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任厌曾经近距离围观过一次跳崖。那次的主角是白青和他那时候的人类恋人。女子年岁渐长，不愿白青看到自己苍老的样子，自己跳下了山崖。那时白青虚弱得连翅膀都抬不起来，却义无反顾地扑下去救她，如果不是任厌伸出援尾救了他们，白青已经和那女子一起摔成肉泥了。
后来女子离开，白青也逐渐伤愈，在任厌骂他蠢的时候也能玩笑几句。
他说读人类的诗的时候总是看他们把瞬间描写得很长，仿佛在瞬间能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其实瞬间就是瞬间。瞬间短到，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会跟着心先作出反应。
任厌听不懂，任厌觉得白青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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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现在觉得自己也蠢了点。
他怎么会也跟着跳下来的？他可是个没有翅膀的陆地动物啊！
任厌抱住了韶小果的腰，他的脑子还一团乱，尾巴已经聪明地伸出来卷住了峭壁上支棱出来的巨石，用力一荡，把两人一起晃向了下一个巨石，就这样一下一下地缓冲掉了落地的冲力，两个人一起落在了溪流边的草地上，互相抱着，一起滚了一头一身的草叶泥土。
任厌放开韶小果，开始甩自己身上的灰土和叶子，韶小果却躺在那儿一动都没动。
任厌伸脖子一看，她在乐，也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
任厌拧着眉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一点死掉啊？”
“真好玩，我真是人生中第一次跳崖，太刺激了！”韶小果捂着心脏的位置，“我的心都砰砰直跳！”
“……你完全不觉得害怕是吗？”
“反正你会救我的嘛。”
任厌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刚才的一瞬间，他没有跳下来救她，她就会死。为什么？他为什么救了她？就在那一瞬间，他为什么救了她？
看到任厌瞬间黑了脸，韶小果以为他是在生气，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完全不害怕的，但你就在我身边，我相信你肯定会救我，我才不那么害怕的。”
“……你为什么相信我肯定会救你？”任厌语气有些古怪。
“因为你想、呃、吃我？你都救了我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问这个。”韶小果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问我不如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你在盘算什么。”韶小果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被任厌这么一问，她才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刚刚还莫名兴奋的心情也很快消失了。
之前救她，是为了避免她被别的小妖小怪吃掉，因为她是自己的所有物，只能等着他解除了禁制后大快朵颐。可是后来呢？落水那次呢？这次呢？只要自己放任不管，她就会死，禁制自然就解除了，他的目的也能达到。可他却还是救了她。
任厌的心情很差，像是有些讨厌自己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也像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他似乎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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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要走回书院，还要绕一个大圈。韶小果和任厌并肩走在小路上，韶小果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她不明白，任厌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很沉默，像是在生闷气。
韶小果轻咳了两声：“我还没正式地跟你道谢，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任厌抬头看她一眼：“我不应该救你的。”
任厌的语气认真得不像是玩笑，韶小果顿时觉得有些难过。她还以为经历了这么一些事，他们好歹还是有了些感情呢。
韶小果努力地藏好情绪，试图用插科打诨掩盖自己的失落：“我知道你救了我好多次了，是不大公平，但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拯救聪明勇敢又强大的山主大人，这样，下次有机会保护你，我一定第一个上！”韶小果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看着任厌。
任厌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越盯越近，看得韶小果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把自己就地正法时，他突然像放弃思考了一样叹了口气，恢复了正常。
“这么走要走到明天早上去了，我变成原身你坐上来吧。”任厌背对着韶小果，示意她上来。韶小果也毫不客气，跳上他的背，双手环抱住他的肩。任厌晃了晃头，逐渐变成原本的样子，韶小果抱住他肩膀的手也逐渐变成抓着他脖颈两侧的毛发。
“抓紧点别被甩下去。”任厌又晃了晃头，似乎感受到韶小果用力抓紧了，这才跑起来。
风贴着脸颊刮过去，有一些冷。韶小果把头低了低，低到能贴到任厌的脸侧，才觉得有些暖和，心里也胀起了一种酸涩的情绪。
“真的会保护你的。”韶小果喃喃道，也不知道任厌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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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枝先生是在清晨到达的。
总是睡得晕头晕脑起床困难的林倩云这次天还没亮就把韶小果叫了起来，拽着她一起去书院门口，和秦日月一起等着迎接悦枝先生。
雾气有些大，连带着天是何时亮起来的也显得不大明晰，不知不觉就有光线从薄雾中透出来。
一只歪嘴毛驴驮着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帽子的人逐渐走近。
快到众人面前了，那人也不急着下来，伸出一只手掀开一点帽子，露出一双眼睛来，笑着问：“是山海书院的秦院长吗？”
秦日月抱拳为礼：“正是。”
林倩云不禁也往前走了一步。
待毛驴终于晃悠到众人面前了，那人才跳了下来，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微青的胡茬，一双笑眼，显得颇年轻，看不出年纪来。
他笑着对秦日月行了个礼，第一句话就是：“贵书院有无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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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和韶小果帮着安顿好了悦枝先生的住处，与青端着早餐的粥饭和小菜进了屋子，抱歉道：“还未到早膳的时间，委屈先生将就一下。”
“哎我对餐饭没什么挑剔的。”悦枝先生说着便坐下来，端起粥碗往嘴里倒。
“有些烫……”与青的提醒说得晚了些，他已经吸溜吸溜了好大几口，才放下碗。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是有些烫。”悦枝先生伸出舌头来呼了几口气，舌尖都被烫红了。
林倩云忍不住“扑哧”了一声，又赶紧不好意思地收住：“失礼了，先生，抱歉。”
“没事没事。”悦枝先生笑笑，“我对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是有些顿感的，习惯了，也能觉出些趣味来。你看，你不是就笑了吗。”
“先生真是个怪人。”林倩云大胆道，“但也正因为如此，先生才能写出那许多光怪陆离又引人入胜的故事吧。”
“哦，你喜欢那些故事？”悦枝先生微微歪过头看着她。
“很喜欢。”林倩云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也很想知道先生是怎么写出来的。”
悦枝先生笑眯眯地摇摇头：“这是讲学的时候要说的，可不好偷偷先告诉你。”说着又看了眼窗外，“嗯，应该还来得及，在讲学前，再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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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也要回去再睡一会儿，韶小果却已经没有睡意了，送林倩云回去后，她跑到了谭边小屋去找柯思吾。
柯思吾背对着她，坐在一个奇怪的机器旁边，那机器支棱出好几个炒勺，只需要摇动机器上的一个木杆，那些炒勺就会自己慢慢地翻动起曲饭。
“好神奇，这是什么？”韶小果凑近去看，把柯思吾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我要来的嘛。”韶小果赶紧后退一步，和柯思吾保持了一点距离，“抱歉，我没想吓你的，实在是这个东西太神奇了，就有些好奇。”
“只是做出来节省一下人力的……”柯思吾也在说话间默默往后退了一点，“因为我不是很有力气，就只好想点别的办法了……”
“这样更好啊！这也太厉害了吧！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个要怎么做？为什么这些能同时动啊！”韶小果围着那个机器绕了一圈，却不见柯思吾回复。抬头一看，柯思吾正愣愣地看着她。
“你觉得这个……很厉害？”
“当然！”韶小果大大地点头，“能想出这个的你更厉害，你真的好聪明啊，能不能教教我？”
柯思吾还是愣愣地，好像眼睛里还有些水雾。
“你……你不会觉得这些都是邪门歪道，是没有能力的人才会做的东西吗？”
“完全不会。”韶小果有些不能理解柯思吾的逻辑，“一个人本身的能力再大，也是有限的，能通过自己思考的方法办到本身的能力办不到的事情，我觉得才是真正的厉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柯思吾没说话，眼泪先掉了，韶小果有些无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你、你哭什么呀……我是在夸奖你呢。”
“谢谢……”柯思吾接过手帕，却没用，自己用手擦了擦眼泪，又有些不安地闻了闻拿着手帕的那只手的味道。
“我熏了点香在帕子上……你是不是不喜欢？”韶小果心里觉得有些糟糕，她猜测柯思吾可能是有些怪癖在的，可能不大喜欢与人亲近，自己实在不该就这么把帕子递给他。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嗯……我身上可能有些不大好闻的味道，我怕染到你的帕子上。”
“味道？”韶小果吸了吸鼻子，“我觉得没有啊。”
“可能是因为曲饭的味道太重了，盖过去了。”
“所以你之前有些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
“嗯……”柯思吾低着头，捏着那张帕子，犹豫该不该直接还给韶小果。
“我还以为是你不大喜欢我这么自说自话地来帮你，给你添了麻烦。”韶小果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这么想。”柯思吾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角。“你主动跟我说话，我很高兴，很多人……他们都不太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不要在意他们，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的。”韶小果主动向前了一步，“不过，如果你还是觉得难受的话，我愿意帮你想办法。”
“谢谢，你……是个好人。”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韶小果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他的机器旁边，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快让我学一下这个怎么用。”
“哦这个，就是往这边拉就行……”
韶小果跟着柯思吾的指示操作了一下，机械手臂工作了起来，几个饭勺开始匀速搅拌曲饭。
韶小果笑了：“真好玩。”
“你喜欢的话，可以把图纸拿去看看……还有一些别的，都是为了节省人力做的一些设计……”柯思吾低声道，“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东西……”
“好啊！我很喜欢！谢谢你！柯思吾同窗！”
“不客气。”
“叫你同窗似乎生分了些，可以叫你的名字吗？”韶小果又补充道，“我叫韶延年，大家都叫我年年，我还有个乳名叫小果，你也可以叫。”
“我……我没有什么……你随意叫就好。”
“思吾？阿吾？柯柯？”
“都、都行。”
“你选一个。”
柯思吾真的思索了一会儿。
“那就……柯柯吧。”
“好，柯柯，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