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没说话，几乎看不见地很淡地笑了笑。
她就是喜欢木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像极了做实习生时候的自己。
“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胸外科医生，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靠的是手术手术还是手术、将来等你积攒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之后，你自然就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有句中国古话送给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木兰的汉语水平还不够，听着吃力，她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准备手术吧。”知非说，“集中精神。”
手术台上病人已经进入了麻醉状态，知非手里握着手术刀，开始切皮……
作为二助的木兰，明显比前一次手术时手要稳了很多，也没有出现前一台手术中手忙脚乱的情形，知非对她还是相对比较满意的。
整台肾脏修补手术，一共用了四个小时，手术完成之后，接下来再由小龙完成肿瘤剥离。
手术室里气氛很紧张，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新人主刀，众人都捏着一把汗。
不过知非倒不紧张，这段时间，小龙一直是她的一助，她对他还很满意的，再加上之前协助谢晟手术，以及在医疗队来之前以前累积一定的经验，所以知非对他能否顺利完成这台手术，并不担心。
无影灯下，手术野是打开的肾脏。小龙在分离血管，可这个位置做血管分离难度确实很大，他有些紧张，呼吸十分紧促，口罩一张一合地贴在脸上。
木兰比他还紧张，几个小时拉钩、吸血，胳膊都酸了，但是她精神依旧高度集中，丝毫不显疲惫。
知非吩咐护士给小龙擦汗，乘这个时间，交代道：“小龙，这个地方千万要小心，手要稳，不要刺到病人的胸膜。大家记住了，胸膜内是负压，一旦刺破了胸膜还没有及时修补的话，就会造成肺脏的畏缩……”
她刚说到这，就见小龙手里的刀稍微往上了一点，病人的胸膜被碰破了，缺口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小龙吓的呆了，周围人也都愣住，紧张地看着那个缺口。
知非倒不紧张，声线很平地道：“没关系小龙，你前面做的很好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马上把这个缺口补上。”
小龙还在愣怔。
知非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
小龙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缝缺口，知非神色镇定的指挥他如何应对：
“胸腔内没有进入液体，肺部也没有受到损伤，木兰从从纵隔引流管做引流。”
最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把缺口缝好。
小龙继续手术，肾脏被顺利分离了出来，他伸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镊子，将一块肿瘤组织给夹了出来，丢进弯盘：“送冰冻病理。”
几乎同时，监视器的血压急掉。麻醉师叫护士给药。
手术野处，鲜血不停在涌出来，主刀的小龙明显是有些慌，握着止血钳的手有些抖。
知非镇定地叫护士：“准备四号线。”一边指挥同样慌乱的木兰说：“别紧张，操作吸引器配合小龙。”
两人同时操作，血流的速度渐渐减慢了下来，小龙这才松了口气，指挥木兰：“再清理一遍。”
五个多小时的肿瘤剥离，终于做完了，虽然过程很紧张，但庆幸的是肿瘤是良性的。
病人推出了手术室的时候，木兰手抖腿抖，站都站不稳，靠着墙，头贴在墙，身子直往地上出溜，一个劲地说：“腿麻了，腿麻了……”
小龙低着头，不敢看知非，道歉到：“对不起，知医生……我失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手就抖了一下……”
知非脱了手术服，摘了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失误对于新人主刀医生来说是正常的，没有失误就没有经验积累。但是你要记住，手术台上不容许有那么多的失误，拿今天的病人来说，如果修复的不及时造成心脏肺脏萎缩，那就不是失误而是手术事故。还得多练。”
小龙愧疚地：“对不起……”
知非洗好了手，认真地擦着手指：“你不用一直道歉，对一个头一次主刀的医生来说，今天的手术总体是成功的。”
擦干净了手，知非抬起头，目光很平静地看着他，“外科医生的手一定要稳，要有力量，握力起码达到三十公斤，速度一定要快，要灵活，手gan要好，手gan很重要，外科医生的手是第二只眼睛，触摸精细物感觉好要准确，判断要准确，记住了吗？”
“记得了，我回去多练习。”
木兰也跟着一个劲地点头。
知非：“我教你们一个简单的方法，用很长的筷子夹豆子，从一只碗里到另一只碗里，这样来回练习，来锻炼手的稳定性和灵活性，如果有条件的话，拉小提琴也是锻炼手抖的好方法。总之多做多练，一段时间之后，手自然就不抖了。”
小龙私下里也做了一些手部的训练，可上了台，还会没控制住手抖，小声道：“知医生，我跟着你做了那么多台手术，从来没看见过手抖，不管是多长时间的手术，你的手，始终都是那么灵活那么稳。我很好奇，你刚开始手术的时候，也是这么稳吗？没有抖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抖过。”
小龙简直惊呆了，直呼：“你真是我的偶像。”
木兰不知从哪里刚学了一句中国话，特夸张的语气，说：“上帝啊，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啊。”
一句话，把知非都给逗乐了。
洗完了手，这台手术算是真正完成了，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好像每次下手术台都有这种感觉。
——
又是一个清晨，窗外天高云淡阳光灿烂。
知非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通宵工作，整个人异常疲惫，她用电水壶接了水，烧开之后倒进杯子里，喝了口。
来这里一个多月，已经渐渐适应了水里的苦味。
走到窗子边，推开窗户，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吼：“原来你在这呢，总算叫我找着了。”
声音有点冲，听着耳熟。
杜峰已经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地一通吼：“你这样人怎么这样？我们队长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状告到YING长那里？”
知非皱皱眉，关好了窗户，慢悠悠地转过身，扫了他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刚执行完巡逻任务，全身的戎装还没换下，显得风尘仆仆。
杜峰的手往桌子上一拍，咚的一声，震的桌子的笔都弹了起来：“问你话呢？你别以为不说话这事就能过去？”
知非抿着嘴。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江琦冲了进来。
同样是一身的戎装，风尘仆仆，进门先瞪了杜峰一眼，然后拦在两人中间，满脸赔笑地冲知非道歉：“知医生，对不住啊，他昨晚喝了啤酒，现在还醉着呢，你不用搭理他。”
杜峰半点不给面子：“我什么时候喝酒了？江琦你别给在这胡说八道。我就是找她算账来的，她背后打队长的小报告，这种人必须让她知道知道……”
江琦捂着他的嘴就往外拖：“杜峰，少说两句会死啊？”
“会憋死！”杜峰摆脱开控制，“你放开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这女的做事太不地道简直……”
江琦赶紧又把他的嘴给捂住了，冲知非说：“打扰了。”然后强行拖着他脱出了办公室，脚一勾带上了办公桌的门。
知非对杜峰的反应也不感到奇怪，皱皱眉，从窗口离开，走到办公桌前，将震的摇摇欲坠就要掉下去的笔放好，收拾好桌面，准备回去休息。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她皱皱眉，以为杜峰又回来了，头也不抬说：“还想骂我什么只管骂吧，我听着就是……”
一边说话一边抬头，豁然看到了修羽站在门口，他也是一身戎装打扮，眼睛如一条直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愣同样目光笔直地回看着他。
两人都没说话，大约沉默了五秒，被脚步声打破。
杜峰又冲了进来，一通窝火地大吼：“队长你来的正好。”用手一指知非，“你，当着我们队长的面，来对质对质，到底队长哪里得罪你了？”
知非一夜没有休息，脑子被他吵的生疼，口气很差地说：“你说他哪里得罪我了？”
杜峰气冲冲地捏着拳头，咬着牙，想到跟女的动手不好，忍了忍，作了让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你给我们队长道歉，这事就算完了。”
知非手插在兜里，看着他：“道什么歉？”
杜峰提高了声音：“你说道什么歉？”
知非保持这一贯的语气：“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了。”
“你……”杜峰怒。
跑进来的江琦，又拦在了二人中间打着圆场：“别吵了杜峰，干什么呢？能不能收敛收敛你的臭脾气？”
杜峰来劲了：“我臭脾气？你看看她的样儿。”
“人什么样了？”
“你说她什么样了？”
杜峰往前冲，江琦往后挡，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修羽终于忍不住了，极冷地喝了一声，声音很低却极有力量。
杜峰和江琦秒松开手，全都望着修羽。
知非也看着修羽。
修羽往前了一步，对知非说：“知医生，这几天打扰到你了。”
知非没说话，看着他。
他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过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你道个别。”
知非还是不说话。
“再见！知医生。”他说完转身就走，冲身后还在发愣的江琦和杜峰下命令：“走！”
江琦赶紧跟上，杜峰不服气地指了指知非：“……你这女的……”瞪了她一眼，跑出了办公室。
杜峰一肚子火地追上了修羽，气呼呼地道：“队长，那女医生态度真差，平时看她不错，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江琦：“人家是哪种人？”
“背后打小报告的那种人，我最瞧不起就是这种人，你瞧她那样儿，蛮不讲理，我看着就不爽……”眼睛不忿地盯着江琦，“江琦，我说你跟谁一头的？你怎么老是帮她说话？你这个人就这点不好，看到长的漂亮的女的就没原则。”
“我怎么没原则？”
“你就是没原则，你瞧你刚刚的样儿，一个劲的陪着笑脸，嘴都裂到耳朵根子了……”
“嘿，杜峰，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啊，你看我这。”袖子一卷露出胳膊，“都是你的巴掌印。”
杜峰：“谁让你拦着我？活该！”
江琦：“我不拦着你，难道你就能对一个女同志动手啊？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一直不都是这样拽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