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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阎君化世的时候，上一任阎君恕还未有殒落的迹象，这打破了一贯的阎君交替的默认规则，令阎王殿内一时大乱。
阎君恕赶到这片名为阎罗海的森林的时候，阎君惩已经自树干化生落地，咬着手指睁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阎君恕将他抱入怀中，他就笑了。
他长得飞快，不过三年时间，就从小胖团子蹿成了半大少年，精力旺盛，活泼好动，整日里上蹿下跳，招猫逗狗，让所有人头痛不已。
只有阎君恕不大管他，甚至纵着他玩闹，知道他时不时会偷溜出地府去酆都市集上玩耍，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约莫又过了两年，酆都也不再能满足他，他渴望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看看，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给他描述过的深海大漠雪山，成为了他的梦想。
小阿惩选了个好日子，给阎君恕留了封信，背着小包袱，怀着对世界的好奇之心，走出了酆都城的门。
刚踏出第一步，就突然地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片森林，眼前是自己的那棵树。
阎君恕站在树旁，眼底似乎有淡淡的怜惜。
“阿惩，你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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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有异兽化世的时候，都是仅此一只，天生天养，没有天敌、命数，可以无休无止地活下去。若有一天自行选择殒落，那就化为山，化为海，化为空气。几位创始神，也就是最初的异兽，给那时的世界订制了最简单的规则：共生，共存。直到后来天降甘露，自泥土里化世了一个最弱小的异兽，打破了这个法则。这个异兽，就是人类。”
小阎君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红色灯笼，点亮后拎在手上，示意韶小果跟在自己身后，领着她走出森林。
“人类没有其他异兽的能力，但他们很快学会了群居在一起，使用工具，孕育文化。”小阎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最关键的是，他们学会了伤害其他族群，争夺生存资源。”
韶小果没有出言反驳，在书院学习的时候，先生们也曾直言不讳，人类社会的发展一直伴随着剥削、杀戮和掠夺。华美的宫殿、柔软的衣物、可口的食物，背后都有牺牲。
她不为所动地道：“你还没有说到重点。”
“人类打破了共生共存的规则，主动挑起了一场与异兽的战争。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最终以异兽的失败告终，胜利者书写历史，异兽从最初的这个世界的居住者，变成了‘妖怪’。”
韶小果的内心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任厌对人类的厌恶，隐约有了个念头。
此时两人已走出森林，抬眼可见便是一条平静无波的大河，对岸影影绰绰，似乎是一座城市。
“那里就是酆都。”
“只隔着一条河吗？”
“对，但他们看不见我们。”小阎君指了指岸边的秋千，“这还有我之前做给温莞的秋千，你要玩一下吗？”
韶小果摆了摆手，走到他身边：“阎君想带我去哪里，接着带路吧。”
“不远了，就在那边。”小阎君绕过秋千，走过木板小路，进了院里，接着道：“人类的繁衍实在是太快了，几乎要占据每一个角落。异兽们为了保住最后的生存之地，沉了蓬莱岛，强行割断了人类的世界与鸿蒙界的联系。没几年，在两界曾经相连的山巅上，长出了一棵奇怪的树来，树上结出了一颗果子。”
韶小果跟着小阎君七拐八拐地，到了一间祠堂门口。
“都跟我说，这颗果子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所以遭众兽争抢。但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吧。”韶小果自嘲道。
小阎君笑笑，突然问道：“你知道蜜蜂这种生物吗？”
“赵叔……先生讲过，它们群居，分工明确，以蜂后为尊。”
“若是蜂后死了，这个蜂群就会跟着一起死去。”
韶小果顿住了脚步。
“你、你是说……”
“人参果是为了遏制人类族群的发展而生的‘天敌’，又或者说是‘劫数’，人参果对于人类来说，正如同蜂后对于蜂群。一旦人参果死亡，人类一族也将在短时间内灭族。”小阎君吹灭烛火，放下灯笼。“你本来是该在成熟之后朝生夕死，带着人类一起灭亡的，可阴差阳错地，你活到了今天。”
小阎君背对着韶小果，打开了祠堂的大门。堂内铺满长生烛，四壁皆是高耸入天的药橱，一眼望不见屋顶，像是另一个空间。
“现在活在世间的万万人，还有我，以及这个阴曹地府，都是因你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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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本该是个灭世果，但她活到了现在，反成了人类的救世果，让人类可以繁衍至今，族群庞大。而上古异兽几乎殒落殆尽，异能之辈大多隐匿了踪迹。
人类与异兽不同，死后难以融入天然，零碎魂魄飘荡，不免生出些事端来，随着人类越来越多，孤魂野鬼也越来越多，竟有再辟出一个鬼界的势头来。
在此当口，第一任阎君化世，建立了阎王殿，引导和轮转人类亡灵。这种对三魂七魄的二次利用，算是曲线解决了人类人口膨胀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什么大大超越了我们的神明存在，搞出了这一切，我觉得它这一手纯粹就是玩砸了让我们找补呢。”小阎君叹了口气，往屋里走去，回头看去，却发现韶小果站在原地，不想进去。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命数吗？如今却不敢面对了？”
韶小果知道小阎君是在激她，可她也确实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由来，那些她不记得的过去，还有……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还请阎君解惑。”
韶小果正了正神色，走进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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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阎君搬出一个梯子，踩在上面一个一个地翻匣子。
“之前小黑小白提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任厌他活到现在只对一个东西上心，那就是人参果，说实话，我没想到他真能找到。毕竟人参果进了人类社会，那就等同于一滴水进了大海，怎么找啊，没想到居然真被他给找到了……”
韶小果蹲在地上，端起一盏长生烛打量，烛火却在她手中变成了书卷，打开后，是一只异兽的人生记录，有头无尾，停滞在某一纪录上。
小阎君伸手过来，将书卷放下，书卷落地变成烛台，莹莹地亮着。
“异兽的命数之卷与人类的不太一样，人类命数有定，卷轴有首有尾，人生大事都有定数。异兽的命数之卷有首无尾，变数横生，实时记录。你的么……又不一样。”
韶小果接过小阎君手里的素白卷轴，暗暗定神，缓慢地打开。
书卷上只有她的生卒年。以黑笔记录了她于何时化世，何时成熟，何时枯萎。只短短一行黑色笔迹，后面则是数百数千条红色字迹，皆是她不认识的人名，和一个数字。
“这是……”
“这是给你续命的人为你让渡的寿数？”
“寿数？”
小阎君伸手指着上面的红字，道：“这是此人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是他为你续的寿命时长，这里是年月日，这么看。”
“可是，怎么会？我完全不记得……”
“因为和这些人做交易的不是你。”小阎君拿出另一个卷轴递给她，“我查过了，你本来确实是该朝生夕死的，但是有人为你买下了他人的寿数，做了交换。就是这只风兽，养你成人的母亲，梦娘。”
梦娘的卷轴比她的厚重一些，锦缎织成，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韶小果止不住地手抖，迅速有眼泪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起梦娘总是笑嘻嘻地说自己去云游，说要挣钱给小果买吃的，想起她回来的时候屁股后面总是跟着追债的，想起兄长毫不犹豫地拿出家里仅剩的银两用来还债，想起自己跟她生气的夜晚她偷偷溜上床来搂着自己睡觉，轻拍着她的背。
所以都是为了她么。所以她的命，是娘亲，还有兄长，一点一点给她买回来，续下去的么。
韶小果怀抱着两个卷轴，难以抑制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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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捧着茶杯蹲坐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小阎君拎着茶壶坐到她旁边：“还要再添点吗？”
韶小果摇摇头：“买命续命一事，对我娘和我兄长的寿数有影响吗？”
“没有，异兽的寿数没有特别的方法是不能续给人类的，你虽然命数奇特，但算在人类那波，你兄长虽然只是半个异兽，但也还是算异兽那一波。这种寿数买卖，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但倒是有点妨碍我们办公，这要是被我们家判官知道了，少不得要念叨你……”
是她现在还不太冷静，想浅了。若是异兽能换，怕是娘亲和兄长早用自己的寿数换给她了，兄长和嫂子也不需要另找法门……话说回来这位小阎君话是真的多啊。起初她还以为这是个腹中另有乾坤的主，话一多起来就暴露了憨憨的本质啊。
“阎君，多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我是真的对自己……不太了解。”她浅笑一声，多有无奈，“但我此次来其实并不是为了自己。”
“啊？我还以为……”完全猜错了韶小果意图的小阎君顿时有点傻眼，“那你是为什么来的啊？”
“我就想知道，如果有异兽要殒落，能不能用你的力量阻止她？比如用阎王笔改命之类的……”
“若是人类还有可能，但异兽不行，阎王笔对异兽的干涉很有限。对你……更是一点都干涉不了。”小阎君点了点她的卷轴，“别的人也有买命续命的，但这红笔字迹可不是阎王笔写上去的，除你之外，我还未在别人的卷轴上看见过。”
“……阎君对我还真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韶小果定定地看着他。
小阎君也不含糊：“其实我问过温莞你的情况，也让小黑小白查过你。我还以为你会更早来找我……我挺希望你来找我的，我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想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阎君如此坦诚，我必投桃报李。”
小阎君放下了茶壶，双手搭在膝盖上。
“阎君是为了引导魂魄所生，此生都出不了酆都。我想去看看酆都之外的世界，但始终找不到方法。人参果，你是阎王化世的因，也许你能改变我被困此处的果。”
韶小果没有轻易答应：“可若我也没有办法呢？”
小阎君笑了笑：“那也不怪你，就这么熬着呗。”
他说得轻松，韶小果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决绝。这位小阎君，大约会在自由和生存之中，选择自由。
“我一定会想办法。”韶小果郑重道。
“太好了。”小阎君又笑了笑，捧起茶壶来，给她续了半杯，自己则举起茶壶来晃了晃，道：“那就以此为誓。”
茶杯和茶壶碰在一起。
“以此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