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长生看来，那个老头子一脸倒霉相，总是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语不说，还时不时地神游天外，整得自己就像一个修炼得道的世外高人一般，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都要上战场了，将这些空话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教他们一些传说中武者才拥有的真本事呢！
不过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武者么？
年少时的楚长生也曾经渴望加入武道宗门，成为一名强大的武者，飞天遁地逍遥自在。
可是他的一腔热血，却换来了失望和打击。
自那之后，楚长生就老老实实的当起了一个普通人，再没有幻想过成为什么武者。
而这些年来，那原本还算是常见的武者，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什么狗屁的平时不好好操练，将来上了战场必死无疑？”楚长生心中暗暗腹诽，“难道自己现在好好操练了，哪怕训练个把月的时间，等到上了战场就会有天神庇佑，刀箭不侵？”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摇头晃脑？！”关城感觉自己心里的那股莫明干劲儿被眼前的年轻人给彻底破坏了，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家伙，身材瘦削，长相普通，只是右侧眉毛之中有一颗浅浅的黑痣，那是五相占卜之中所谓的聪明相。
不过再聪明的年轻人上了战场，也会因为铁骑和箭雨的洪流，最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报告百夫长，我叫楚长生。”没来由的听到老头子略带怒气的低喝，楚长生将心思收了回来，无形之中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向自己靠齐，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在看着自己。
“我问你为什么摇头晃脑？！”关城现在可以肯定，这必定是一个不知战场为何物的莽撞青年，那些自己所期待的能够存活下来的身影之中，显然没有对方的存在。
“报告百夫长，刚刚有一只蚊子从我的旁边飞了过去，我以为它要咬我，所以我才摇头晃脑！”楚长生也没有多想，知道老头子一定会把自己当作立威的靶子，杀鸡给猴看，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反正自己既然已经惹得对方发火了，再怎么精致华丽的借口，也不会起到任何灭火作用。
“呵！你可知道，现在正值秋末冬初，这里又是边城之内，人流往复，狼烟不止，哪里来的蚊子？！”
关城冷哼一声，对方就连借口都是这么随意，显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样的心态，不用上战场，现在就可以假借军法之名办了他。
楚长生闻言，还没来得及作出新的解释，只在心中暗怪自己没脑子，周围便已经响起了窃窃笑声。
原来是那些朴实的农民们被楚长生和关城的对话所逗乐，缺少军纪意识的他们，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笑吗？都给我住口！”关城觉得自己的威严遭到了挑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必须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战场可不比家里，不是可以喜形于色随心所欲的地方！
关城如是想道，一大篇信手拈来的罪名早已经在他的檀间聚集，正准备给楚长生定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前一刻还在窃笑的九十九名士兵突然齐齐安静了下来。
关城有些错愕，缓缓将目光从年轻人的身上移开，向着四周安静下来的士兵们看去。
“百夫长还请息怒，我们毕竟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这个小兄弟也或许只是有些走神，他已经知道错了，希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名四十岁左右、饱经岁月风霜的农民眼看着百夫长将目光转了过来，急忙低下头去，语气诚恳且有些畏惧的说道。
“是啊，百夫长，楚长生小弟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什么军队的规矩，您可千万不要因为他气坏了身体啊。”
又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抬起头来，看了关城一眼以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只是并没有因为胆怯而咽下涌到喉间的话语。
“老张，你胡说什么！”又有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鼓足了勇气，高声说道：
“百夫长，我们都是一些只知道刨地的粗人，不懂军规纪律，还望您能够多多传授一些战场经验给我们，虽然在此之前我们没有经历过血染沙场的磨练，但此番前来也是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不说打败古人族和西境蛮族的强敌，但总得将他们阻拦在关外，让我们的家人能够过上平静的日子啊！”
似是受到了鼓舞一般，不多时，除了楚长生以外，九十九个士兵全都七嘴八舌的劝说起关城来，希望能够熄灭百夫长心中的怒火，避免楚长生受到军规的处罚。
纵然这些人都是为了那封戍国告示上的丰厚奖赏，才会来到这片充满未知的生死之地，但……那又如何呢？
九十九个大武王朝的子民们没有否认他们来此的目的，却也没有忽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死亡啊！
罢了吧，既然连明天的生死都未可知，又何必在意今日的气恼？
“你看到了吗？”关城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看年轻人，而是再次换上了之前的严肃神色，高声喝道：“气沉丹田，凝神聚力！”
唯留下楚长生一个人呆立原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真是的，我又没叫你们给我求情，你们这么做，不是更加助长了老头子的嚣张气焰了吗？丫的……大不了到时候在战场上还你们这个人情罢了！”
……
时间匆匆，一个月似是在眨眼之间就一晃而过。
时节从秋末进入冬初，边关雄城之外的战况也从一开始的僵持不定逐渐陷入了一面倒的形势，而这也意味着，从大武王朝境之内赶来的百万戍国军队，即将在结束“对边疆战场的熟悉与调整”以后，真正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了。
此时此刻，边关雄城之内，战鼓擂动，号角齐鸣。
位于城内的训练林地之中，关城有些感慨的看着身前披坚执锐的一百名士兵，心中又突然涌出了那股莫名的干劲儿。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或许只能让辛勤的农民播下一季作物。
一个月的时间很长，或许足够让人们见证一个季节的交替。
对于关城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结束，而对于楚长生等一百名士兵、百万名士兵来说，战争才刚刚开始。
是的，就在今天，楚长生和所有接受了老兵训练的百万名戍国士兵，将会披甲上阵，用自己手中的利刃去斩杀关外的强敌。
虽然这是他们在一个月以前，不，应该是在一个半月以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必然情况，但真正到了需要他们踏上战场的时刻，没有一个曾经手握锄头、大勺、算盘、毛笔、钱币……的他们不会感到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那是因为他们太过恐惧了。
“今天，你们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二次战争，第一次，是你们从娘胎里出来，睁开双眼看到这个世界之前所经历的努力，第二次，则是你们为了心中所想、所要、所护、所争而为之作出的选择！”
关城一字一句的说道，目光扫视过一个月以来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张张面孔，最终停留在了楚长生的脸上，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希望你们记住，没有人应该为了战争而死，也没有人一定会在战争之中存活下来，但是……”
关城说到这里，顿了顿，紧接着低喝道：
“我希望你们之中能够有人存活下来！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个！”
一百名士兵闻言，皆是在此刻单膝跪地，沉默的向着关城抱拳一拜，而后站起身来，秩序井然的跟随着大部队向着雄城之外的战场走去。
“我一定会活下来的！我也会让他们活下来！老头子，你等着看吧！”楚长生行走在众人之中，感受着背后关城严厉的目光，暗自下定了决心。
若是没有数十万守关将士以自己的身躯作为阻挡，古人族与西境蛮族的铁蹄必然早已将大武王朝的边城踏碎，长驱直入大武王朝境内。
至少在楚长生看来，事实是这样的。
古人族王朝与西境蛮族的战力太强大了！
在大武王朝与古人族和西境蛮族过去数百年的对抗中，虽然早已经体会过这两国的强悍，但在持续几年的王位争夺以后，大武王朝内动荡不安，局势一直都未曾平定下来，近几年更是疏忽了对于兵部的管理，以至于造成了大武王朝士兵数量锐减，从最开始的两百万军队，变成了现在的五十万军队。
当然，经历了月余的战争以后，大武王朝真正久经沙场的士兵已经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十万残将了。
对大武王朝掌权者失望透顶的守关士兵们早已失去了几年前的锐利，在两大强国厚积薄发的联合之下，根本就无从对抗，除了在最开始的试探之中稳住局面以外，之后就直接呈现出溃败的迹象。
而现在，来自西境的蛮子们依旧挥舞着手中厚重的大刀和巨锤，与那些从古人族马背上射出的羽箭收割着大武士兵的生命。
死亡并未停止，战斗还在继续。
楚长生与九十九名接受过关城训练的新兵才刚刚踏出边关雄城，就在一声尖锐的号角之中奔赴战场。
对手，正是那些大武王朝民眼中未曾开化的西境蛮族。
“这场战争怎么打？！”站在楚长生身边，那名曾经率先为他求过情的中年汉子语带苦涩，看着对面那些普遍比己方高出一个头的魁梧蛮子，以及那些沾满鲜血的杀人工具，面露绝望之色。
“当然是照死了打！”楚长生握了握手中的制式长刀，以及肩上特地从关城那里要来的羽箭，渐渐抛却了心中多余的杂念。
除了战斗的本能，恐惧、犹疑、不安……一系列可能对战斗结果造成不好影响的情绪，都被楚长生抛到了脑后。
此刻的他正如同在过去的十数年狩猎生涯中，那名匍匐在林间等待猎物露出致命破绽的猎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