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韶小果其实根本没感觉到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优势，毕竟她现在还狼狈地挂在任厌身上，不被甩下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倒是悦枝先生有些慌张，他习惯于依赖阎王笔的强大，在他的认知里，凡是活物都有命数，既有命数，就必然会被阎王笔控制。
怎么会有韶小果这样没有命数的活物？
他强自镇定，为免再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意外，索性先亮出底牌——他挥笔写下两行字，便有二十来人从院外涌入，有一多半是亮出了异兽原形的，还有一小部分就是普通的人类，眼神空洞地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朝任厌和韶小果聚拢而来。
韶小果定睛一看，孙叙言先生竟也在此列，手里拎着一口大锅。尽管是在这危急的场合，她也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都是被阎王笔所控、听命于悦枝先生的人，只接受了最简单的命令，没有什么章法地团团扑了上来。其中有几只虎、熊之姿的异兽，张着血盆大口冲着韶小果咬来。
韶小果当机立断，对准了最下面的孙先生一跃而下，踩在他肩上缓冲了一下，飞冲出去，滚落在地。
果然他们的目标是她，见她跳了下来，越到了他们身后去，便急忙调转过头来追她，还有几个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一跤的。
韶小果抢了孙先生的大锅，左挡右躲，仗着自己灵活，在他们之中穿梭。
见有人身上带着弓箭，她心生一计，绕到那人身后，待几只异兽再度飞扑过来抓她，便将大锅丢出去，锅砸人，人再砸兽，倒了一片。
她夺过弓箭，一个转身，对着悦枝先生的方向，搭弓射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只在眨眼的一瞬。
韶小果感觉整个人的力量都在这一瞬间聚集到了她的手上，然后她便脱力了。
箭离弦后，也是同一个瞬间，她看见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箭，笔直地向自己飞了过来。
箭尾后，是悦枝先生的脸。
两支箭堪堪擦过彼此的箭身，向着各自的目标飞去。
悦枝先生快速抽出第二支箭，对准韶小果的箭，放出。箭头对撞，都折在半空。
他得意地笑了，手速还在，技艺还在，这一战，他是胜者。
279
任厌的意识很朦胧。
他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头怒火翻腾，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他的眼睛也无法看向他在意的那个人。
但他的心好像知道她在哪里。
像跳崖那一次一样，他的心带着他的身体，奔向了她。
堂堂山主，若是平日里怎会被一支小小的箭矢伤到，但那箭若是要伤害到她，那他宁愿它们十倍百倍地把自己扎成筛子。
任厌的意识很朦胧，眼前也很朦胧，箭好像戳进了他的喉咙，又痛，却又撕扯出一丝空隙来，让他能模糊地发出声音。
“笨……快跑。”
280
任厌的身体在她身前倒下。血。血流向她的手指，浸染她抱住他的手臂的袖子。
韶小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怒吼声，或者是哭声。
所有的声音包括她自己的，都变成了忙音。她丧失了所有的冷静，所有理智思考的能力。
“别……别死，别死，你别死啊！”
她的半张脸也染上了血色，愤怒过后，恐惧和痛苦淹没了她，想到“死”这个字，她便觉得胸口揪着痛起来，难以呼吸。
“他还有得救。”
悦枝先生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重新拿出他的纸和笔，写了行字，便有人将一把菜刀丢在她的面前。
“不过你不能接着活了。”
韶小果拿起那把菜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悦枝先生防备地后退了一步，又笑道：“横竖你们的生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间，我叫你选，已经给了你恩赐了。”
韶小果想起自己天天和任厌互相套路，只为求生，现在见他遇险，她竟然觉得叫她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原来人在心有所系的时候，真是无所畏惧的。
281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又自带喜庆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哎呀天爷呀，这是干嘛呢呀！”
梦娘一脚踏进息山祠的小院，看着眼前的状况一脸的懵圈。
韶小果愣住了，悦枝先生也傻了。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韶小果仿佛绝境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希望，猛然大喊：“娘！他是坏人！抢他的笔！”
梦娘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当然听韶小果的，立刻化为一阵风卷走了悦枝先生手中的笔纸，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甚至还吐了两口唾沫。
笔虽然没被踩坏，但书卷纸张很快被踩脏踩碎，上面的墨迹晕开，看不清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院子里的人和兽纷纷像是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软在地。
韶小果知道，这是控制解除了。
她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282
一场关乎整个山海书院乃至异兽界的大战，就如此轻易并突然地结束了。
大战的双方甚至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韶小果心安后只剩下后怕，抱着任厌大哭了起来。
悦枝先生想逃，捡起地上的弓想作防身之用。刚捡起便感觉有人跑向了他。他再次抽箭搭弓试图一博，这次他引以为豪的手速没能帮上忙，一抬头就被一板砖砸了个正着，跌坐在地。
林倩云已经拎着另一块板砖气势汹汹地跑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上去就又补了一板砖。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被砸晕了。梦娘用风卷起的不知谁的腰带，将他捆了个死紧。
林倩云又凶又狠地拍完了这俩板砖，一转头却是一脸的眼泪，扑过来和韶小果抱在一起，也哇哇大哭起来。
梦娘小跑过来将俩孩子抱在怀里，一手一个脑袋，一边摸摸毛一边哄她们：“没事了没事了。咋回事儿啊搞得这么吓人……”
林倩云是被气的，正想和人诉说委屈，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哭着讲：“他利用我！如果不是我跟他说了那么多……我还把以前的糗事讲给他听了！哇——！”
韶小果却是担心害怕得要命，一脸泪痕地问梦娘：“阿欢会不会死啊？我不要他死……”
梦娘看了眼被她抱着半个脑袋的任厌，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左肩到锁骨，看上去像是穿透了喉咙，但其实并不致命，韶小果一直压着他的伤处，才让他血流成河。
“……你再这样抱着他，他可能会死。”
283
收拾战场残局和医治受伤人员都不需要韶小果操心，与青与靛与蓝三姐妹很快带着其他人到了息山祠，忙得像三只小陀螺，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为了方便上药和包扎，任厌恢复了人身，让与蓝拔掉了断箭，上了伤药。
受伤最重的是白青，他对自己倒是真下得去手，两只手臂都骨折了，舌头上也有深深一道咬痕，被林倩云包得像个粽子，说话也漏风。
韶小果抓着梦娘的手，才想起来问：“娘，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梦娘搂着她的肩道：“昨夜里，有点事儿想和你说，本来想着一早就去找你，结果睡过了……”她笑了两声，“不过我还算来得及时，是不是？”
韶小果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娘你简直就是大英雄！”
梦娘是突然造访的，所以悦枝先生并没有来得及认识和了解她，也因为她来得巧，被秦日月罩在了结界里，才能一举扭转乾坤。
这一回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注定了悦枝先生要败。
他已经悠悠醒转，听到梦娘的话，恨得咬牙切齿。梦娘觉得有些吓人，转了转身子背对着他，声音却大了一些。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啊？他害了这么些人，按照人类的律法，是不是得以命抵命啊？”
韶小果也没了主意，拿眼睛去看秦日月，秦日月叹了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着，就让他在这祠堂里学佛修身，或许还能洗一洗他的罪孽。”
一直没有说话的丁绫此时突然腾空而起，妖身骤长约鹰隼大小，展翅盘旋了一圈，抓起悦枝先生，往高空飞去。
“秦先生，我们与他之间的恩怨，还是交由我们自行了断吧！”
284
丁绫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想要飞得再高些，更高些，飞得如太阳一般高。
四射的日光笼罩着他，悦枝先生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小媳妇的身影。
她在光做的桥上，挽着仙人走远了。
他迎着光流下泪来。
“你可曾有一丝愧意？”
丁绫轻声问。
他回过神来，大笑几声。
“呸！”
丁绫松开了双爪，他从万里高空掉向深谷。
“妖魔异兽，毁我杀我，生生世世，此恨必报！此恨必报！”
285
丁绫掉下来时，是与青三姐妹去接的，三只青鸟围在一起，接住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婴勺，缓缓落地，将她抱到了小院的亭子里。
亭子里有临时搭建起来的药架和小床。
但她挣扎着起身，化为人身，跪在了地上。
“丁绫命数已到，只剩最后一个心愿，求先生成全。”
她面容憔悴，形销骨立，露出来的手腕和小臂上，遍布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秦日月连忙扶她起来，知道她只吊着一口气，不敢多言，道：“你说。”
“他不是真正的悦枝先生，请秦先生为悦枝先生恢复名誉！”
林倩云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上去比她还要激动：“你说什么？他不是真正的悦枝先生吗？那悦枝先生在哪里？”
韶小果拽过林倩云示意她安静一点，看向丁绫。
丁绫接着道：“我与悦枝先生乃忘年之契，金兰之情。悦枝先生一向与异兽交好，一生致力于撰写人类与异兽和平相处的故事。几年前他劝导那贼人的时候被他残忍杀害，之后的那些文风骤变的故事，皆不是出自悦枝先生之手。请秦先生为他证明，还他清白！”
秦日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倩云又激动了，扑过去握住丁绫的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怪不得他最近的文章都那么无趣，原来不是悦枝先生写的！我是他的书迷，我很喜欢他的故事！我一定不会让他受冤枉的！”
这次韶小果没制止她，秦日月也没有。因为他们看到丁绫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她紧紧地回握住林倩云的手，眼中含泪，柔声道：“谢谢。”
话音一落，丁绫便化作数片羽毛，飞向天际，消失在万里晴碧之中。
“她……她……”林倩云傻傻地看向韶小果。
“殒落了。”梦娘道，“就是死了。”
众人看向天际，一时无言。
良久，林倩云打了个喷嚏。
286
这一日真是过得疲惫至极，白青和任厌被送回了玄竹轩，林倩云帮着三姐妹安顿伤员到半夜，回月栖院休息时连门都忘了关，一头就扎进了被子里。
梦娘让韶小果来自己的客房住，亲自去打了热水喊她泡澡，热气腾腾的大桶，可以容纳两个人。
“娘，我都这么大了，你跟我一起泡澡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又不是男的！再说了，你多大了不是娘的女儿？你就是几千几万岁你娘也能跟你一起泡澡！行了你转过去，娘给你搓搓背松松肩！”
韶小果一泡进热水里就开始犯困，听话地转过身去，被梦娘按了几下，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打着哈欠问道：“娘，你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啊？
“哦，也没什么。”梦娘手里的力气不落，专心地给她擦着背，“就是你娘我，要殒落了。”
韶小果的这个哈欠，卡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