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陈御医来王府例行诊脉了。”
“陈御医？”慕毓仁闻言抬头，搁下手中的画笔，仰靠在太师椅上，“让他进来吧。”
“微臣给王爷请安！”陈御医进屋后按照规矩朝着慕毓仁行礼，虽然如今他已是闲散王爷，在朝堂上的地位甚至不如六部的侍郎重要，但毕竟是皇亲国戚，是慕氏一族的血脉，底下的人再怎么放肆也终究不敢在礼节上有所亏待，“王爷这段日子清减了不少，需要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才是啊。”
“无妨。”主动伸出左手让他上前号脉，右手却一直把玩着那片晒干后夹在书中的紫苏叶子，“今日怎么不是王医女或者徐御医，倒是换了你前来？”
“王爷有所不知，徐御医前几日身子不适，皇上准其告假休养一段日子，故而不曾同行。而王医女嘛……”微微抬眸望了慕毓仁一眼，他同王芊芊之间的情谊虽未明说，但还是被有心人瞧出了端倪，愈发恭敬地弯下身子，搭在左腕上的手有些颤抖，“昨日二殿下突然浑身发热，高烧不退，嘉贵仪命人来召了王医女前去诊治，一直到天黑都没回来。恰好昨夜轮到王医女当值，与她交接的张医女便去明兰台询问，却被告知……”
“告知什么？”慕毓仁听到明兰台便已觉得事情不妙，又见陈御医吞吞吐吐，做出一副不敢的神态，心里更加焦急，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厉声命令道，“快说！”
“二殿下一直没有退烧，嘉贵仪迁怒于王医女，当场就命人掌嘴三十，事后又命人将其关押到明兰台的暗室中。听明兰台的宫人说，嘉贵仪亲口吩咐的，二殿下何时痊愈，何时才会放王医女出来。”
“放肆！”一掌拍向桌案，慕毓仁不由得勃然大怒，“她沈欣然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私自关押御圣堂的医女！皇上可知道此事？”
“回王爷的话，徐御医不在，御圣堂里没有御医有直接面见皇上的资格。况且嘉贵仪仗着育有皇子，向来专横，连皇后和皇贵妃都敬她三分，御医们又怎敢为了一个医女去得罪她？”
“你的意思是，王医女到现在还被嘉贵仪私自关押关在明兰台的暗室，并且皇上对此事一无所知？”
“回王爷，正是如此！”慕毓仁一把推开陈御医，眉头紧皱，大步就要往门外走，却不想被陈御医一把扣住了手腕，“王爷息怒！微臣虽然不知道王爷究竟为何如此急躁，但微臣有一言，还望王爷听完后再做决定。”
“陈御医，你好大的胆子！”厉声质问，企图挣脱开来，却发现陈御医扣在自己腕上的手竟纹丝不动，显然有着强大的内力，“陈平，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此阻拦本王，到底意欲何为？”
“王爷，微臣只不过是御圣堂当中的一名御医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图谋。”不动声色地松手，退开一步，“嘉贵仪是二殿下的生母，就算她再不受宠，二殿下也是皇嗣，终归是皇室血脉，是未来储君的人选之一。说句对王爷大不敬的话，王爷现今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又凭什么认定皇上会愿意见您？换句话说，您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资本去和皇上谈条件，要他出面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医女。”
“那倘若本王亲自去明英台要人又如何？”
“王爷说笑了！”陈平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拂了把下颌生出的胡须，“王爷莫不是出宫开府太久，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没有皇上的旨意，男子不得随意出入内廷。自天峪建朝以来，似乎只有已经过世的九章亲王是个特例，连摄政王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陈御医，有话便直说吧，本王向来喜欢同坦荡的人相交。本王心里清楚的很，你绝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些话来给本王听。你是想要本王给你什么？还是想要本王助你做些什么？”
“王爷果然是君子，坦坦荡荡，丝毫不显得做作扭捏。既然王爷主动开口，若微臣再顾左右而言他，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也就不配站在这里同王爷说话了。”
“说吧，你想同本王谈什么条件？”
“王爷，依照您现在的处境，莫说要去明兰台救王医女了，连进宫见到皇上恐怕都并非易事。”陈平低头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最底层抽出一张药方，递给慕毓仁，“王爷似乎病得厉害，不如按照微臣的药方去抓药服用，想必很快便能康复。”
“你说什么？”
狐疑地接过药方，即便不擅长医术，但也明显看出了药方中的问题，刚要发作却发现其中另有玄机，慕氏一族独有的凤眸勾起，捏着药方的手不住颤抖，几要惊呼出声。陈平静静地注视着慕毓仁情绪的起伏，将面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不被察觉地点头。
“王爷心里有数便是，有些话不必说出来。”眼中精光一闪，竟是不曾有过的明亮与警惕，“王爷，微臣还要去别的王府诊脉，先行告退了。至于王爷的病，按照药方上写的服用，很快便会康复。”
“陈御医！”慕毓仁将药方重新叠好，放入袖中，面上恢复了往日里的和煦，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庄亲王，“羽黯长公主近些日子可还好吗？不曾感染风寒吧？”
“王爷放心，长公主府这段日子都没有来御圣堂请过御医前去号脉，想来凤体定是健康无虞。微臣稍后还会亲自去给公主问脉，届时定会向公主转达王爷对她的挂念之心。”
慕毓仁不再言语，点头示意陈平可以退下了，修长的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用力捏住了那张所谓的药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陈平背影消失的同时，一抹白色也随之消失在庄亲王府的书房外，缓缓勾起薄唇，略显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杀机。
“王爷！”门外响起阿昌的声音，疲惫中带着几分焦急，有藏了几分不情愿，“王爷快去瞧瞧吧，王妃又在闹了！连身边伺候的丫头都被王妃打了出了，跪在门口直哭。奴才斗胆来求王爷，还请王爷移步去看看吧。王妃若是一直这么闹下去，只怕没人敢在王府呆下去了。”
“阿昌，你先进来。”慕毓仁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书籍，重新回到桌案前坐好，注视着尚未完工的水墨画，并未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厮，“你跟着本王有十五年了吧？”
“是！阿昌跟着王爷有十五年了！王爷离宫开府后不到一年，阿昌便进了王府，一直跟着王爷。”
“这么些年，本王待你如何？”
“王爷待阿昌一直很好，不曾苛待过，连阿昌的妹妹出嫁，也还是王爷出钱张罗的，阿昌一家都感激王爷！要不是王爷当年看阿昌和妹妹可怜，我们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既然你一直念着本王待你的好，那么眼下本王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爷莫非是要阿昌去劝王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很快点头，“就算王爷想要阿昌的性命，阿昌也没有一句怨言。刀山火海，全凭王爷吩咐！”
“你对本王如此忠心，本王怎会要取你的性命。”抬手示意阿昌上前，靠近耳边低语，微微一笑，“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昌有些震惊，可面对慕毓仁信任的眼眸，他却显得斗志昂扬，“虽然这件事不那么容易办到，甚至可能会赔上奴才的性命，但既然王爷吩咐了，奴才就一定会替王爷办好！王爷，今晚阿昌便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好在阿昌不常跟着您进宫，更不曾去过那个地方，所以也不怕被人认出。若是奴才不济事，没有完成王爷交托的任务，阿昌保证绝不会连累王爷，只求王爷替我瞒着妹妹，只消说我替王爷去了西北公干，很快就会回来。”
“阿昌，老天会保佑你的，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到庄亲王府。等到事情解决后，本王一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再想办法给你某个官职，让你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谢王爷！”猛地跪倒在地，冲着慕毓仁连磕了三个响头，“有王爷的这番话，阿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毓仁点头，从腰间取下象征皇族身份的玉佩递给阿昌，后者接过，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将玉佩搁在了桌案上，冲着慕毓仁摇头。慕毓仁明白他的意思，倒也不勉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阿昌的眼圈有些泛红，但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是要去替自己的主子尽忠，就算是丢了这条命也只能算作是报恩。下定决心，阿昌离开了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去准备夜间的行动。
慕毓仁踱步行至窗边，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层莹白，但愿那厚厚的白雪，不会暴露阿昌的行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