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显得虚弱极了，笑容看起来都让人心酸，她道：“还不就是老样子，让你们记挂了。”
金环帮着采薇把陆婉扶起来，碰到她的肩胛，只觉得好像连骨头都是轻飘飘的，一团虚无，很快就要消失了一般。
就着采薇的手饮了些参茶，陆婉方道：“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了，你去看看暄哥儿，若是醒了，把孩子抱来给他姑姑看看。”
采薇带上门，直到脚步声远了，陆婉才有些低迷地说：“感觉你一直不太亲近暄哥儿，所以我私心里，总想着叫你们再多见见面，亲厚一些。”
金环有些被戳穿了似的尴尬。
暄哥儿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岁多时讲话已经很清晰了，虎头虎脑地，特别会看人眼色，每次见了金环，发现她不主动抱自己，暄哥儿就会瘪着嘴叫‘姑姑抱’，稚气可爱的小脸，几乎让人无法抗拒。
所以金环总会避免同孩子见面。
她无法讨厌那个小天使，只是也无法面对那张也许会越来越像楚临峦的小脸。
陆婉目光悠远，似是回忆一般：“其实我从怀了这个孩子时，就隐约觉得，他是得不到祖母和母亲欢心的，虽然每次她们都会叫我好好养胎，为侯府诞下继承人来，可看到她们的笑容，我回忆起来竟会发抖。那时候，还是西泠妹妹来宽我的心，说两位长辈只是因为侯爷去了边城参战了，刀剑无眼生死未卜的，自然无法开怀，我作为侯夫人，要坚毅果敢，万不可钻了牛角尖去。她最会说话，让人心里舒坦，我只觉得她其实也是极好的，又命苦，大好的人材，却要陪着我来侯府做了妾。”
陆婉眼中就露出一丝无法掩盖的讥诮，衬着她瘦削的脸，有些阴森。
金环不曾想她心思竟这般重而敏感，虽然自己也早就察觉到了老夫人和裴氏对这个孩子的态度有异，可那是因为自己对这两位太过了解，却没想到，陆婉也有这样一颗玲珑奇巧的心。
“三嫂快别瞎想！暄哥儿是钦封的侯府世子，谁会不疼他？不过谁疼他都不如你这个亲生母亲的疼爱最重要，所以你还是先将养好身体，日后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暄哥儿。”
陆婉又是一副恍惚迷茫的样子，有好几次，金环见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是这样复杂的目光。金环猜不透其中的含义，只是越发疑惑这其中的症结。陆婉自己对暄哥儿就并不亲近，所以这个孩子才会从小就学会了看人眼色么？
“唉，说这个做什么，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有其他的事。”陆婉很快回过神，岔开了她不想继续谈的话题。然后从枕头旁边取了一个樟木匣子，金环看她动作吃力，可那个匣子又像是私人之物，便也不曾出手相帮。
果然陆婉只是从其中拿出了几张纸，其余的按原样放好，又费力地搁到枕边。
她把东西递给金环：“你且看看，这个是侯爷留给你的。”
金环心中一震，手像是脱了力，半晌才接过来。
一张一张看过去，她再不能平静，地契、房契，还有一些身契，无一不是楚临峦身边或者是铺子里最得用的人。
金环呆住了。
“侯爷走前，说日后你说亲时，就拿这些给你添妆，因为他可能赶不回来看到你上花轿了。”陆婉心中五味杂陈的，当日收到这些东西，她虽然早明白金环在夫君心中的地位，可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
巩南数十顷坡地，云州好地段的五间铺子和一处温泉庄子，便是重宁郡主出嫁的时候，陪送的也不曾比这多多少。
她该感激夫君对自己的信任么？将这价值几千金的东西交给自己。或者埋怨他的偏颇？对旁人的好竟优先于他的家室。
刚开始时或许是有的吧，可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陆婉是想喜悦一点的，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很快萧索起来，让金环十分难受。
“如今，我怕是等不到你上花轿那一日了，还是提前给你的好。”她一句话说完，气息有些急促：“只是我托大，借此请求你一件事。”
金环看她情绪激动，忙忙地来安抚道：“三嫂你说便是了。”
陆婉泪意上涌，可眼眶却是干涩的，只双眼泛黄的眼白徒然红丝密布，她抓住金环的手，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干瘦的指尖也只是刺出浅浅的疼，令人心酸。
“环妹妹，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初成亲那段时日，我还会怪你，因为那可笑的嫉妒。只是如今，我只觉得，你和侯爷若能有一个结果，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话让金环死死压抑的心又奋力挣扎起来。
“你虽然不亲近暄儿，可我也知道，你是不会害他的。所以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好好照顾他。至少让他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平安地长大。哪怕日后他不是世子了，也无所谓……”
“三嫂，你这是胡说些什么？”
金环大惊失色，陆婉却拼命的摇头：“我有预感的，你和侯爷那么深的情谊，是割舍不断的。除非他再也回不来，可我心里只盼着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只要他回来……”陆婉的目光渐渐多了一些生机爱意，“他活着，就够了。我再也不奢求更多那原本就不配得到的东西。”
金环也不知自己的安慰是违心的还是真心的，但她的确不忍心看着眼前的人就这样糊涂地去了。
“三嫂，你只要想着三哥哥回来就好。想着他，铠甲怒马，风风光光的回来，然后你们一家三口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路。”
自己的眼泪落在交握的手上，金环就如被烫到一般，可陆婉无知无觉，她已感受不到这样细微的触碰了。
“没有路了……”陆婉低回的声音，隐约带着无法回头的绝望，她闭上眼：“环妹妹，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我只求你能看顾他一分，一分也就够了。”
声音渐弱，陆婉像是睡着了，松开的手也无力地搭落在身侧。
金环心头一跳，直到发现她微弱起伏的胸口时，才松了口气。
“夫人，那个宋氏在哄世子吃炖蛋，不叫抱呢！”
采薇推门而入，脸上犹带愤愤不平，金环示意她轻声些，又含笑道：“三嫂好像睡了，你留在这儿伺候吧。”想到陆婉殷切地拿了自己当绝处逢生的稻草，她低叹：“我去看看暄哥儿。”
侯爷就是楚临峦，他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