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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名校毕业生,被父母和傻哥哥困在小县城2025年初夕,如往年一般,我给远在江苏老家的堂兄,三叔的儿子建哥发去了祝福信息,也顺带问了问亲戚们的近况。
“小全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上班?”得知老一辈们身体状况都不错后,我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就那样吧。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也不好找,他就暂时歇在家里,想等开了年再去市里看看。”
我不禁心中一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也许是觉察出了我的踌躇,建哥立马又发过来一段文字:“好在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不算坏,海叔那些房子的租金也够他们一家生活的了。”
我知道建哥是在安慰我,便回了个笑脸表情。放下手机,心情却还是不由得沉重起来。我担心的并不是小全经济上的窘迫,而是他无所事事的状态——天天待在家里收租,听起来固然安逸、舒服,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1
1986年上海的盛夏,作为中学校长的父亲,在即将准备学生开学时,忽然接到来自江苏老家的电报:父重病速归。父亲于是急急忙忙喊上我和母亲,连夜坐船赶了回去。到达老家时已过了中午,早饭我们只简单吃了几个包子,但顾不得饥肠辘辘,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直奔爷爷的西边卧房。
一个瘦小干枯的老人躺在老式的红木床上,掉漆泛黄的木头和干瘪的身体,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和我想象中的爷爷完全不一样——之前,因为交通不便等因素,我从未回过老家,亦从未见过爷爷。父亲生得高大,我一直以为是遗传了爷爷。
爷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费力地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笑容令我们心酸,本已黯然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起来。父亲强忍悲伤,叫了一声“父”,母亲立马发挥她善言的特长,调节起这哀伤的气氛,把我推到床跟前,让我赶紧叫“爷爷”。氛围变得轻快了些。爷爷也挥着手,示意跟着进来的继奶奶赶紧张罗我们吃饭。
老宅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平房,坐北朝南,中间是客厅,两侧是卧房。其后几间偏房,是厨房和杂物间。厕所在几米之外,是只有顶没有门的旱厕,我第一次见。好在老屋前有一条小河,夏末,河中间依然错落地盛开着几枝粉色的荷花,宽阔的绿色荷叶,有一种独特的风情。屋前坑坑洼洼的院子里,坐满了大伯、叔叔、姑姑等一大帮子亲戚。他们在这里已经守了好几天,只等着送爷爷最后一程。大家的脸上都布满了悲伤、哀恸,说起爷爷的病情,几个姑婆的眼里甚至泛起泪花。
这哀愁的气氛中,一个忽然掠过的年轻女子让我眼前一亮。她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秀气,说不上多好看,胜在气质清新,让人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那是你小婶。”注意到我的目光,继奶奶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她跟前,我这才发现她白衬衣下高高隆起的肚子。“她怀孕六个月了,年底就要生了。”
继奶奶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我笑了笑,但感觉有些不妥,便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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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小婶,莫名地便很喜欢她,甚至隐隐觉得小叔配不上她。海叔比小婶大三岁,长得有些丑,皮肤黝黑粗糙,眼睛也小,平时还好些,一笑起来便成了一条缝。小婶为什么会嫁给海叔?几个婶婶的闲话给我拼凑出了几条理由:海叔有一份在供销社的正式工作,顶替的爷爷的;我早逝的亲奶奶有不少金首饰,几个亲儿子都没花到,全被爷爷交给了继奶奶。小婶家条件实在一般,世代务农,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作为小女儿,小婶从小被父母娇宠着,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父母舍不得让她做农活。或许对于四体不勤的小婶来说,海叔各方面的条件,无疑是她能够到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了。
说实话,从内心出发,我并不认可这些说法,年轻的我怎么也不相信看起来清秀脱俗的小婶会这么物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以后的几天,我便格外留意着海叔和小婶的动向。平时进进出出,他们总是手牵着手,在那个乡村风气相对保守的年代,这绝对属于超前的举动了。吃饭时,海叔也总是不顾边上一桌的人,只管不断地把鸡啊、肉啊夹到小婶碗里,满脸宠溺地看着她慢慢吃下去。
一个午后,百无聊赖的我独自一人在老屋周围闲逛,一会儿看看屋前河塘里的荷花,一会儿逗弄逗弄邻居家的小狗,一会儿盯着到处乱舞的苍蝇发呆。当我经过那间废弃不用的工具房时,无意间朝里面一瞥,竟然发现海叔和小婶两个人正躲在里面脸贴脸地说悄悄话。六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红了脸,小婶也害羞地转过脸去,最快反应过来的还是海叔,他和我打了声招呼:“去逛了?”然后便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一排大白牙,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倒不觉得海叔丑了,还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在当时的氛围下,他们这样有些不合时宜,但也没人说三道四,我能感觉到大家对他们的小儿女情态有着一丝丝怜惜和纵容。毕竟,他们结婚才一年不到,还处在甜蜜期。更何况,小婶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学校开学前的一大堆事情等着父亲回去处理,没等到爷爷的最后一刻,我便和父母启程回上海了。开学后没几天,我们接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三个月后,我们又接到小婶生孩子的消息,是个男孩。为了表达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海叔给他起名叫幼海。
2
幼海一出生,便受尽宠爱。继奶奶快七十岁了才有了这唯一的一个亲孙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海叔也是一下班便直往家里奔,赶着去抱儿子。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幼海,但常来上海出差的三叔说,他长得白白胖胖,性格也讨喜,乖乖巧巧的,小嘴也甜,不用人教,见了人便会主动打招呼,“大大”、“大妈”叫得分外亲热,家里人都喜欢他。我奶奶亲生的几个孩子和继奶奶关系一直都面和心不和,和海叔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一般,但是幼海让每个人都无法抵挡。
然而谁也想不到幼海会出问题。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海叔和小婶发现,相比同龄孩子,幼海格外好动,话又多又密,却逻辑混乱,不知所云;他还特别爱笑,莫名其妙地就会发出一阵“咯咯”声,用小婶的话来说,“听着瘆人”。
海叔和小婶带着儿子去各大医院求医,从省会南京的大医院直至北京的大医院,结果却都一个说法:先天弱智。用上海话来说叫“戆度”,也就是俗称的“傻子”,根本无法治愈,最多就是吃点药维持现状,不再继续发展就算阿弥陀佛了。
父亲从三叔那得知了情况,也很是为幼海担心,他问三叔:“他们怎么不来上海看看?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呢。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找找人,想办法给他们找家好医院,找个好医生。”
但三叔只是苦笑:“他们怎么愿意让你知道这事儿呢?他们可是在幼海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的呀,他们以前还说,等幼海长大了,要像二大大(我父亲)一样考大学,然后到上海工作呢。”
听了我三叔的话,父亲沉默了,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他都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从镇里的普通小学一路考上县重点初中、省重点高中,直至从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当中学语文老师,结婚成家,有了姐姐和我两个女儿,后来还当上校长。作为兄弟姐妹中唯一的大学生,他经常被家里的长辈们用来当榜样激励小辈们努力奋斗。只是同辈和后辈中到后来再也没能出一个大学生,如果幼海能“打破纪录”,那海叔的脸上该多有光彩啊。可如今这孩子别说考大学了,就连成为一个正常人都成了奢望,父亲当然清楚这对海叔的打击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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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深秋,海叔和小婶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小全——因为幼海有智力残障,根据政策,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小全跟他哥哥长得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白白胖胖,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近乎完美地继承了小婶的全部优点,巧妙地避开了海叔的全部缺点。
在农村,对于三十六岁的海叔,这是“老来子”,真是稀罕得不得了。没过多久,我父亲就收到了海叔寄来的小全的彩色照片。虽然信里并没多说什么,但我们都懂他的心思,小全的出生总算弥补了幼海的缺憾,让他扬眉吐气了一把。
最宝贝小全的自然还是小婶。1997年秋天,我父母回老家探亲,因为姐姐、姐夫工作忙,平时都是退休的母亲在帮忙带着我外甥女,所以他们回去的时候,也带上了外甥女。回来上海后,五岁的外甥女兴奋地向我描述她在乡间的种种见闻,说到小全时,她的描述是:“那个舅舅比我还小三岁呢,他明明已经会走路了,可是小外婆一直把他抱在怀里,到哪都抱着,就是不舍得让他走路。”
3
有了小全后,海叔和小婶对幼海渐渐放任不管了。幼海从来没有去过学校,整天就在家附近四处闲逛。好在继奶奶那会儿还在,再不济,总还有她照顾幼海的吃喝拉撒,不至于挨冻受饿。但继奶奶自己也年纪大了,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2000年,继奶奶过世,幼海的处境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海叔借口上班忙,基本不管幼海。小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小全身上,也很少关注幼海,有饭时就顺带叫幼海吃两口,没饭时也不管幼海肚子饿不饿。周围的街里街坊看幼海可怜,到了饭点,总会有人把自家的饭分一碗给幼海。幼海脑子不好使,但情商一点不低,小嘴特别甜,叫人叫得那叫一个殷勤,以至于大家非但不讨厌他,还都很喜欢他,并为他惋惜:“这娃儿要不是智力有问题,长大了肯定特有出息。”
虽然海叔和小婶都对幼海不怎么待见,但是小全却对这个傻哥哥兄弟情深。小全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偷偷地把好吃的藏起来,等到幼海从外面闲逛回到家后,趁着父母不注意,把吃食悄悄地拿给哥哥。一次,小全的举动无意中被小婶看到了,挨了她狠狠的一顿骂:“特意给你做的,你给他做什么?他天天吃百家饭,不差吃的。”
幼海也特别喜欢小全,只要一见到弟弟便眉开眼笑,还总是喜欢逗小全。一次,他把小全抱在手里,然后使劲地抬起手,伸长胳膊,想和小全玩举高高的游戏。没想到刚举了一半,便被走进屋的小婶发现了,她登时变了脸色,一把从幼海手里抢过小全,嘴里还嚷嚷着:“要死了,你这是要摔死你弟弟啊。”
从那以后,小婶便坚决不许小全再和幼海一起玩,生怕哪一天“小的死在大的手里”。
2002年,年届不惑的海叔遭遇了人生中的又一次打击:供销社关门了,他下岗了。小婶也没有工作,这么多年一直在家带孩子。不过,海叔倒也没怎么犯愁,毕竟,我爷爷过世后,所有财产都名正言顺地归了他这个小儿子,继奶奶手里的金银首饰,也都由他继承了。
很快,他就拿出些钱,将家里的老宅翻造成了一栋三层小楼。
说起来,海叔还是有些经济头脑的。我们老家虽地处农村,但临黄海,渔业发达,紫菜、鳗鱼养殖是重要的经济支柱(若干年后,紫菜养殖更是成为国家级示范基地)。当时政府正逐步推动农业产业化,吸引了大量资本进入农产品加工领域,有一家规模颇大的香港生化公司就在镇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投资。随着产业的发展,也吸引来了一些务工、务农的外来人员,镇上有些有头脑的人便看准时机,把自家房子翻建一下,租给这些外人。
海叔也有样学样地干起了租房的生意,底层自住,楼上两层全部出租。每年三万左右的租金,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但即便如此,幼海在家里依然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他在家里还是待不住,整天都在外游荡,宁愿东一家西一家地到处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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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闲钱多了,又整天无所事事,海叔便和一些包租公、包租婆混在一起,被人带坏,渐渐沾上吃喝嫖赌的恶习。
一年深秋,父亲忽然接到三叔的来电,三叔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说:“海儿这小子真不学好,居然在外面嫖娼被警察抓了。我们老林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父亲也很是震惊,他向我母亲述说困惑:“虽然海儿是继母生的,可他一直都是个老实孩子,我倒也并不讨厌他。怎么现在会做出这么下流无耻的事?”
母亲只能安慰:“这孩子本质并不坏,人还是老实的。”
后来,还是三叔去派出所把人领了回来。三叔把海叔送回家时,小全去上学了,幼海照例出去闲逛了,家里只有小婶一人。看到海叔回来,她只冷冷地说了句:“你还有脸回来。”
海叔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快做饭给我吃,我饿了。”
小婶依然冷冷地回了句:“你还有脸吃饭。”
这一句让海叔彻底爆发了:“我怎么就没脸吃饭了?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嫖啊,你以为我愿意出去赌啊,要不是家里待着不舒服,我干嘛要出去?”
“家里怎么你了,你在家里怎么就不舒服了?”小婶也不甘示弱,抬高了声音。
“家里有个傻儿子,你说我心情能好吗?”海叔凶狠狠地盯着小婶。
小婶愣了一下,低下头嘟哝着:“谁愿意家里有个傻儿子,我也不愿意,可是摊上了有啥法子。”
“那是摊上的吗,那就是你硬生生作出来的。”说到这里,海叔忽然拉住三叔的手,“三哥,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幼海的事儿我专门去算过命,算命的和我说,我们老林家注定第三代里要出个傻子——其实那就是我自我安慰,我一直没跟你们说实话,就是她,怀孕的时候有一次牙疼,也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地吃了止疼药。幼海就是害在她手里呀。”
海叔话音刚落,小婶就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凭什么说就是我吃止疼药吃的。就连医生也不敢肯定呢。”
“就是你,就是因为你。”海叔越说越气愤,嗓音也提高了八个度。
三叔赶紧拦住他:“海儿,这事儿也不能怪弟媳。幼海的病到底什么原因造成的,谁也不知道。既然孩子已经得了这个病,就好好地待他,其他的都别说了。”
也许是有三叔撑腰,小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冲着海叔大声嚷嚷了一句:“你不想管傻子就别管。你放心,以后我会让小全管,那是他哥。”
这些都是事后三叔告诉我父亲的。说完这些,三叔还长叹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幼海最可怜。现在他们当爸妈的都不管他,难道将来还真指望小全来管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那还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这让我父亲怎么发表意见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每次回乡的时候,给幼海的红包里多装些钱。
4
海叔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嫖娼是不敢了,但是每天约人喝酒打牌,填满了他全部的生活。他和小婶之间也越来越冷淡,小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全身上。
小全也确实争气,从进小学起,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读初中时,甚至因为成绩太过优秀而跳了一级。中考时,他毫无悬念地考取了全县最好的高中。因为离家远,为了照顾他的生活,小婶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专门陪读。
家里只剩下自己和幼海后,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海叔比以往收敛了一些,他再也没出去鬼混过,还学会了给幼海做一点简单的饭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没让大儿子饿肚子。
每逢节假日,难得小婶带着小全回家,海叔总是早早地到镇上的超市给小儿子买好各种零食、饮料,等他回来。这些吃食虽然也会分一些给幼海,但大部分都留给了小全。小全也似乎知道父亲会偏心,每次总是悄悄地把自己的那部分再分出一些给哥哥。怕哥哥嘴快,他就领着幼海一起去镇上,说是去玩儿,好几次家里的亲戚邻居都看到两兄弟亲亲热热地牵着手走着,小全把各种各样的零食塞到哥哥手里,幼海一路吃着,一路傻笑着,眼角眉梢写满了满足。
有一次,在家实在无聊的海叔带着幼海一起去我四叔家大儿子开的汽车修理厂玩儿。办公室来了个许久未见的老熟人,海叔便和人家聊起了天,越聊越热络,越聊越开心,把一起来的幼海给忘得干干净净。结果,一个修理工着急慌忙地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抓住海叔:“不好了,幼海被车撞了!”
海叔登时吓得脸色苍白,一路小跑飞奔下楼。只见幼海蹲在地上,一只手抚摸着左脚,然后指着一个站在一辆小汽车旁的中年男人一迭声说:“他把我撞了、他把我撞了……”
原来,幼海一个人在厂里瞎逛的时候,正好遇到这辆车从外面驶进来,车主没注意到躲在角落里逗野猫玩的幼海,停车时不小心碰到了他。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幼海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吓得几个维修工人全都跑了过来,还真以为他出了什么大事儿。等到海叔仔细地看了幼海的脚,又听了中年男人的叙述,才发现事情并没有幼海说得那么严重,只是左脚被后车轮轮胎轧了一下,医生检查后,只是软组织挫伤,肿了一个多星期,没什么大碍。
可得知幼海受伤后,小全急坏了。那个周末,他不顾小婶的阻拦,坚持要回家探望受伤的哥哥。学校名义上周末双休,其实每周只放周日一天,就连周六也要全天上课。从学校到老家三十多公里,为了赶时间,小全几乎一个晚上没睡觉,通宵做完了所有功课。周日一大早,娘儿俩就坐上了返程的大巴。等小全看到躺在床上休养的哥哥,眼眶登时就红了。他拿出一大袋在县城里买的零食,塞到幼海手里。这一次,海叔和小婶都没阻止。
幼海欢天喜地地摸出零食,胡乱往嘴里塞着,小全则一遍遍轻轻地抚摸着他敷着中药的脚,小心翼翼地问幼海:“疼吗?”幼海咧着嘴傻笑起来:“不疼,一点都不疼。”这一幕让来串门的邻居都不禁红了眼眶:“小全这孩子是真心心疼他哥啊。”
小全陪了幼海整整一天,直到晚饭后,才又和小婶匆匆坐上了回县城的客车。从那以后,海叔也不敢轻易地带着幼海到处乱跑了,一方面是害怕幼海再出什么事,另一方面也是怕影响了小全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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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小全的成绩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里的亲戚都说,小全读书这么厉害,看来将来他真的能和二大大一样,考上海的大学,留在上海工作了。海叔却颇不以为意:“小全读书是好,将来他要考上海的大学也肯定能考。可留在上海不行,得回老家工作。他要是走了,幼海怎么办?我和他妈将来都要老的,等我们死了,谁管幼海?”
看来他是把当初小婶说的话当了真,并牢牢地记住了。这些言辞小婶知道后也并没有反驳,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对幼海有着一丝愧疚的。
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人又把这话传到小全那里,还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一句:“小全,你读书再好有啥用?有这个傻哥哥,你这辈子都别想跳出农门了。”据说小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登时就变了,可他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走开了。没有人知道小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即使小婶每天陪着他,两个人的交流也很少。小婶只管照顾他的生活,偶尔问问学习情况。小全每天的时间安排得很紧,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大家又都开始为小全担心,说这孩子太老实了,整天只知道埋头读书,以后这样也是不行的,到了社会上得吃亏。但海叔却很自信:“有啥不行的,大不了回家来。我还怕养不起他不成?只要他能把傻子照顾好,我这些楼房将来全都是他的。”
5
2013年端午节,我父亲因病离世后的第二年,我和先生一起回乡探亲。距离我上一次回乡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年头,家乡的变化非常大。县城的酒楼里各种海鲜、高档菜肴比比皆是,和上海饭店里的差不多。镇上的农村老房子也都翻造成了漂亮的小别墅,家家户户用上了液化气罐和抽水马桶。在四叔的大儿子家,气派的客厅里摆放着豪华的美式真皮沙发。
但海叔家似乎变化并不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到他翻修后的家,但是小楼明显还是2000年初的样式。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他的租房业务,我亲眼看到好些房客在海叔家的楼房里进进出出。
在这里,我也第一次见到了小全——他刚刚参加完高考,并已被上海一所排名前三的“双一流”大学自主招生预录取。眼前的小全,不高,近视眼镜也挡不住他那双被长长的眼睫毛覆盖着的大眼睛。他面容清秀,性格羞涩腼腆,一直默默地瑟缩在小婶身后。当我把见面红包塞到他手里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摇着手拒绝。
“没关系,姐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听了小婶的话,他才羞红着脸接下红包,同时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小婶变化很大。当年那个清秀可人的小媳妇现在脸上皱纹丛生,皮肤也早就不再白皙娇嫩,而是晦暗松弛。那双眼睛沧桑无神,写满了疲惫。我的心里蓦然一惊,随即便沉重起来。
最没心没肺的当属海叔和幼海这爷儿俩了。这些年我倒是没少见海叔,不管是我父亲生病还是病危以及操办一系列后事,海叔一次不落,跟着三叔他们一起来了上海好几次,也算尽了兄弟情谊。当时可能因为小全要上学,不适宜出现在这种场合,海叔就只带来了幼海。当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时,只有幼海整天笑嘻嘻的,跟在人群后面跑进跑出,像赶热闹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什么都不懂,我也很快释然了。
海叔老了,倒也没有变得更丑。他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我想象不出他和小婶吵架时恶狠狠地吼小婶的模样,或许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失态,也或许背着人,他们夫妻就是经常这样吵架的。但我看到,他们夫妻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互动,小婶的眼神都专注在小全身上,对其他人都是淡漠的,几乎不怎么说话。而海叔过于聒噪,我夸了一句小全学习好,他就掩饰不住的得意,侃侃而谈起小儿子的优秀来。与此同时,幼海正高举着我给他的红包,一边憨笑一边炫耀般拿给周围的人看,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红包、红包……”
可能不操心的人不容易显老,这么多年过去,幼海的外貌变化倒也不是很大。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口水横流、一脸憨相的弟弟,心里不由得想起三叔告诉我们的关于他的一些轶事:他虽然智力低下,但是对别人作弄他的坏心思却心知肚明,如果谁拿他开玩笑,他会笑嘻嘻地告诉对方:“你再这样,我让警察来抓你。”对于钱,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面值,知道“100元”最大,谁也别想糊弄他。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全在讲话,原来,是我先生在问他自主招生的事儿。
小全说:“面试的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报考他们学校,我告诉老师,我想变得更优秀,以后好有能力照顾哥哥。”
我的心忽然一动,转过头,看到小全边说话边盯着幼海。那眼神里有关心、有不舍,甚至还有几分怜惜。忽然间,我感觉小全更像是幼海的哥哥。
听了小全的话,几个亲戚不由得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小全,幼海似乎听到了“哥哥”这个词,冲着小全就是一顿傻笑。边上的海叔也得意地笑个不停:“我儿子懂事,以后你哥就靠你了。”一片欢声笑语中,小婶的脸上虽然也有一点淡淡的笑意,但眼神却有些复杂。
那次返乡,我们因为不舍得家里养的宠物狗仔仔放在宠物店寄养,便一起带了回去。也许是农村养的多是土狗,第一次见到宠物狗的幼海十分好奇。他会经常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仔仔,嘴里还不时发出“嘬嘬嘬”的声音逗狗玩儿,有时甚至企图趁着仔仔不备,想要上前抓住它,但每次都被机灵的仔仔迅速地逃脱了。于是,幼海便一边跟在后边追,一边大声笑着,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幼海这种幼稚且无聊的举动。只有小全,会默默地陪在幼海边上,看着他逗弄仔仔。虽然不说话,但嘴角却会微微上扬,看得出隐藏的笑意。
6
那年暑期过后,小全如期到上海报到。虽然我和海叔联系并不多,但想到小全独自一人在上海,便找三叔要了小全的联系方式,让他周末来家里玩。
小全来了,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看他这样,我更心疼了。我们给他弄了一桌子的硬菜,还准备了男孩子爱喝的碳酸饮料。饭桌上,小全一直拘谨地坐着,除非我和先生给他夹菜,绝不主动伸筷子。我们想方设法地找话题和他聊,他也礼貌地有一句答一句,但是很少主动说话。
看他这样放不开,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等到他离开的时候,我告诉他:“你下周末再来,姐姐、姐夫带你逛逛上海的景点。”
我说完,小全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亮,但紧接着,他又习惯性地摇着头:“不了,不要给你们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先生已经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来都来上海了,还不去好好逛逛。以后你回家去,别人问你上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怎么说呀?”
先生玩笑似的话让小全也禁不住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腼腆地点点头:“那好吧,谢谢姐姐和姐夫。”
“自家人,这么客气干嘛。”先生摇着头,“以后和我们可不许这么见外哦。”
小全点点头,又是腼腆地一笑。
把小全送走后,先生感慨:“这孩子心思太重了,总觉得他少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我沉默不语,眼前不禁浮现出小婶那张过早苍老的脸和幼海憨笑不止的神情。
为了让小全能放松些,下个周末我特意叫来外甥女陪他一起逛街。外甥女活泼开朗,和小全又只差了三岁,有她在,我相信小全会释放出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天性。
一见面,外甥女就忍不住和小全说:“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去乡下,你在你妈妈怀里想和我们一起玩,可你妈妈偏不让你下来。”小全的脸上登时飞起一片绯红,惹得外甥女忍不住笑了:“小舅舅,你怎么这么怕羞呀?”这一下,小全的脸更红了。
但他终究是个孩子,很快天性就显现出来。在金茂大厦88层的观光厅往下看时,他的脸上满是激动和不可思议。在日料店吃刺身时,第一口吃到芥末,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饮料压味道,可是没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夹起第二筷,放到嘴里后,皱着眉慢慢咽了下去。他的微表情让我们几个人不禁相视而笑,当然不是对他的嘲笑,而是高兴,因为我们终于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晚上,我和先生一起开车送小全回宿舍。华灯初上,夜晚的上海旖旎而繁华。我问小全:“上海怎么样,好不好?”
小全回答:“好!”
我随口问道:“毕业后想不想留在上海?”
“想。”小全脱口而出。但很快,他又讷讷地说了句,“不行,我还是要回去。”他的声音很低沉,“爸妈年纪都大了,哥哥又有病,他们都需要我回去照顾。”
车子里的空气一下变得凝重起来,我和先生都不知该如何答话。我转过头,望着车窗外。透过车窗玻璃,我发现小全也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窗外。窗外不断掠过各种漂亮的霓虹灯光,我不知道,这一切与小全的未来有没有关系。也许,从他出生起,他的一生便注定只属于那个小县城,属于他的父母和那个傻哥哥。
虽然那天玩得很开心,可是后来我再邀请小全出来玩,他却怎么也不肯答应了。他的说辞是学校功课太忙,没时间,并谢谢我的好意,说等他有空了,一定会来看望我们。我知道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就像先生说的,这孩子心思重,他总是怕麻烦我们,同时也怕花我们的钱。虽然明白他的心思,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尊重他的做法。
我时不时地会发个微信和小全联系一下,问问他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每次小全都回复我同样的一句话:“我一切都很好,谢谢姐姐关心。”虽然这样的答复礼貌周全,但我总觉得一种淡淡的疏离,似乎他总是想把自己隔离开来,躲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让别人看到他真实的内心。但我并不责怪他,反而对他越发心疼。我总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他不要总是那么沉重、那么小心翼翼,能够真正地走出来,敞开心扉,做一个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孩子。
但我还没想好怎么帮他,又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7
学校放寒假了,小全回到了老家。眼看着快过春节了,海叔让小全带幼海一起去外面的澡堂好好地泡个澡,洗洗干净迎接新年。澡堂也是四叔的大儿子开的,幼海对那里也是熟门熟路。趁着小全去和四叔儿子打招呼的工夫,他又开始到处乱跑,结果不知怎么就跑到了锅炉房,还到处乱摸,手上不慎被烫伤了一块皮。听到幼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小全的脸都吓白了。幸好四叔的儿子闻讯立刻开着车带着他们去了镇上的医院,经过医生紧急处理,幼海的手总算保住了,只是后来养伤又养了很久。
大家都说幼海是傻人有傻福,两次遇到事故都没造成严重的后果。可是小全却被吓傻了。整个寒假他都没再出过门,除了陪在幼海身边,就是一个人悄悄地躲起来掉眼泪。海叔和小婶都劝他,不关他的事,可小全还是不停地哭,一直自责没有把哥哥照顾好。据说直到寒假结束回上海那天,他还是闷闷不乐。而幼海早忘了这事儿,还拉着他的手,没心没肺地笑着,跟他说:“小全,你下次早点回来,带糖给我吃。”小全答应着,眼眶红了又红。
听说这件事儿后,我也很唏嘘。第一个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主意,趁着暑假,让小全去我先生的公司实习,这样不但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也可以让他暂时摆脱家里那种压抑的氛围。也许,离开了海叔、小婶、幼海,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会快乐一些,内向的性格也会有所改变。
但当我兴致勃勃地给小全打去电话时,却被他客气地回绝了:“姐姐,我已经和爸妈说好了,一放假就回家。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爸爸一个人又要照顾哥哥,又要照顾妈妈,忙不过来。我早点回去,也好帮爸爸搭把手。”
小全的回答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我知道,如果硬是劝他留下来,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沉默了一会儿,我也只能顺水推舟:“那样也好,你早点回去,你爸爸负担也可以轻一些。”
“谢谢姐姐,我知道你很为我着想,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小全的语气依然小心翼翼,我听得出他的愧意和纠结,这让我的心里越发难过。我怕自己继续这样关心下去,只会把小全逼得无路可退,于是索性不再和他说起相关的话题。
除了过段时间给小全发个消息,余下的便是通过老家亲戚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好在小全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只是很少参加其他活动,和同学的往来也不多。但海叔却很满意,他觉得儿子懂事、听话,只要学习成绩好,不参加那些无意义的社交活动也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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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小全迎来了他的毕业季。我听说他签了一所教学培训机构,虽然在市里,但离老家很近,回去也就一个半小时车程。海叔很是得意,听三叔说,他到处和人说,小全本来被一家世界500强企业看中了,人家想和小全签合同,小全却拒绝了:“我小儿子懂事,他知道他将来要照顾我们两个老的,要照顾他哥。这孩子孝顺,我没白养他。”
小全离开上海前,我请他吃了一顿饭,这一次,小全没有拒绝,来的时候,还拎了四样礼品。虽然都是些普通的牛奶、水果、零食,但我心里满是欣慰和感动——那是我们老家的礼数,上别人家做客,必得带上四样东西,才能显出自己的心意和对对方的尊重。
本来我想好了什么“废话”都不说,只好好地和他吃完这顿饭,但吃着吃着,我还是没忍住,禁不住问了一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小全,你真的对上海一点不留恋吗?真的没想过要留在上海发展吗?”
小全愣了一愣,然后又回了那句老话:“爸妈年纪都大了,哥哥又有病,他们都需要我的照顾。”
“可你就没为自己想过吗?”我几乎有些激动了,“每个父母都要老的,这不是让儿女留在身边的理由。你哥哥虽然有病,但可以想办法让他进福利机构。你不能把自己一辈子都押在他身上。”
小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开了口:“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不知道,哥哥真的很可怜。”
他顿了顿,说:“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哥哥把电视机的遥控器弄坏了,电视放不出来了,爸爸和他发了一通脾气。当时哥哥很害怕,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到了晚上,我们就发现他不见了。当时爸妈也急了,赶紧出去找。在村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叫了几个邻居一起去找,后半夜,才在村子后面的山上找到他。他趴在爷爷的坟前睡着了。因为着了凉,哥哥那次大病一场,过了整整半个月才恢复。”
说着说着,小全的眼睛忽然红了:“大家都说,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爷爷的坟的。平时他基本不怎么去,只有一次清明扫墓的时候,因为他吵着闹着要跟着去,才带他去了一次……”
我的眼眶也禁不住红了:“不说了,吃菜,吃菜。”我赶紧给小全夹菜,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幼海那张永远憨笑着的脸,忽然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既帮不了小全,更帮不了幼海。
8
小全回到家乡后,平时就在市区上班,住在宿舍。逢到休息日就回乡下。从那以后,我就几乎没有和他联系过。三叔年龄大了,平时很少用智能手机,关于小全的很多事情,也都是从建哥那里了解到的。建哥住在县城里,很少回乡下,到了我们这一辈,早不像叔伯那一辈彼此走动得那么频繁了,对于小全的事,建哥知道得也并不是很详细,也就是个大概。
那时候的教培机构还比较兴盛,小全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自身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加上他认真踏实的性格,据说在机构里还算混得不错,收入也挺高的。虽然我一直觉得他放弃了学的专业、做一名教培老师挺可惜的,可是听说他过得还算不错,我还是真心为他高兴。
谁也想不到,2021年7月,国家出台了“双减政策”,各类教培机构一下子就没了生意。我立刻就想到小全,赶紧向建哥打探消息。果然,小全的机构也终究没能抵过这股大潮,关门歇业了。小全也只能暂时回了老家。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叫他来上海看看有没有机会。毕竟,这里是大城市,就业机会更多。而他还有一张含金量相对较高的文凭,真要用心去找工作,应该也不会太差。但当我把想法和建哥说了之后,建哥却一口否定了:“小全不会去上海的。海叔已经说了,就算没工作也不怕,他家里反正有两层楼出租呢,租金足够他们一家子生活了。”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那个意义不一样,小全要是一直不工作,这孩子就废了。但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听说小全后来也去市里找过工作,可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建哥也曾托关系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可他没上几天便辞了职。建哥问他原因,他说自己习惯了教师工作,现在蓦然转换角色,他不太适应企业的氛围和工作节奏。海叔则说得更直白:“做不来也好,正好回来陪我们老两口,还有他哥。反正他迟早要回来的,我们两个年纪都越来越大了。他哥以后全得靠他照顾。”
如此一来,建哥便也不再管他了。他说,他摸不透小全的心思,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小全这孩子性格闷得很,很少和别人交流。再加上海叔一直都希望他将来能担起照顾幼海的担子,旁人也不好多劝,只能由他去吧。
听建哥这样说,我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我知道自己也帮不了小全。只能时不时地在和建哥联系时,顺便打听一下小全的情况。
如今三年过去了,小全依然待在老家。没有工作、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建哥说,难得家族聚会,小全也会参加,但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很少说话。性格依然像以前一样内向、腼腆。每次都是海叔滔滔不绝,说起小全,他总是很满意:“我这个儿子又乖又懂事。从不出去乱跑,平时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
我听得出建哥语气里的无奈。但我除了一声叹息,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我想起送小全回学校的那个晚上,他看着车窗外旖旎的灯光沉默不语,脸上除了平静,似乎还有一丝迷茫……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