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寒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这些话，发自肺腑。
他亲眼看着胜州百姓惨死在西戎军队的铁蹄之下，看着稚童失去父母双亲，看着年迈老妇扑在已经死去的儿女身上泣不成声，看着不堪受辱的妇人自尽，甚至看到西戎兵的枪尖上挑着尚在襁褓的婴孩，鲜血汩汩流下。
那一幕幕，他忘不掉。
是他没能守住胜州，才酿成这样的人间惨剧。
若不是因为心中还有这么大一个秘密，他甚至会想，自己这样的罪人，为什么不死在那场战争里。
是褚红在他徘徊在死亡线上时候，一遍遍不厌其烦告诉他，他不能死，他得活下来。
他得带着所有的不甘不愿，带着所有的仇恨歉疚，去夺回胜州，还百姓们一片和平乐土。
也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活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终于放下所有牵挂。
所以他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皇帝浑浊的双眼定定看了沈知寒许久，终于，露出一抹笑来：“沈知寒，有你，是朕之幸，也是天下百姓之幸。”
话到这里，皇帝的声音变得异常郑重严肃起来：“传朕之命，封沈知寒为征西大将军，三日之后，大军出征。”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康成海连忙应声：“奴才遵命。”
“好了，朕累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剩下的事，卿尘你看着处理就好，还有北霁皇帝之事，你也一并处理了。”皇帝又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众人这才离开了御书房。
这一场大乱，终于落下帷幕。
出了皇宫，朝着马车方向走去的路上，沈知鸢对着沈知寒开口道：“阿兄，你要去胜州这件事，和爹娘说了吗？”
沈知寒脚步微顿，看向沈知鸢，问她：“你不想我去？”
沈知鸢有些哑然。
她怕沈知寒出事，怕他再一次重伤濒死，更怕真的得到沈知寒牺牲的消息。
可她没有阻拦的理由。
于情于理，为国为民，她都不能阻拦。
更何况，从一开始，这就是阿兄的抱负。
沈知鸢吐出一口气来，“鸢儿不会阻拦阿兄，鸢儿只会守好沈家，叫阿兄永无后顾之忧。”
沈知寒笑了，他抬手想要摸摸沈知鸢的头，又惊觉眼前总是长不大的小丫头，已经成长到了一个他曾经都不敢想的高度。
从京城到北霁，再到江南，到杨京录的这场逼宫行动，便是他都有些吃力，而他的妹妹，却能够进退得当，思虑周全，配合方卿尘拿下最后的胜利。
他可以安心将后方交给她，如她所说，再无后顾之忧。
“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尽快剿灭西戎，班师回朝。”
他的语气很轻，说的话却很郑重。
沈知鸢点头，看着等在马车旁边的褚红，忍不住又问：“阿兄，褚红是个好姑娘，从北霁到江南，这一路上你难不成对她没有一丝想法吗？”
沈知寒眼眸晃动，却终是不发一言。
沈知鸢重重叹息一声。
莫婉清到底是伤他太深，叫他不敢再去接受别人。
沈知鸢心中忍不住为褚红有些不值。
她阿兄很好，可说到底，却又有些不相配了。
一身戎装的少年帝王容貌惊艳，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感情赤诚热烈，总比他阿兄这个心里曾经装过别人的要好。
感情之事，沈知鸢不做评价。
但她又同时想起还被关押着的魏芊芸和莫婉清。
沈知鸢没提，只想着，自己处理掉就好。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一同朝着沈宅的方向而去。
杨京录造反，除了对皇宫下手，首当其冲的便是丞相府。
如今丞相府里还没清理干净，无法居住，便暂且回沈宅去了。
马车上，沈知鸢同方卿尘相对而坐，冷不防被对面人抓住手，攥的紧紧的。
沈知鸢抬眸，讶异的看向方卿尘，却并没有抽回手。
“明明对你有信心，知道你一定能够猜到我想做什么，也一定能够配合我做好，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知鸢在江南夺回城防那一夜，方卿尘站在京郊的山顶，眺望了一夜。
哪怕江南与京城的距离遥远到他根本看不见一丝火光，可他还是站在那里，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那颗因为担忧沈知鸢安危而悬起的心，依旧不曾落下。
前面这二十多年，方卿尘摸爬滚打，阴谋算计，踩着多少敌人的尸身鲜血才走到现在，可从没有一刻，如此担心一个有将近十成把握必定成功的事情。
直至在皇宫中看到她安然无恙，那颗心才终于落了回去。
沈知鸢又低下头，指尖温度并不同往常一样滚烫，甚至有些凉。
下意识的，就又想到了她阿兄身上。
自己和阿兄的境遇竟有几分相似。
可又有不同。
她没说，但不意味着，她的心没被牵动。
是他们逼着杨京录造反，逼着他露出真面目，可沈知鸢却没有哪一刻不担忧身处京城漩涡最中心的方卿尘。
或许，她该再试一次。
沈知鸢抬起方卿尘抓着自己指尖的那只手，开口道：“方丞相产业众多，想必是需要一个经商能手来帮你打理一下产业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方卿尘先是一怔，随后眼中浮现几分笑意和激动。
“为夫分身乏术，还要劳烦夫人多多操心。”
他语气中都带着压不下去的喜悦，沈知鸢不由得起了几分逗弄他的想法。
“可我以后又要管沈家又要管丞相府，想来也是十分操劳，不若夫君入赘与我，一同回江南去？”
这声夫君叫的方卿尘心头一颤，当下便真的想不管不顾的抛下一切，随她回江南去。
可理智在那头紧紧拽着，到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知我扔不下这些。”
他不想做什么皇帝，可正如陛下的那些话，他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沈知鸢本也不过是逗他两句，见他表情低落下去，一副内疚失落的模样，连忙道：“我开玩笑的。我知你心怀天下百姓，又怎么会逼你做选择？”
指尖再次被人攥紧，可这一次，不用任何语言，只相看的一眼，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