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知非没有睡觉，她坐在地上迎来了黎明。
天亮了，她就从宿舍里冲了出去，顺着昨天跑过的路，又跑了一万步。结束了跑步，然后去餐厅吃饭，吃完饭朝病房走去。
基维丹在ICU里等着她，门口，陈光发坐在轮椅上，也在等她，他一夜没有睡好，整个人显得很疲惫。
方城也来了。
听到了脚步声，陈光发扭过头；而方城已经迎了上去打了个招呼。
知非很平静地点头示意，同时看了一眼陈光发，他眼里有光，是活下去的渴望，她不敢多看，只想赶紧把结果向陈光发和基维丹说清楚。
她走过去，冲着推轮椅的方城说：“方队长，我推老陈进去，你留步。”
方城抓着轮椅不肯放手，说：“知医生，我是他领导，也是他同乡，也算他在这边最亲近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我也得在场不是？”他朝陈光发递了个眼色，说，“对吧老陈？”
陈光发垂着头，他没什么主见。
知非只好说：“你们跟我来，换上无菌服。”
方城应了声，推着陈光发跟着知非往ICU里走。
——
ICU里，安安静静，基维丹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听见有人进门，缓慢地睁开眼睛，脸上有短暂的微笑，是渴望，是希翼，眼睛轻微眨了眨算是打了个招呼。
知非跟当班的护士，询问了病人今天的情况。然后半弯下腰，跟基维丹打了个招呼，说：“我把陈光发叫来了，今天你们都在，有些情况我要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
基维丹微微点头。
陈光发坐的很低，低着头，听见这话，看了知非一眼，又看了看基维丹，他太紧张了，一紧张就喜欢扣手，方城看他不说话，忙接住知非的话：“这么说，是院方有了结论，老陈你有救了。”
说完，看了知非一眼，知非仿佛没听到。
她早就有了决定，可那句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就那么难。
方城：“知医生您辛苦，能移植的话，对老陈来说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对基维丹先生来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他打了句官腔，“这也是促进了中非两国人民的友谊，您说呢，基维丹先生？”
基维丹戴着氧气面罩，不能说话，眨了眨眼睛作为回应。
方城又问知非：“您说呢？知医生？”
知非犹豫了一下：“你说的都对，可是……”
方城痛快地：“您说，不管什么我们照办。”
“……但是……手术不能做。”
那三个人一听顿时都呆住，知非心里也不好受，可她尽量表现的很平静。
方城：“为什么？基维丹先生愿意捐赠，老陈愿意接受捐赠，怎么就不行做了？”他忽然想到了，“是不是医院这边没有能做肝移植的大夫？”
“不是。手术我和谢医生就可以做。”
“那是为什么？”
“器官捐赠必须按照规定进行，肾脏、肝脏这些大器官捐献要排除存在对受者有致命威胁的系统性或感染性疾病，像一些慢性疾病、恶性肿瘤、感染性疾病、严重高血压这些都不符合捐赠规定，基于基维丹先生的病情，不符合肝部移植捐赠的规定……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吗？”
“……”方城是听明白了，可他不愿明白。
陈光发他闷着头坐着，扣手，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而基维丹却很平静，他早就把移植捐赠的相关情况，了解的清清楚楚，丝毫不感到震惊，他戴着氧气面罩没办法说话，嘴里“呜呜。”了两声。
知非转身，基维丹示意她摘掉自己的氧气面罩。
知非照办了。
除下了氧气面罩之后，基维丹吸了口气，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平淡的语气问道：“知医生……知道为什么我找你做移植捐赠手术么？”
知非着实不知，摇头。
“你的资料，我查过，你在中国给奥运冠军陈健做手术的新闻，我看过，你在美国患病的事，我也了解过……你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你能创造奇迹。你跟别的医生不一样，你知道绝症病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找你做移植手术。”
知非完全没想到过他研究过自己，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基维丹打断道：“你试一试，把我的肝移植给他，你当成一个研究课题，实验对象，知医生，不瞒你说，从我得了腺癌之后，研究过很多医学方面的资料，癌症方面的资料，据我了解《柳叶刀》会喜欢这样的论文。”
“……”
知非愣怔，她有些愠怒了，这话对一个医生来说，太重了，她被刺痛了，她竭力克制自己没有发作。
基维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眼里没有任何的闪烁，他看的有点失望。
“我听方队说，评定一个医生看的是论文量。”基维丹叹气，“《柳叶刀》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能在上面发表论文，将来就是这方面的权威；陈光发在移植之后没有再次癌变，那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即便移植之后诱发了癌症，按照以往的案例分析，也可以延续几年的生命，我们三赢。”
知非从愠怒到平静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基维丹以为自己说服了她：“你没有做过肝移植手术，但我还很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了你，这是基于我对你的信任。你再看看他……全世界有那么多在排队等待肝源的人，很多人到死都等不到，他很幸运。”
知非沉默地听着。
基维丹发现了她眼神的变化：“你放心，所有费用我来出。”
陈光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他，基维丹把他所有的顾虑都想到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知非也看着他，那张满写着求生欲望的脸，他的目光就如同当初的自己，不想死，只想活。
她又看了看陈光发，陈光发又垂下了头，整个人紧绷着，是那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方城为人世故一些，看知非半天没说话，启发道：“知医生，这可是您的第一例移植手术，如果成功了，你就在移植方面，就拥有了话语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