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慕毓冲取下灯罩,将信纸靠近闪烁的火焰,只一瞬,灰烬落地。
“出事了吗?”
庞馨薇正巧推门而入,望见慕毓冲的举动,有些困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慕毓冲的书房不必再敲门,就连练功房她都可以随意出入,只有那片竹林,他仍固执的不许她进入。
“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自“突厥事变”后,慕凌霄的身子每况愈下,一直缠绵病榻。许是立了太子,交了兵权,天献帝越来越不相信身边的人,连御医呈上来的药都要命人亲自尝试。太子慕毓之每日都会前往长欣宫请安,汇报一日的政事,顺便尽孝道。而摄政王慕毓冲则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每日只是正常地往上递问安的折子,连天献帝召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所有人都认为,慕毓冲是因为储君之事彻底与献帝生了间隙,父子之间反目成仇,连慕毓仁和慕若晴都不怎么明白了。慕毓之倒是不以为忤,反而做出一副善解人意之态,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弟弟。一时间,朝中竟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
“王爷,如今皇上病重,外头都在传,说是皇上快要不行了,这时候,您怎么还犹豫不决的?”
“本王没有犹豫,太子已经定下了,本王还要争什么?”
平王妃曹茉夹了菜到慕毓平的碗中,摇摇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历朝历代,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到底登上皇位的是哪个人。储君之位随已经尘埃落定,可王爷别忘了,摄政王手中握有一半的兵权。虽然从去年冬天开始,摄政王就一直远离政务,兵部的事都交由手下人打理,但臣妾以为,他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心里有什么打算也不一定。”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慕毓平搁下手中的碗筷,面色不愈,“老五是什么样的人,本王是清楚的。若说从前,他的确有争夺皇位的野心,他也有那资本,只是……太子已立,又是他的嫡亲兄长,他是断断不会行*宫之事的。”
“王爷,您想的未免太过简单了一些。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为了那个位置,还不是在玄武门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臣妾以为,即便太子能够顺利继承皇位,也未必坐得稳。”
“此话怎讲?”
曹茉微微一笑,凑到慕毓平的耳边低语。慕毓平听她的口气不像有假,不由皱眉,心下盘算起来。
“所以说,臣妾是提醒王爷,莫要选错了立场,将来陷入难堪的局面。”
见慕毓平点头,曹茉又重新拿起玉箸,和丈夫一同用膳。
康元二十四年二月,德善郡王府传出喜讯,王妃殷雪含有孕。一直被乌云所笼罩的皇宫内院,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与光明。琴贤妃和兰心皇后均认为此乃吉兆,献帝的病也到了该好的时候。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长乐无极!”
“臣媳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快快免礼!咳咳……”天献帝咳嗽几声,靠在软垫上,“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能免的礼就都免了吧!”
“谢父皇!”殷雪含在离龙榻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眉眼间皆是初为人母的喜悦,“父皇,但愿臣媳腹中的皇孙,可以给您和天峪带来好运。”
“雪含,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在王府处处要小心。好在襄儿没有娶侧妃,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谋害你和孩子。好好地养胎,别的事都交给下人去做,知道吗?”
“知道了,母妃。”殷雪含下意识地将手搁在小腹上,虽然还没有显怀,但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在成长,“母妃,父皇,臣媳一定会小心的,一定会给王爷生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儿子。”
“男女都好,男女都好!”天献帝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一副慈父的表情,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要是当初馨薇丫头的孩子没有出意外,如今也该会说话了!”
听慕凌霄提起庞馨薇,琴贤妃还好,慕毓襄和殷雪含的笑容却是僵在了脸上。低下头,静静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心跳,想起当初的那件事,她也会觉得遗憾。她本不知道庞馨薇有了身孕,更没想到那件事后就传出庞馨薇失子的消息。时至今日,殷雪含都还记得那日慕毓襄听到消息时的失态,说到底,自己到底不是赢家。
“雪含——雪含——”
“啊?”殷雪含闻声抬头,正对上琴贤妃疑惑的眼神,“母妃,有事吗?”
“想什么呢?在你父皇面前也不怕失仪。母妃是问你,孩子有没有折腾你,吐得厉害吗?”
“是臣媳失仪了,还请父皇和母妃恕罪!臣媳的妊娠反应并不是太厉害,孩子很乖,没有折腾臣媳。”
殷雪含和慕毓襄又陪着献帝与琴妃说了一会儿话,期间慕凌霄不停地咳嗽,精神头也渐渐不太好了。慕毓襄扶起殷雪含,同慕凌霄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向身边伺候的人嘱咐了两句,便告退了。琴妃本想留夫妇二人一同用膳,见献帝眉头紧锁,只好作罢。
“王妃,德善郡王妃有孕,该准备什么贺礼?”
“如今不比从前,宫里的消息谁也说不准,德善郡王妃此刻有孕,正是给皇上冲喜的吉兆,摄政王府无论如何也不能装作不知,这礼需得隆重些才是。”庞馨薇坐在铜镜前,往发间插入一支玉簪,“莲瑶,随我去库房看看。”
“不许去!”慕毓冲推门而入,面色不善,“莲瑶,你先退下!”
“是!”
“今日是怎么了?”起身,莲步轻移,替他取下外面的裘蓬,挂在衣架上,“又有人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和政务没什么关系。”
庞馨薇替他倒了一杯茶,坐下,也不追问,托着腮等着他自己开口。
“德善郡王府的礼,摄政王府不送!”
“这又是为何?”
“不为何!本王就是不乐意送!”
庞馨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皓齿明眸,与发间的玉簪交相辉映,慕毓冲不由得愣了神。
“这倒奇了!摄政王虽然为人冷漠,但对人情世故还是很有手段的,这回是自家兄弟有喜事,怎么反倒小气起来了?且不论你是德善郡王的兄长,单是琴妃娘娘当年对你的好,也不该这般傻气。况且,这时候传出消息,只怕宫里都当做了不得的大事看待,连皇长孙诞生的时候也没这般在乎,你若失礼,岂非让别人故意寻了错处。”
“王妃怎么说都有礼,但是本王告诉你,德善郡王府的贺礼,摄政王府这次缺定了!”
“慕毓冲!”庞馨薇有些急了,不自觉提高了嗓音,“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我说的道理你都明白,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要给那些政敌留有泼脏水的机会?”
“因为孩子!”
庞馨薇是何等的聪慧,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落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的确是因为德善郡王夫妇才失去的。这些年来,慕毓冲同慕毓襄之间一直是淡淡的,即使赶上家宴,也很少看见兄弟间的亲近。她对殷雪含也始终怀有一丝戒备,凡是她相赠的东西,都没有用过。这一次,殷雪含有了身孕,她也是嫉妒的。徐音霁换了很多药房替她调养身子,却奈何一直没再有孩子。白瓷般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王爷,臣妾知道你的心思,臣妾亦会因为那个孩子遗憾。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是能够成大事的人,臣妾知道你会想明白的。”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示意他宽心。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刚想打开房门,却被慕毓冲从身后抱住。没有挣扎,没有回头,握住了他环在腰间的手,引导着他宽厚的手掌移动到自己的小腹上。
“这里,曾经有过我们的孩子。”
慕毓冲浑身一怔,更加用力的收紧了手臂。下颌搁在她的肩上,交叠的身影被窗外的阳光拉长,拖在地上。交颈而眠的鸳鸯,也不过片刻欢欣。
“馨儿,我终究伤害了你!”
这是慕毓冲第一次这么称呼庞馨薇,不是王妃,不是连名带姓,是馨儿,他的妻子,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人。庞馨薇任由他抱着自己,一滴泪顺着绝美的容颜滑落,正好滴在慕毓冲的虎口处。他温柔地转过她的身子,指腹在泪痕上带过。薄茧带来微微的刺痛,庞馨薇没有躲闪,注视着他的眼眸深处,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感受着他的心疼,他的柔情,他对自己的真心。伴随着一声叹息,眉心处落下一吻,带着些许歉意,含着一丝缠绵。樱唇勾起,隔空描绘着他的轮廓。
“陪我一起去库房,好吗?”
“好。”
慕毓冲主动牵起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开门走向库房。经过莲瑶身边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主子和王爷之间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入。
即使他的手常年都是冰凉的温度,她的心中却始终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