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他可能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但醒来还是忘了。
不是,那些不是梦。
真实经历带给他的颤栗和感受是梦比不了的。
他认为自己失忆了,可又对得上。
陶斯咏发生了一个变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他见到血会兴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按捺不住想摧毁它。
这是从前的他没有的。
可那天看见了卿卓灼,他所有的焦灼不安都消失了。
仿佛,那天醒来以后,他就在找她。
找到了,就没事了。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救赎。
“我就纳闷,我爸怎么知道我拿了创可贴的。”
他不能把这些话告诉周小言,便岔开话题。
“肯定是你哥说的。”
周小言笃定道。
陶斯咏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哥哥陶觉咏和他正好相反。
出生的时候,公司低价竞标了一块地,那地就是现在的市中心广场,赚了几十个亿,让陶安华成功跃升省富人榜第三。
陶觉咏小时候长得圆脸大眼,冰雪可爱,现在长大了也是男女老少都觉得标志的那种帅。
他还嘴甜情商高,更是人见人爱了。
同样是兄弟,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父母的偏心更拉开了这种差距。
陶安华从小就跟他们说,自己的钱只会留给大儿子,陶斯咏就别想了,大学毕业就从家里滚蛋。
所以他一直努力学习,知道自己背后没有依靠。
“我要转班。”
陶斯咏想到陶安华的话,还是有些担心。
“不是吧?5班本来就够没意思的了,你还转走,那我也走。”
“你别走!我不放心她,你帮我看着点。”
想到那些纸条和红色油漆,他还是放心不下。
周小言发了一连串省略号过去。
“兄弟,你重色轻友也不能太过分啊!”
“等我卖了画,请你去普吉岛旅游。”
陶斯咏三岁学画,现在一幅画已经能卖到上万了。
从小被告知不能继承家里的财产,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去出人头地。
但因为家人认为他长大了一定是个没出息的混混,他便下意识隐藏了自己。
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他的成绩是抄来的。
“行吧!那赵贵东,你怎么办?”
周小言想笑,他惹谁不好,偏偏惹陶斯咏这个记仇精。
“老规矩。”
陶斯咏冷笑,或许是涉及卿卓灼吧,他对这个人的厌烦都放大了百倍。
周一,卿卓灼进教室,就看到陶斯咏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去哪里了?”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她想起那天他的慌忙反常,不由得有些担心。
“转班了。”
周小言一眼窥破了她的伪装。
“啊?为什么?”
这个人把学校当儿戏吗?动不动就转班。
“班长,你干嘛那么关心他?他回3班了,你去找他呗!”
周小言一脸戏谑。
“谁关心了?”
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小言把一本笔记本丢在她桌子上,“喏!这是他的物理笔记,送你了!他说下次你要考不到九十分,别说是看了他的笔记,他嫌丢人!”
她打开笔记本,出乎意料的是,上面的字体浑圆漂亮,还很是工整。
整个页面干净整齐,一点都不像是吊儿郎当的陶斯咏做出来的。
“这真的是他的字?”
周小言就知道她会那样问,一脸戏谑,“当然了!漂亮吧?我陶哥写情书的字更漂亮,他给你写过没?”
卿卓灼脸红了,心想:他没给我写过,但我给他写过十三封。
孽缘啊!
还好,陶斯咏转班走了。
转眼元旦晚会快到了,班主任在讲台上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晚会那天,大家要上晚自习到九点,再去看才艺表演。
同学们怨声载道,都那个时间点了谁还想看表演啊!
卿卓灼更悲伤,之前没人报名,她身为班长就给自己报了一个架子鼓表演。
抽签的时候更不幸,被排在了最后一个,如果九点钟晚会才开始,那轮到她上台表演的时候,至少十一点了。
那么晚了,大家肯定想睡觉,谁还听她的架子鼓啊?
“另外,我们班只有班长报名是吧?今天下晚自习后,表演的人要去音乐教室彩排,大概十一点才结束,记得叫家长来接哦!”
老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好的。”
她站起来回复。
卿原敏夫妇肯定不会来接自己,会找个借口拒绝。
家里的司机那个时候都下班了,自己也叫不动他。
不过家里离学校就一公里,路上都是烧烤摊,一个人回去也没事。
下晚自习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音乐教室,认真练习了自己的曲子后,总算熬到了十一点。
一看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了,其他早就跑了,她去上了一趟厕所回到教室,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看着外面黑成一片,空无人烟,听到树上的老鸹发出凄厉的叫声,她不由得有点发怵。
这个时间点了,除了保安和自己,学校就没有人了。
问题是保安室离这里至少两公里啊!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楼梯边走,灯坏了没修,手机早就没电了不能照亮。
这栋楼叫登月楼,她没记错的话,下个星期,就会有一个联考多次失利的高三学姐从天台上跳下去。
下个星期?
她浑身一个激灵!
前世,学姐送到医院不久就被宣布死亡了,然后这栋楼就成了鬼楼,音乐教室也搬到别处了。
据说接下来每年高考那几天,保安夜里巡逻的时候,都会看到漫天的白色试卷从天台上洒下来。
第二年来了一个胆大的新保安,他捡了一张装在兜里,就晕过去了。
第二天众人把倒在地上的他叫醒,地上什么纸张都没有,一看兜里的试卷:高三年级第二次联考理综,名字居然是那位学姐的,叫了学姐的班主任来,发现连笔迹也是她的。
而学姐的东西早就被她的家人收走了。
保安后来就进了精神病院,说自己总是看到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鬼。
想到这里,她不禁后脑勺发麻,背上凉飕飕的。
没事的,下了这栋楼就好了,她安慰自己。
可是!
她好像已经在楼梯上待了好久了啊!
她记得她在四楼排练,按理应该早就下楼了啊!
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也许啊!这栋楼有蹊跷,不然那个学姐为什么跳这栋楼,不跳别的?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道有力的脚步声。
她浑身汗毛竖起,身体僵住,想逃跑却无法动弹。
可能不是鬼,是毛常顺那群流氓呢?
自从上次她报警,这两天他们就没来骚扰她了,也许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然而,脚步声消失了。
她却感觉那人已经停在了她背后。
救命啊!
她在心里求救,张了嘴却发现出不了声。
“你站这里不走,是要在学校过夜吗?”
背后一个惊讶的男声响起。
她心脏漏了半拍,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个人在说话。
“你神经病啊!”
她转过身,对黑暗中的陶斯咏吼。
“我怎么了?”
他走到她那一层台阶上,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
亮光使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她说着就带了一些哭腔。
刚刚真是吓死她了!
他诧异地看着她,明白了什么意思。
“别怕,下个星期这里才会死人。”
她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脏又如打鼓一般,她指着他,不可思议。
“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蹙眉,刚刚那句话是他说的?
声音是他的,但并不是他想要说的话。
仿佛是下意识一般,如同人受到惊吓就会喊“啊”。
他根本不知道下个星期这里会死人。
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难道这跟他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
“我乱说的。”
怕吓到她,他扯出一个别扭的笑。
卿卓灼看着他,根本不信,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
人,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面前的人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万一刚刚的触觉也是错觉呢!
“陶斯咏。”
他瞬间理解了她的想法。
因为那句话,她怀疑他是鬼。
“那我叫什么名字?”
她指着自己。
“灼灼。”
话一出口,他在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他就自然而然地叫她灼灼。
卿卓灼咽了咽口水,这下相信了。
她却不敢离他太近,他太诡异了!
“走过来一点,你那里太黑,别摔了。”
陶斯咏霸道地喊。
她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加上离得太远,她就看不到手电筒的光了,只好慢慢靠近他。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下头,说话的热气袭到她耳朵里,“怎么样?我是人,不是鬼吧?”
他的手温热结实,抚平了她恐惧的心。
她忍不住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
“平时装得一本正经,现在占我便宜?”
他戏谑道,却还是把那只冰凉的手包在手心里。
“你还说!不都是你吓我!”
她两只手都在他宽薄的手掌里,虽然姿势别扭,但总算不害怕了。
“哎!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留在学校等你好吗?”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了。
“你在哪里等我?”
她又不是傻子,早在确认他是人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一开始坐在外面的小花坛,后来看人都出来了,你还没出来,我就上楼来看看,结果你也不在教室,我又去了五楼。”
他耐心解释。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上厕所那段时间,但还是忍不住惊呼道:“你在小花坛上坐了两个小时?”
这可是大冬天!
教室里开一秒钟门,前排的同学都能冻成傻子。
“嗯!”
他点头。
“你不冷吗?”
她摸了摸他的衣服,居然穿着夏季的蓝白校服。
“不冷。”
说实话有点冷,但他还是逞强道。
“就算要证明自己的体质好,也用不着穿夏天的校服吧!”
她忍不住吐槽。
他瞪她,这个蠢女人,居然以为他冬天穿蓝白校服是要装b。
“我第一次见你,你不也穿了?”
他反问,脑海中闪过一个倩影。
“那天有升旗仪式啊!大哥!我记得你那天都没穿,怎么这几天穿?”
他喉咙处堵着一连串的话。
我看你穿着好看,我也想穿,可以吗?
我傻b地以为我们两个穿过一样的衣服,就是情侣了,可以吗?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嘴里干涩,感觉自己忍不住地暴躁。
他紧紧攥着那两只手,霸道地说:“明天,你也必须穿!”
“凭什么?”
“不穿,我放学就不让你走。”
看着她抬起的倔强小脸,他就忍不住想欺负她。
她:“……”
但听到他说这话时的无赖语气,不由得想到赵贵东。
“赵贵东被孤立是不是你指使的?”
陶斯咏盯着她的脸,眼神躲闪了一下,转过头道:“没有。”
“真的?”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几天没人跟赵贵东说话了,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就和以前对姚蕊的态度一样——巴结且谨慎。
“他们非要听周小言的孤立赵贵东,关我什么事?”
他的语气中竟还有一丝委屈。
卿卓灼:“……”
谁不知道周小言都听他的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陶斯咏看她沉着脸,以为她生气了,不由得有些气恼。
“仅仅是不小心让你受伤了,我还不至于对他怎么样。可是你也看到他的态度了,那么恶心,我孤立他有什么不对?”
他不容置疑地问。
这个死女人,他帮她出气,她反而不愿意了!
她叹气,自己仅仅是因为前世被孤立了,所以觉得这个惩罚方法残酷罢了!
哪里就圣母到了去同情一个伤害了自己对歉意都没有的人?
“不许叹气!”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还叹气,他更气了,胸口压着块大石头那样。
“我叹气惹到你了?”
她感觉他好笑死了。
“你叹气就表示对我不满。”
他咬牙切齿道。
她:“……”
两人出了校门,没多久就到了卿卓灼家的小区。
“你回去吧!”
她在门口说。
“明天记得穿蓝白校服。”
陶斯咏不依不挠道。
“我会冷死的!”
她叉着腰气鼓鼓地说,像只河豚。
他笑了,她怎么那么可爱?
“行了,进去吧!”
他招招手。
她转过身走了,又听他在背后喊:“哎!你住哪里?”
“第十八区,果岭艺墅。”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没良心的!”
他抱着手在原地嘀咕。
此时,两个大妈正路过,嘴里念叨着什么**变态的词。
他竖耳细听,便听到其中一个大妈说保安队里混进来了一个**,但不知道是谁,专门尾随住在偏僻楼层的单身女孩子,然后叫对方一声,趁机露出那玩意恶心别人。
他心一慌,想到卿卓灼,就跟着她们进了小区门。
他快步向前走,总算看到了她的背影,想喊,又怕被她嘲笑大惊小怪,以后不让他跟她一起回家了,只好远远地跟着。
他越走,越庆幸自己跟着她,她家确实离小区门口很远。
好不容易看到十八区的灯光,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蹙眉,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十八区又那么偏僻,怎么可能还有人?
莫非,就是那个变态?
他假装东西掉了,俯**去捡,趁机往后一看,那人果然穿着保安制服,长得贼眉鼠眼,发现他在看自己,顿时慌乱不已。
那个笨蛋胆小鬼还在前面,不能吓到她。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推门进去了,又继续往前方走。
那个死变态还一直跟着他,难道这人对男的也有兴趣?
看到十九区的灯光了,他猛地回头,那保安看到这一幕,白了脸,心虚地拔脚就跑。他两三步便追上去给了那人一个过肩摔。
对方摔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嚎,还不忘掏出对讲机,“十九区请求支援,报警报警!”
“你个死变态还敢报警?”
他用力一拧保安的手腕,对讲机掉了下来。
保安痛哭流涕,“好汉饶命,我一个月才两千五,不想赔上命。你现在就走,我保证不说出你的长相,别杀我,别害我……”
他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秒,他被赶来的一群保安制服。
“就就是他,尾随十八区那个小姑娘,跟了一路了,这个死变态!”
最初的那个保安从地上站起来,慌忙地指着他。
“你才是变态!”
陶斯咏被人压在地上,仍然昂着头地喊。
“行啊你!居然还敢对我们保安队的人动手,等着警察抓你吧!”
保安队队长怒吼。
一个有电棒警棍,受过专业训练的成年人居然打不过一个青年,真是丢脸!
陶斯咏再迟钝,也明白他们是把自己当那个变态了。
他再说我不是变态,也没有人信了。
半个小时后,陶斯咏被带到了警察局。
从小干坏事,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父母棍棒的老朋友,故而他的心理素质极佳。
眼下,对面虽然有六个警察,其中一个看制服还是刑警,但他一点都不怵。
他慢斯条理地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看着警察惊讶的表情。
“你真的是送同学回家?”
警察听了他的解释仍然不相信。
“你已经问了第八遍了!”
他不耐烦道。
说了又不信,不信又爱问。
“哪个同学?把她的电话号码说来。”
警察看对面的虽然是个学生,但看上去也是学习不好,特流氓那种,就觉得他肯定是在骗人。
陶斯咏叹气,卿卓灼本来就不乐意他送她回家,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更抗拒了。
“反正我没骗人,你不信就把我关在这里。”
他站起身来,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杯水。
警察看他这副把警察局当自己家的样子,差点气得头顶冒烟。
“关你是吧?行,你也不用上学去了!去少管所吧!”
他知道这些混混学生最怕进少管所了。
陶斯咏一听,急了,他要是进少管所了,卿卓灼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你,你让我怎么给你电话啊?她现在都睡了,我打扰人家不好!”
他重重地坐在了靠背椅子上,语气强势,仿佛他才是那个审讯的人。
警察目瞪口呆,这个小混混还会替别人着想?
“算了算了!把你家长的电话号码说出来,让他们带你回家管教!”
他怕自己再跟小混混相处下去,得气疯。
陶斯咏蔫了。
他爸妈肯定不会来的。
他们只会嫌他又添麻烦了。
“说啊!真想在这里过夜?”
警察不耐烦道。
他垂头丧气,不想说话。
可是,他明天还要上学呢!
上学了就能看到那个小没良心的了。
小没良心的,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一点光了。
他鼓足勇气,自己拨打了家里的座机。
电话响到第三声才接通。
“喂!爸。”
他心里忐忑极了。
“你要死啊!陶斯咏!用警察局的座机打电话,你个混蛋又犯什么事了?”
他爸在电话那头暴呵一声,整个警察局都转过头来看他。
“我被人误认成变态了,你,能不能来保释我?”
那头迎来了可怕的寂静,随后,“砰”一声,电话挂了。
陶斯咏两眼通红,极力平复着将要喷泄而出的委屈。
刚刚那个警察早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
他重拨了过去,“你好,是陶斯咏的家长吗?请来警察局保释他。”
那头十分不耐烦,说“这个孽障早就应该被社会教育了,你们别找我,最好把他关进监狱,让他自生自灭。”
警察受不了这种诛心言论,挂了电话,同情地看着面前孤傲的少年。
“你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他就不信,这孩子要是独苗,能被这样对待?
“有个哥哥。”
陶斯咏盯着面前的地,一脸麻木地说。
“怪不得!你哥哥是不是学习比你好?”
“不,我是年级前十。”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
“啊?那你爸还舍得这样对你?”
警察震惊。
“是啊!他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他自嘲地笑笑,眼眶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