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日头烧得沙丘发烫,沙粒撞在玄甲上碎成齑粉。
玄甲人骑黑马走在最前,左手控缰,右手漫搭膝头,玄铁面具遮住大半张脸,仅露的冷硬下颌线如刀削般。
他冷眸扫过身后绵延的沙丘———五波截杀刚被斩灭,血腥味还缠在剑穗上。
冷翼骑马跟在身后丈许,手按腰侧短刀扫着四周,戈壁风裹着沙打在衣料上,周遭只剩马蹄踏沙的轻响。
“主子,前面有间茶寮。”冷翼压低声音,目光锁死沙丘凹处那抹歪歪扭扭的影子,“戈壁就这一处遮阴地,歇口气?”
玄甲人颔首,腕抖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蹄子碾着沙直奔茶寮。
木招牌磨得只剩残边,布帘后飘出的水汽在焦热里格外扎眼。
玄甲人翻身下马,黑靴踩过门前积沙,冷翼已先一步掀了布帘。
茶寮里只有个穿灰布衫的掌柜,正擦着茶碗,见人进来立刻堆起笑。
“客官里边坐!刚烧的热茶,来两碗解解渴?”
冷翼扫遍茶寮没见异常,才侧身引他入座。
可那掌柜端着茶过来时,脚步突然顿在玄甲人半步外,左手猛地从袖里拽出布包砸在桌上。
“魏刈!拿命来!”
魏刈足尖在凳面一点,整个人如玄鹰般旋身侧翻,掌风如刀扫过,青灰毒粉当场倒飞,正糊在掌柜脸上。
他连惨叫都没发全,脸皮就滋滋冒白烟,瞬间焦黑溃烂,整个人直挺挺倒下去,眼球被毒蚀得浑浊,死状狰狞可怖。
一息毙敌,半粒毒屑却钻透玄甲。魏刈左胸瞬间鼓黑泡,跟着猛地崩裂,黑血溅在锦袍上灼出窟窿!
魏刈抬手用指腹擦了擦,指尖沾着点毒血,只对冷翼淡声道:
“这点剂量,撑到审出下一个,足够了。”
······
暮春的风卷着紫藤花香,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苏欢刚将晒透的药草敛入竹筐,院外便传来砰砰砸门声,急得似要拆了门板。
“医馆有人吗?我家主子急需救治!”
她拂去衣襟碎叶,等袖口药香淡了些,才去开门。
“来了。”
冷翼在门外急得直跺脚,见门后探出头的姑娘,蓦地一怔。
眼前姑娘不过十七八岁,淡色袄裙绣着水仙,衬得身姿纤细。
乌发只以竹簪随意挽着,瓜子脸生得极美,眉如远黛,肤色白如雪。
最动人的,是她那双乌亮的眼,清澈纯净。
她静静站着,恍若春日初绽的水仙,清逸出尘,教人不自觉放轻了声息。
冷翼回过神,抱拳急切问道:“敢请贵馆大夫出诊?”
苏欢微颔首:“我便是。”
冷翼讶异更甚,旋即眉峰紧蹙,忧色凝在眼底,回头望了眼身后马车。
主子中了毒,只能弃马换车,一路撑到这清河镇,伤情早已骤重,再耽搁不得,才想着赶紧找个医馆。
没料想出来的却是这般年轻的姑娘,能行吗?
他转身凑到车边,压低了声:“主子,要不属下再找别家?这大夫瞧着太嫩了。”
苏欢挑了挑眉。
三年前初开馆时,镇上人也这般不信,她早习以为常。这主仆二人看样子是外地人,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片刻,马车中传出低哑如冰的嗓音,竟带几分冬寒:“就她。”
冷翼应了声,折身回来,语气添了几分恭谨:“诊金好说,还请大夫尽力。”
苏欢刚要应声,街那头张婶子已急声喊来:“苏大夫!不好了!你家阿熙又在学堂与人打起来了!”
苏欢神色平静,似是早已惯了,轻声问:“怎么回事?”
张婶子跑得气喘:“听说是和梁家二少爷那帮人动了手!根本拉不住!你快去瞧瞧!”
梁记客栈是清河镇头一号的。老板表妹是镇上县太爷的侧室,梁家在这地界便有些势力,平日里嚣张惯了。
梁家二少爷身边总跟着几个跟班,整日游手好闲,正事不做。
这一打起来,肯定麻烦不小。
苏欢侧头看了冷翼,道:“先进来。”
“啊?”冷翼看看张婶子,又看苏欢,一脸疑惑。
没听错?她家出了事,她不急着去看,反倒先给人瞧病?
苏欢刚转身往里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诊金一百两。”
冷翼瞪大了眼,满脸震惊:“一百两?!这也太贵了,帝京医馆都不敢要这等高的诊金!”
苏欢暗自叹气,亦是无奈———不狠着要点钱,上哪儿给四弟凑钱赔人家医药费?
这次景熙可打了好几个人呢。
“看与不看,全凭自愿。”
她目光在马车稍驻:“只是你家主子若再耽搁,恐生凶险。”
冷翼心里一紧。
听她这话的意思,难道已经看出主子病情危急了?可主子一直在马车里,她怎么看出来的?
估计是自己最近太紧张了,一个乡镇医馆的小大夫,能有几分能耐?怕只是唬人罢了。
苏欢谢过张婶,便引冷翼主仆进了医馆。
张婶望着苏欢纤瘦背影,同情地摇摇头:“唉,一个姑娘家,独自撑家,可真不容易啊……”
苏欢进了内屋,看到榻上卧着的男子,心头顿时悔了———后悔诊金要少了,更后悔接下这单。
榻上男子二十出头,鼻梁高挺得近乎凌厉,五官极为隽美。一袭玄色锦袍裹着修长挺拔的身量,榻窄承不住,便半倚着将长腿随意垂落。纵然面色苍白,贵气自溢,非寻常公子。
再看他左胸中央烧穿的窟窿,周围皮肤已呈黑褐色,既是毒发征兆,更是腐骨毒与青灰毒的双毒叠加。
这是下了死手,得有多大的仇怨才会如此。
稍有不慎,怕是要被牵连进去。
苏欢暗自蹙眉:这种麻烦的病人,最让人恼火。
冷翼见她神色不佳,心下微急,问道:“怎么,瞧不出来?我就说这般小医馆靠不住……”
苏欢诊完脉起身,听见这话,不觉莞尔。
她身为古药世家三十一代传人,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她看病都求不到。
当年遭横祸丢了性命,虽没熬到家主之位,可二十多年为这目标奔忙,一身医术早练得通透。
没料到重活一世,反倒常被人质疑。
她提笔写好一方药,递给冷翼:“能治。”
“出门右转抓药去。再者,解双毒需用家传秘方,二百两。”
冷翼一愣,哪忍心离开主子身边?眼下主子身边就他一个,四周危机四伏,他得寸步不离才成。
“我得守着我家主子,没法去抓药。”
苏欢语气平淡:“一个时辰内喝不上药,你家主子就没机会让你守着了。”
冷翼眼皮一跳,刚要辩解,却见自家主子似轻轻笑了笑:“你去吧。”
冷翼无奈,只能应下,快步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欢和魏刈两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苏欢先取过银剪,望向榻上的魏刈,在他左胸的伤口处比量了片刻,道:“要施针逼毒,需解开衣襟,不介意?”
魏刈抬眸望她,丹凤眼深不见底,良久才道:“请便。”
剪刀挑开最后一粒盘扣,玄色锦袍顺着魏刈肩线滑落,苏欢执剪的手顿了几秒。
活两辈子,她从未见过这般好身段———十道腹肌沟壑如刀刻般嵌在腰腹,人鱼线往下收得利落劲挺,肩背肌肉绷着紧实的线条,旧疤斜斜切过肌理,非但不显狰狞,反倒将那份冷硬衬得愈发逼人。
“麻药起效会犯困。”苏欢垂眼掩去眼底惊艳。
等冷翼抓药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主子合着眼,衣衫微乱地躺在榻上,心头一紧,忙上前去。
“药给我。”
苏欢接过药转身要去煎,边走边道,“他重伤未愈,体内余毒未清,身子虚,先让他歇着,等药煎好再喝。”
冷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悬着的心刚落定,忙道:“多、多谢苏大夫!”
苏欢刚走几步,院角忽有个小孩儿跑出来,一头扑进她怀里。
她低头见苏芙芙粉嘟嘟的脸蛋又胖又嫩,忍不住笑了:“醒啦?饿不饿?想吃桂花糕吗?”
苏芙芙乌葡萄似的眼睛眼巴巴瞅着,使劲点头。
苏欢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房内,魏刈悄已睁眼,望向院中相依身影。
冷翼长舒口气,语带真切:“原瞧着苏大夫年纪轻,竟没料她医术这般扎实,倒是属下看走了眼。”
魏刈唇角微勾,丹凤眼尾梢掠过低淡的探究。
“确有几分真本事,只是未料,她年纪轻轻,孩子已这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