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殷舒窈便领着他来到后院一角。
看着眼前铺着软垫,刷了朱漆的铁笼,谢瑜罕见地愣了愣。
鹅还是那两只,瞧着却与先前判若两鹅——绒毛雪白无暇,不见一丝土垢,鹅喙鹅掌都擦得干干净净,长长的脖子上甚至分别扎了一条丝巾。
见了他,两只大白鹅不再伸长了脖子嘎嘎叫,而是眨巴着黑黢黢的眼豆子,安静地歪了歪脑袋。
谢瑜疑惑地转过脸,“……这么养,肉更香?”
“小公爷可能误会了,我并未将它们当做食物来养。”殷舒窈微微抬眸,意图避开他古怪的打量。
就这么一转眼间,铁笼忽然咔嗒一声被人打开。
“嘎!”
还是当初那双提溜来大白鹅的手,再次掐住了细长的鹅颈。
谢瑜顺手掂了掂,心道比之前重了不少啊。
剩下那只鹅似是受了惊吓,在笼子里猛烈地扑腾起来,嘎嘎乱叫,扑腾地软垫直飞。
殷舒窈想起纳征下聘那日的“惨状”,旋即向后退了几步。她的动作很快,不防袖间一滑,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便被重力甩出了袖笼。
“啪——”
画册封皮上极尽暧昧的“春宫”二字好似无限放大,瞬间吸引了在场二人二鹅的所有视线。
“……”完了。
殷舒窈只听得脑袋里似乎有根弦也跟着啪嗒断了,赶紧伸手去捡,可有之手比她更快,一弯腰就将那画册抓在手里。
谢瑜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抬手又将大白鹅扔了回去。
看着小裁缝惨不忍睹的脸色,他故意拉长了声调:“哇哦~”
说罢,又往前凑了凑,低头去寻她呆滞又羞恼的双眸,甚为体贴地举起画册递上前,“你想要这个?”
殷舒窈紧紧攥着裙摆,脑仁儿突突直跳。五婶婶的“苦口婆心”仍在耳,可她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这个头。
天人交战了一会,她艰难地吐出“不要”二字。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谢瑜如愿放了她。随手翻了两页,便嫌弃地阖上,找到厨房的炉灶,径直了扔进去。
“量你也不会要,像你这种呆头鹅,看了也没用。”
火舌瞬间吞噬画册,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吐息。
循声望去,小裁缝约是松了口气,那双圆溜溜的杏眸眨了眨,平静又无辜地瞅着他,似乎在说:是你扔的,不干我的事。
谢瑜撇了撇嘴,也没心思再想大白鹅了,转身向外,懒懒瞥了她一眼:“幸亏敬文伯只有你一个女儿,不然这世上又得多一个告状精。”
……
申时末,秦府上下再度聚于前院,五夫人在一旁指挥小厮将备好的礼物搬运上马车。
秦海云看着盈盈而立的外孙女,这模样像极了过去女婿接她回敬文伯府时的光景。
那时,他总要叮嘱几句,回去要照顾好娘亲,照顾好自己,来年再来外公这儿玩耍。如今确实不能了。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道:“我们绣绣瞧着还是像个大姑娘,外公这一高兴,都差点忘了,马上绣绣就要回家了。”
“外公!”殷舒窈心头一阵不舍,急忙道:“您莫要伤怀,绣绣往后虽不能时刻在您跟前尽孝,却一定会叫人常与您送信,两府之间也算不得太远……”
说到一半,她忽然止住。
外公眼中不舍太过浓烈,以至于令殷舒窈忽然升出别的猜测,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外公是鳏居,不好一直住在你五叔家里,更何况秦府那一大家子哪离得了我,我不在,他们还不定将生意做成什么狗屁样子。”秦海云说罢,便见绣绣满脸的不愿意,只好无奈地抚了抚她鬓角,轻轻擦去那掩不住地泪花。
“女儿家不能轻易掉眼泪,忘了外公说的?女儿家的——”
“女儿家的眼泪是珍珠,掉一颗少一颗。”殷舒窈闷声接过话茬,却怎么也压不住眼眶的酸涩,仍是问道:“为何这么快?您再住些时日,也是合规矩的。”
秦海云细细擦干了她的眼泪,方叹息一声,“秦家那边还有些事需要外公处理,外公也舍不得绣绣啊,再说了,外公只是先回去一趟,待事了结,自然要来找绣绣。”
“外公还想看绣绣开设暮云舍呢,到时候,可得让我老头子开开眼!”
殷舒窈咬着下唇不语,她知道,与外公终有一别,可这离别来的太快。今日才不过与外公团聚了几个时辰,她尚且不满这短暂相聚,如何能接受再次别离。
秦海云自然知道绣绣心中所想,却也只能忍痛继续道:“你这次出嫁,并未带多少人陪嫁,将来总有人手不够的时候,老陈是看着你长大的,留下照看你最适合不过。”
陈伯是秦府惯用的老账房先生,陪着秦海云打拼了数年,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听见这话,殷舒窈立即摇头,想要婉拒,却被抢先一步制止。
“你从前带的那位账房到底年轻,能陪你打理好国公府的账就不错了,再多外公可不放心。更何况陈伯的孙女也是你的贴身侍女,待陈伯在这边安定下来,再将他儿子儿媳一并皆来,到时你要开铺子,不愁没人给你打下手。”
这番话可谓窝心至极,即便是做旁观状的谢瑜,也能听出其中拳拳关爱,便是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留下给她。
殷舒窈张了张口,终究咽下了满腔不舍,眷恋道:“那外公何日归去?我定要亲自送您。”
这回秦海云答应的倒是干脆,顺带还瞪了眼不远处光看戏的谢瑜,吼道:“就后日,到时候叫这臭小子送你来!”
谢瑜敷衍地嗯了声,“听到了,这么大声也不怕吓着你宝贝孙女。”
若不是还指着这臭小子陪绣绣好好过日子,秦海云恨不得现在就打他一顿。好在这一打岔,倒是将浓烈的不舍冲散一些。
“行了,再聊下去,马车都要装不下了。臭小子!,回去别忘了把我给你爹准备的东西送给他。”
谢瑜又是敷衍地嗯了声,没有动作。可秦外公一直冲他挤眉弄眼,他被烦地耐不住,只好上前扯了扯不愿挪动的殷舒窈。
“走了,再磨蹭后日不送你了。”
殷舒窈不舍得瞧了瞧外公,旋即后退一步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绣绣,外公不会食言,一定会再来看你。”秦海云想抬手扶起她,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多出两行泪痕,待他擦了眼泪,已有一只手先一步拽起绣绣。
谢瑜的动作不甚温柔,却是此刻殷舒窈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她下意识反手攥紧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掌,直到被拉上马车,仍微锁眉头,找不到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