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峦推门而入,丝毫不管成睿一闪而过的不悦和狠戾。
“世子还有些手腕,想来从王爷那儿也学了不少。”
成睿穿一身素服,浑身无半点装饰,只束发的白玉冠,还显金贵。他伏在大檀木案上,此时慢慢直起身,笔尖一顿,温柔地将玉管搁置在笔架上。
他脸上的那种正气消失了,明明素衣锦袍浊世佳公子般,却偏偏扯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来:“侯爷来看看,我这画的如何?”
楚临峦视线略移,眸低渐渐汇聚了一片风暴。
成睿爱绘美人图,这虽是个秘密,但楚临峦不至于不知道。可此时,那摊开的画卷上的美人,半露,粉目含嗔的面孔,熟悉到刺目。
楚临峦眸光不动,淡淡道:“你在找死。”从他唆使人抹黑金环开始,成睿就是在找死。
“哈!”成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颇不屑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楚侯爷怎么这么看不开。”他手指从画中人开始,慢慢拂过肩头,再往下、往下。他画艺精湛,画中女子仿若活生生的肤如凝脂。
“不过侯爷眼光确实好,或者说,这是侯爷亲手调|教出的尤物?”语调轻佻,带着铺面而来的恶意。
楚临峦静默半晌,缓步向前,手指利落地了那张画,近看更显香|艳。
他却突然笑了,英挺的五官不动,睥睨着画中人:“世子的手段和想象力一样拙劣贫乏,你还画不出她万一。”
成睿的手徒然收紧。
“你也不必刻意激怒我。”楚临峦淡笑:“虽然我真的很想要你的命,也不畏如今对皇孙你的残忍日后被人拿来攻讦。可是,我怎么会如你所愿?”
睦亲王的篡位,结束的太突然,他死在自己的妾室手里,让人哭笑不得的结局。为彰显仁慈,睦亲王府子嗣都活着,成睿自然也是。
可哪里有人会不温不火地白养着他们?总是日后要栽赃些不明不白的罪名,才顺理成章、一举两得的杀掉这些替罪羊。成睿心高气傲,还带了些骨气,如何受得了这样温水煮蛙般的软禁,头上悬的屠刀,也不知道哪一日会混着污水批头而落,才是旁人眼中、他的死得其所。
“既然不想让你好过,自然要你活着。”
楚临峦将那画卷随手丢在大案上:“世子再多画几幅罢,熟能生巧,也好自得其乐一番?或者忍不住枯燥寂寞,自戕了结也可。放心,我一定将你的死状公布天下。”
自戕,他如何能自杀,死的这么窝囊……
成睿手臂青筋暴起,楚临峦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侯爷……”看守成睿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跟在楚临峦身后,见楚侯爷沉着脸,心里一阵一阵的畏惧。
“世子在这里是享福的,可不能叫他过分劳心劳力了。书画上的供给都停了吧。”
那人还有什么不应的,在后面点头如捣蒜般。
楚临峦心中狂风暴雨般,却也只能生生忍了。谁叫他媳妇长得招人惦记呢!况且成睿这么做,也是为了激怒自己罢了。
深吸一口气,他又看了看这宅子的防卫,暗中决定重新换一班人手,而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飞骑而去。
此时金瑶也到了侯府。
侯府一向不欢迎金家的人来,除了一个金珵,可惜那还是个轻易不会上门的。如今门上的见了金瑶,倒有些为难。好在金瑶也并不想进去,只一句:“通传一声,我要见金环。”
有机灵的小厮飞快跑进去通传,金瑶抱着手炉,就在马车上坐着等。门上的人面面相觑,觉得她这般守在大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肯进门的模样,倒像是来找茬的,便有人长了心眼,使了人去告诉大管事。
通传的人很快回来,说叫金瑶进府。
金瑶只冷哼一声:“去告诉她,我就在这儿等她。”
侯府的人是真的生气了,可这位来者不善,又是夫人的妹妹。于是免不了人再跑一趟。
金瑶冷着脸,五官表情都似带着一丝戾气,可云妈妈一出现,她的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原本侯府门口正正堵了架车马,就十足引人侧目,此刻她又哭倒在地,云妈妈还在台矶上,颇有种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姿态似的,金瑶只一个劲的哭,她身边的丫鬟早得了令,嘴里大声地号着,类似叫金环顾惜娘家,不要攀上高枝就忘了本、不顾娘家人死活一类的话。
云妈妈见周围路过的百姓都顿了脚,指指点点的,心里想着这位当真是丝毫体面都不要了,如今对女子再宽容,也没有官员家的小姐当街哭号的先例,金瑶倒是豁得出去。
可最糟的还是她家姑娘……抹黑金环的谣言传的云州城人尽皆知,如今可不得再添一个不孝不仁不义了?
云妈妈恨不得揪着金瑶的头发把她拎到门里面去,可金瑶只伏地哭,连脸都不抬的,倒似顾忌着怕人看着她的脸了,可旁边的丫鬟却是不在乎这些,只嚷嚷着:“都到这步田地,大姑娘也不肯出来一见么?”
这是要逼金环现身于人前了。
“夫人,且叫她哭去,看她能哭多久!”小桃红咬牙切齿般,扶了金环在倒座的一间屋里坐下,还能听到金瑶那丫鬟的嗓音。
金环只觉得无语,金瑶一直比她狠,不顾前不顾后,真是令人自叹弗如。
“夫人,也不好继续叫她们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了。”蓝歌从门外进来,凝眉道:“她还提到了邹家三爷。二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说邹三爷是因为对夫人求而不得、旧情难忘,才退而求其次来求娶她。简直不知所谓!”
金环心里就有了数,想必金瑶是听说了邹兴的情况,怕是觉得那人实在不是良配,所以想来个一箭双雕,一边毁她名声,一边毁了亲事。可又如何?她如今已经声名狼藉了,倒当真不怕她这番作为。
“她最初说什么?要我顾念着娘家?可是金家又遇着什么事了,是金大人摆不平的。”
见金环依旧平静淡然,小桃红也按捺着怒气,将金劭云今日在朝堂上被弹劾的事说了。
“原是要银子来了……”
“哼,她要银子,怎么不像她未来夫婿要?”门帘一掀,沉着脸的小临家和佰寒进了屋子。
“倒把两位爷惊动了。”
金环张罗着给他们倒热茶暖身子,楚临家恨铁不成钢般看着她平静的面孔:“你究竟怎么想的?竟由着她在外边败坏你的名声!”
金环笑道:“不然如何,找人拖了她进来?还是拿着棍杖把整条街的人都轰走?”
“哼!”楚临家是最坦荡的人,哪里琢磨过这内宅姑娘妇人在想些什么?只是他也知道不能那般做……金瑶不要脸面,侯府可不能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头。
“蓝歌姐姐,叫人端茶送水,去好生在旁边伺候着金家二姑娘。”佰寒却音色平和地开口,见临家不忿,他抬手阻了临家要出口的气话,接着道:“她既然提到了邹家三爷,总要把当事人都找了来才是。”
蓝歌听着就要去吩咐,佰寒已笑道:“刚进来前已叫人去了。”
楚临家错愕了一下,方抚掌笑骂:“你这人,果真是坏透了。”
邹兴如今同金瑶是有婚约的,他不声不响将邹兴喊了来,让邹兴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在侯府门口说些什么‘邹兴心里有旁人、不愿嫁入邹家’这种妒忌无礼的话,可该气死了罢!
蓝歌掩唇出去‘茶水伺候’金瑶了,又闹腾了一刻多钟,声音果然突然歇了。
蓝歌隔着帘子问:“夫人,邹三爷来,想见您一面。”见面做什么?自然要道歉了。平白无故被金瑶编排了一通他与金环的‘旧情’,邹兴可不是白痴,相反的,他还很敬畏楚临峦,自然要第一时间撇清自己。
“三嫂且坐着,我去会会他。”楚临家将茶杯一搁,抬步就出了门,狄佰寒摇摇头,笑着跟了上去。
邹兴之前求娶金瑶,的确存了些不好的心思。他因为那个金环,被打了两次,第二回甚至还还得他腿脚有些不好。也是心里过不了,怄这一口气,才想着娶了金瑶回来,无论是冷落她还是折腾她,不能对姐姐如何,也好借由妹妹撒撒气。
可他到底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未必能对明媒正娶的妻子做出什么狠辣事,金瑶面貌又生的好,若好好经营,两人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可。偏偏金瑶被明蓉糊弄着,以为邹兴因为金环的关系,瘸了腿,娶她就是要报复。金瑶平生最嫉恨金环,听了这话,一想到自己是带金环受过不说,夫婿还是个瘸子,她就恨死了。
今日来讹钱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要毁了这桩亲。
如今见到邹兴,发现他大步而来,哪里是个瘸子模样?俊俏的眉目一片寒霜,凑近自己后,更是阴沉道:“如今你家这般情境,若好生来说,我还能劝着我爹去你家退亲。只今日之后……哼,你就好好在家待嫁吧!顺便可以期待一下你后半生的悲惨生活。”
金瑶还没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邹兴已经大步迈上台矶,给侯府门上递了帖子要拜见。
要说,他是万分不愿在楚家人面前低头的,虽如今楚临峦势大,可他避着些,不遇见,楚临峦也再不会寻自己的麻烦。偏偏因为这个满口胡言的金瑶,他必须战战兢兢、低声下气地来求见。
简直要恨死身后那个愚蠢的女人!
楚临家冷着脸,像是没有看到邹兴难看的笑脸,反而先对佰寒道:“天还凉着,你何必出来。”
邹兴心里暗骂,却赔笑接口道:“是啊是啊,狄兄弟可别冻坏了身子。”
楚临家抱臂看着他:“哪有人一来就咒别人的身子,你安的什么心?”
邹兴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赔笑:“七爷说的是,是我不会说话。”
“哼!”楚临家冷笑:“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同外面那个当真是天作之合,说话一样让人听了厌烦。”
邹兴也是天之骄子,只可惜,天之骄子也分了层次的,如今他是更没法子与楚临家和狄佰寒较劲了,哪怕他爹今日做了一品大员,也比不上楚侯爷。
他身子弯的更低了些:“虽然还没去金府迎亲,但好歹我日后有教育贱内的责任,七爷教训的是!”
楚临家对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态度,觉得没劲透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可后悔?早知今日想在我姐姐面前装孙子都没资格,当日可还要做那多余事?”
邹兴额角青筋跳脱,他庆幸自己垂着脸,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忍了又忍,刚想开口,却被狄佰寒打断了。
“邹三爷其实不必如此。”佰寒的音色还带着小少年的清越,格外柔和,可邹兴已是一身一身地冒出冷汗。
“我们家的人并不记仇,可也不会忘记旁人对她做的事,所以邹三爷也最好不要忘记。”
看着邹兴深一脚浅一脚的狼狈离开,进了侯府连房门都没挨着,楚临家嘲讽一笑,又扭头轻拍了拍佰寒的肩膀:“你,这还叫不记仇?看给人吓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佰寒依旧十足柔和的五官轮廓带了些宁和的笑,突然转身,孩子气地缩了缩脖子:“好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