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升起的蒸汽,此刻模糊了苏翠娥狰狞的面容。
"我的女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苏翠娥铁钳般攥着胡半夏手腕,另一只手将许佩兰扯到身后。
灶台上供着的许金水牌位突然"哐当"倒地,惊得胡半夏腹中胎儿猛地一蹬。
胡半夏挣了两下没挣脱,染着蔻丹的指甲直指苏翠娥鼻尖:"婆婆莫不是忘了,当初可是您亲口说……"
"啪!"
苏翠娥反手一记耳光打断她的话,模样恶狠狠的:"再敢动佩兰一指头,我现在就送你去见许家列祖列宗!"
“啪嗒。”粗瓷碗碎成三瓣。
许蝉衣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原来胡半夏趁机踹向了许佩兰的膝窝。
苏翠娥抄起烧火棍横挡,木棍"咔嚓"断成两截,碎屑崩进胡半夏绣着石榴花的衣襟。
许佩兰突然拽住母亲衣角,十四年来头回主动触碰。苏翠娥低头对上女儿惊惶的眼,恍惚看见前世她被烙铁烫伤时,也是这样攥着自己袖口求饶。
"娘..."许蝉衣怯生生递来湿帕子,露出腕上被拧青的伤痕。苏翠娥心头剧痛,这伤与前世佩兰被卖那日一模一样。
胡半夏突然嗤笑:"装什么慈母..."话音未落,苏翠娥已掐住她下巴,将半碗冷掉的猪食灌进去:"再敢欺负我女儿,下次就是砒霜!"
日头爬上晒药架,惊起满院鸡鸣。
许佩兰盯着母亲颤抖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发间多了簇刺眼的白。胡半夏瘫坐在柴堆旁干呕,石榴裙沾满灶灰,再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
……
晨光爬上窗棂,胡半夏将银镯砸向铜镜,惊飞了梁间孵蛋的燕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扯下石榴红盖头裹住妆奁,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许庚辰脖颈,"你们许家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许庚辰攥着半截断梳追到院中:"娘不过是一时糊涂..."话音未落,苏翠娥端着药碗从灶房出来,热气氤氲间露出许佩兰红肿的侧脸。
"让她滚。"苏翠娥将药匙磕在粗瓷碗沿。她突然瞥见胡半夏颈间抓痕被脂粉盖住,冷笑声惊得老槐树抖落几片新叶。
露水打湿了门槛,许庚辰的布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火星。
胡半夏突然将包袱甩进猪圈,溅起的粪水沾湿许庚辰新裁的绸裤:"今日你不跟我回胡家,我就吊死在这歪脖子柳树上!"她扯开衣襟露出肚皮,"带着你们许家的孽种一起!"
许佩兰攥紧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恍惚想起前世大嫂也是这般闹腾,最后害得蝉衣被卖去冲喜。灶膛里火星"噼啪"炸响,惊见母亲竟在熬鸡蛋汤——那是往年只有大哥生辰才舍得用的。
"喝蛋汤了。"苏翠娥笑吟吟地将浮着油花的汤碗推给女儿,许蝉衣却突然打翻陶勺:"娘又要拿我们换什么?"十四岁少女的嗓音像生锈的剪刀,"上回给蛋汤喝,第二天大哥就要卖佩兰姐。"
苏翠娥手背青筋暴起,前世记忆如滚油泼心。那年蝉衣也是这样盯着她,而后被塞进花轿时哭红了眼睛。
许庚辰的哀求声混着鸡鸣突然传来:"娘就低个头吧,胡家要是来闹..."
"让他们闹!"苏翠娥抄起菜刀剁在案板上,"正好让全村瞧瞧,他家闺女是怎么往婆婆药罐里掺红花的!"
晌午日头毒辣,胡半夏的胭脂在汗水中糊成血泪。
许佩兰忽然拽住母亲衣摆,这个自七岁起再未主动触碰她的女儿,指尖凉得像井水:"娘,汤要凉了。"
苏翠娥反手握住那双生满冻疮的手,瞥见灶台阴影里蜷缩的许蝉衣。院外忽然传来驴车吱呀声,胡半夏的哭骂混着铜铃响渐行渐远。
"吃干净。"苏翠娥将双黄蛋夹进女儿们碗底,转身从梁上取下褪色的百家衣。许庚辰在门外跺脚叹息,却不知母亲袖中藏着半块带血的龙凤佩,正与他媳妇妆奁暗格里的严丝合缝。
日光跳上供桌,许金水的牌位突然裂了道细纹。
许蝉衣盯着碗底油花,忽然轻声道:"娘,西屋窗纸该糊了。"这是她五年来头回提要求。
“好!”苏翠娥毫不犹豫地应下。
"吃饭吧!"苏翠娥将荷包蛋一分为三,蛋黄流淌似熔金。许佩兰突然把蛋白拨到母亲碗里:"我不爱吃这个。"她垂眸盯着桌缝,去年生辰偷藏的半块饴糖就是从这里掉进鼠洞的。
苏翠娥拍案震得碗碟乱跳:"给你就拿着!"
她想起前世佩兰被婆家折磨致死时,胃里只剩半把观音土,"在这院里,我给你的就是你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别让!"
许蝉衣突然呛咳,米粒粘在下巴像泪滴。苏翠娥用袖口去擦,却被少女偏头躲开。这个动作刺痛了她——前世女儿们被拖去配阴婚时,也是这样躲她递上的合卺酒。
……
暮色漫过窗棂,铁锅在灶台上发出焦糊的"滋滋"声。
"哐当——"
许丙寅将锅盖砸向青石板,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又是野菜糊糊!"他踹翻木凳,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下露出双崭新千层底布鞋,"大哥说得对,娘现在心里只有赔钱货!"
苏翠娥攥着锅铲转身,油灯将母女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许佩兰正就着月光绣帕子,许蝉衣腕间的青紫在昏黄里泛着淤血的光——那是前日被许丙寅抢走绣线时掐的。
"这双鞋面用的绸布,"苏翠娥突然用铲尖挑起许丙寅的鞋帮,"是你二妹当了陪嫁簪子换的。"焦黑的糊糊滴在鞋面,烫出个狰狞的窟窿。
许丙寅突然掀翻木桌,粗陶碗在许金水牌位前碎成八瓣:"儿子身子金贵,可是娘亲口说的!"他扯开衣襟露出白胖肚皮,"去年冬至,您还给我煨人参鸡汤来着!"
"那人参是佩兰跪在雪地里挖的!"苏翠娥一铲子劈在灶台,迸溅的火星照亮她新添的白发,"你们三个吃白食的混账,可知佩兰为攒你们束脩,十指冻得流脓?"
许佩兰忽然咳嗽着展开绣绷,上好的杭绸帕子浸着血点——几天前许丙寅抢去赌钱,被她拼死夺回时扯破了虎口。
"从今往后再不做你们爷仨的饭。"苏翠娥抖开账本,"去年你输掉佩兰的聘礼,前日当了你爹的寿材..."
许丙寅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龙凤佩:"那这劳什子总能换钱!"他三角眼里闪着赌徒特有的癫狂,"反正爹都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