸。

  呼气、吸气,再呼再吸,然后,慢慢地把眼睛睁开,要小心,很小心,尽管周围都是人,尽管空中小姐一直在微笑中服务。

  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这满满的机舱内并不是只有他们孤单单的两个?

  这并不难,但是,似乎也不太容易。

  霍华决定回想。

  面对面地,和自己聊一聊,细细挖掘一下,这些年到底发生过多少值得回忆的事。

  首先想到的是父母,霍华忍不住微笑。

  父母是最和蔼的人,他们的胸怀是一座永远敞开的避风港,而且,从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愿意投入这样的怀抱。有时候也会想,想在他们怀里撒娇,像儿时那样,可是,又觉得那很自私,毕竟是长大了的人,可见人生之中,已经失去的就真的是失去,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会明白,可是,内心深处却依旧渴望珍惜,哪怕,仅仅只有一次的机会,去珍惜一个有缘的人,即便她很陌生。

  想到这里,童烨激越的心脏逐渐安定。

  霍华胸口焦急的律动也赫然平息。

  似乎不约而同被自己不胜孤独又不畏孤独的心灵所庇佑。

  也还真没有特别知心的朋友,和陆楷、何欢分手的那些日子,如果身边有个体己的人说说话或许会过得更容易些。

  因为没有特别知心的朋友,所以,也就没有特别难忘的欢乐。

  事实再次呈现――

  这也许、可能、就是今生今世唯一一场赤诚的爱情,却仍然没能牢牢抓住。

  倘若,这只是假如。

  他们在接下去的思考中提醒自己。

  倘若,仅此一生到老、到死,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未能遇上,那样的人生要怎样继续下去?继续下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童烨和霍华从未真正想到过这件事,从来没有。

  好奇异的感觉。

  并不是想像中或已然逃避的自己终将面对凄凉的畏怯。

  仅仅,只是有一点遗憾,即便掺杂了伤感,竟也是意料之外地空灵与绝美。

  思绪就这么伴随着飞机的颠簸摇摇晃晃飘荡起来。

  童烨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尝试改变自己人生的时候无人干扰地端量生命所存在的意义,并为此而感到高尚。

  霍华想着,人生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永无止尽的谜团。

  没有爱情也好,被恐高症折磨也罢,总之,那是自己的。

  现在,他可以不用再去理会那里面到底有多少无奈,却不能不享受必须亲身经历的那种至高无上的骄傲。

  能够在高空这样冷静地思考,算不算一种奇迹?

  然而,他们仍然不知道,真正的奇迹正要发生――

  23:45分。

  舱内一阵狂乱的剧颠。

  熟睡的乘客在睡梦中尖叫着醒来。

  一个胆小如鼠的中年男人发现右侧的螺旋浆已经停止工作。

  “要坠了!要坠了!”

  他神经质地叫起来。

  机舱像冷不丁倒入油锅里的生菜,整个炸开。

  “请大家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不要慌张!”

  没有人理会乘务员的话,人们尖叫、哀号、四处寻找逃生的出口。

  这时,机翼突然倾斜,离开座位的人都往一处滚去,一只巨大的行李箱脚轮把玻璃窗砸碎了。

  气流疯狂地冲进来,氧气罩纷纷落下。

  恐惧征服了整个机舱。

  童烨拉开保险带,站了起来。

  她并不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眼目所及,到处都是惊恐、扭曲的脸。

  霍华也站了起来,并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将是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

  但是,心跳忽然变慢了,很慢很慢。

  仿佛,已经走出舱外,在太空漫游。

  童烨茫然地环顾四周,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前舱的人群往后舱方向涌动。

  霍华已经被疯癫的拥挤夺去了知觉,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之前的思绪之中。

  然而,就是此刻,在这小小的无用的垂死挣扎的密闭空间里……

  23:49分。

  霍华看见了童烨。

  她被人群挤在一个动弹不得的角落里。

  童烨也看见了霍华。

  他的身体被人夹在两个座位的中间,但是,那张脸,是那么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惊奇地看着。

  目光交织的那一瞬,时间停止了。

  死亡开始计时。

  在还未到来的56秒之间,沉睡的记忆突然苏醒。

  霍华的脸越来越近,直至印入童烨的脑海。

  童烨的五官越来越明朗,直至被熟悉的恐高症幻觉彻底淹没――

  1613年7月21日

  一对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佣奴,被伺主残忍地丢弃在无人问津的深海。

  1816年3月18日

  一对失火逃难的情侣,却不幸在翻越群山的途中掉崖身亡。

  1909年10月13日

  一对年过古稀的英国夫妇,在结婚60周年的庆典上不慎跌倒在台下。

  2006年7月23日

  “原来……”

  他忽然开口。

  “是……”

  她的嘴唇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23:49分52秒。

  他拼命地拨开人群向她靠近。

  23:49分54秒。

  她的眼泪不顾一切地流淌下来。

  23:49分58秒。

  他们抓住了彼此的手,在奋勇挣脱了人群的霎那,无言地拥抱在一起。

  飞机失去控制,急速下降。

继续阅读:THE END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时光停止的夏天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