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飘着草木灰的味道,苏蝉衣踮脚给姐姐系紧头巾:"昨儿救的那个小丫头,今早攥着糖块往我手里塞。"她故意把话说得响亮,余光瞥见娘亲往粥锅添水的背影不再佝偻。
许大锤扛着半扇门板过来当柴烧,木刺扎进掌心也不觉疼:"翠娥姐,东街瓦匠老刘家挖出人了!"话没说完,苏佩兰已经拎起药箱:"我去搭把手!"
国公爷的亲卫队正在清理官道,忽然听见马蹄声急。叶锦策勒住缰绳,正撞见许金水父子抱着包袱往山道窜。裘神医从药筐里抽出捣药杵砸过去:"狗东西!怀里揣的什么!"
许庚辰怀里的翡翠观音摔在青石板上,裂成三瓣。许金水刚要摸匕首,却被亲兵反剪了胳膊。蓝皮账簿"啪嗒"掉在泥水里,叶锦策用剑尖挑开瞥了两眼,突然冷笑:"杜知府倒是养了条好狗。"
医棚那边突然爆出哭喊,裘神医拔腿就往回跑。杜玉娘亲榻前跪着个戴幞头的郎中,正哆哆嗦嗦收针:"老朽实在......"
"起开!"老大夫一脚踹翻药箱,三根银针精准刺入百会穴。杜玉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直到娘亲胸口重新有了起伏,才瘫坐在草席上。
日头偏西时,邓夫人提着食盒挨个送炊饼。苏翠娥揭开锅盖给她看:"米粥管够,您留着给衙役们。"转身却往邓夫人篮子里塞了包艾草:"夜里驱蚊用。"
许丙寅蹲在灶台后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在脸上也不躲。顾二喜挺着肚子过来舀热水,被他慌慌张张扶住:"你坐着,我来!"妇人怔了怔,低头看自己沾满泥的绣鞋——这还是成亲时苏翠娥给纳的千层底。
苏翠娥一脚踩在翻倒的磨盘上,火光映着她布满裂口的手掌:"大老爷们抹什么猫尿?我老婆子命硬得很。要想积德,就跟着救人去!"
许丙寅抹了把脸,抄起地上的麻绳就往驴棚跑:"娘,驴拴在哪儿?我这就套车!"
顾二喜抓起烤得焦黑的红薯掰成两半,烫得直甩手:"当家的,带上这个路上吃!"她将大半个塞进丈夫怀里,自己只啃着巴掌大的一块。
村口老槐树下歪着三辆驴车,许大锤正往车上摞草席:"翠娥,带口锅路上能煮粥。"他扭头冲身后喊:"栓子!把你家柴刀拿来!"
七八个汉子很快聚齐,有人拎着豁口的菜刀,有人握着削尖的竹竿。苏翠娥掀开盖着粮袋的破棉被,露出半袋糙米和几捆晒干的野菜。
"娘!"许丙寅突然扯住她衣袖。土路尽头跌跌撞撞跑来两个灰头土脸的人,正是许金水父子。
"翠娥啊!"许金水扑通跪在驴车前,"咱大孙子......"他干嚎着去掀粮袋,"半夏娘俩都埋在地窖里了!"
许庚辰用袖口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杜家人见死不救,我和爹拼了命才逃出来......"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车上冒着热气的瓦罐。
"装什么蒜!"许丙寅一棍子敲在车辕上,"上月我还瞧见大嫂在镇上扯花布,那肚子尖尖的准是个小子!"
许金水噎住了,旋即捶胸顿足:"天杀的杜家!地动时只顾着抢钱匣子......"他伸手就要去抓蒸饼,被顾二喜一锅铲拍在手背上。
"爹怕是记岔了。"顾二喜冷笑,"大嫂上个月还托人捎信,说杜家少爷要纳她做妾呢!"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队衙役举着火把疾驰而过。领头的差役扯着嗓子喊:"县太爷有令!趁乱打劫者就地正法!"
许庚辰哆嗦着往驴车底下钻,怀里掉出个绣着杜字的荷包。许丙寅眼疾手快捡起来,里头滚出几粒金瓜子。
"这不是杜家小姐的贴身物件么?"苏翠娥用树枝挑起荷包,"上个月杜员外还悬赏五十两找这个。"
许金水一把拽起儿子就要跑,被许大锤伸腿绊了个狗吃翔。七八个汉子一拥而上,将两人捆了个结实。
"送去县衙能换五两赏钱。"许大锤掂了掂荷包,"正好买药给受伤的乡亲。"
苏翠娥往瓦罐里撒了把盐巴:"走!救一个是一个!"
驴车吱呀呀碾过碎石路,夜色中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顾二喜突然跳下车,从废墟里扒出个裹着锦缎的襁褓。
"作孽哟!"她轻拍着哭哑了的孩子,"这料子够换三袋白面了......"
苏翠娥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瓦,火光映着她铁青的脸:"你们爷俩倒是全须全尾!"她盯着许庚辰裤裆处的血渍,"连亲骨肉都见死不救,算哪门子男人?"
许庚辰缩在驴车阴影里:"娘!我起夜回来时地窖就塌了......"他脖颈上的胭脂印在火光下泛着暧昧的粉。
"放你娘的屁!"许丙寅揪住兄长衣领,"你撒尿要带着杜家丫头的荷包?"他拳头砸在对方鼻梁上,"上月你偷卖半夏嫁妆换钱逛窑子,当我不知道?"
许金水扑上来拽小儿子:"反了天了!你哥是许家长孙......"
"长孙?"章淑芬啐了口唾沫,"老许家祖坟冒黑烟才出这么个玩意!"她抄起烧火棍戳许庚辰裤裆,"这烂根子的东西也配当爹?"
驴车突然剧烈晃动,苏蝉衣掀开草席——底下压着杜家小姐的绣鞋。许大锤用柴刀挑起鞋面金线:"县衙告示说,杜家地窖埋了二十八口,独独少了大小姐......"
许庚辰裤裆渗出的血滴在绣鞋珍珠上,围观的汉子们哄笑起来。栓子踹翻装粮的麻袋,白米里滚出个酒壶,壶底刻着"春风阁"字样。
"怪不得能逃出来!"顾二喜捡起酒壶,"地动时还在窑姐床上快活吧?"她突然掀开许庚辰外衫,腰带上别着串铜钥匙,"这不是杜家库房的钥匙?"
许金水扑过去抢钥匙,被苏翠娥一锅热水泼在裤腿上。杀猪般的惨叫中,章淑芬掰开老头手指——掌心里攥着把金瓜子,刻着杜家商号的印记。
"报官!"许大锤拎起许庚辰往驴车上捆,"这两个趁乱打劫的畜生!"
许金水突然抱住苏翠娥的腿:"孩他娘!半夏临盆前就血崩,真不是我们......"他袖口掉出半截金锁,正是胡家给未出世孩子打的长命锁。
苏翠娥盯着金锁上凝固的血渍,忽然想起前世运河溃堤时,捞起的婴儿襁褓里也有这么把金锁。她抬脚将人踹出三丈远:"滚!别脏了救人的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