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
我猛然惊醒,起身撑着床喘着粗气,眼前不断闪过梦中那血色淋淋的骇人场景。
此时天色泛着雾蒙蒙的白,床头的蜡烛刚刚熄灭,飘着淡淡烟雾,我身后浸出细细密汗。
沉默许久,我蓦然笑出了声。
自作聪明久了,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16
祭祖这日正恰立春。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
冰雪开始消融,空气中弥漫出淡淡泥土味。
马车缓缓悠悠向大昭寺而去,檐角铃铛随风摇晃,发出叮铃脆响。
我忍不住推开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春的到来。
枯桠间新叶开始萌芽,在白雪间露出星星点点的绿。
余光里,我看见了一星期未见的扶黎。
他身骑骏马立在一群锦衣绣袄的少年间,清俊挺拔,十分突出。
突然他调转马身向我转来,眸子在我身上顿了顿。
我伏在窗沿的手一滞,抬手向他招招,露出一抹僵硬的笑。
我害怕扶黎察觉到异常,迅速将窗户拉上,闭上了眼。
17
祭祖的流程无非插香拜佛,我在蒲垫上祈祷完后就向休息的禅房而去。
禅房位于后山静谧处,走在小路上只能听见我和春花的呼吸声。
我自顾自向前走着,不知什么时候春花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感到奇怪,正想转身,一只手突然搭上我肩。
我吓得一激灵,尖叫呼之欲出。
那只手一把揽住我,逆时针向后一旋,让我与他对视上。
是扶黎。
「今日为何躲我?」
少年眼角低垂,嘴角耷拉着,像一只受委屈的小狗。
我收了收动作,轻抚腕间的红点,沉默半晌,还是犹豫着开口,「扶黎,你可知连心蛊?」
我能感觉到面前人身体一僵,一只微凉的手将我的下颚轻轻抬起,那黑幽幽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身影。
「是谁告诉你连心蛊的?」
扶黎轻轻用指腹摩擦着我的下巴,语气间听不出喜怒。
我直视着这道目光,深吸一口气。
「没有人,在那个雪夜我就知晓。」
那对瞳孔缓缓放大,钳住我下颚的手瞬间收紧。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得到解药,是吗?」
少年软糯的壳褪去,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夜。
「扶黎,我不想骗你...」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这个人怕死又惜命,最初接近你,我是抱有私心。」
天空不知不觉间下起小雨,在我眼前覆上一层水幕。
扶黎松开了手,语气冰冷讥诮,「是吗。」
水雾模糊了他的脸,我看不真切。
我张开嘴,心里千言万语在此刻像是被巨石挤压,一个也翻不出来。
明明相对而立近在咫尺,我却没有勇气向前迈出一步。
看着扶黎逐渐模糊的背影,我的脸颊逐渐滑下一滴温热的泪。
18
自立春一事,我与扶黎断了联系,一晃也有半月有余。
那场噩梦还历历在目,说懦弱也好胆小也罢,我好像已经没有理由再去接近他。
回府后,我以散心为名决定去往锦州,试图暂离现实。
听春花说,那里四季如春,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谁也没想到,在出发的第一天意外就发生了。
我终究逃不开。
19
马车行驶在乡野小道上,河道里水声潺潺,举目四顾,一株株垂柳屹立岸边,枝叶轻轻摇曳,倒映如水,形成山水画卷。
春花在我身畔叽叽喳喳叫嚷着,细数着锦州美食。
我静静听着,沉闷多日的心在此情此景下也轻松了不少。
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止,我以为是车子出了故障,便让春花出去查看。
等了半刻,外面寂静无声,我心脏猛然一跳。
这不对劲。
我连忙拉起围帘向外望去,一股凉意骤然抵向我的脖间,冻得我浑身发颤。
「温二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抬眸,只能看见黑色面罩上一双犹如死水的眼睛。
是死士,到底是谁派来的?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我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20
再次醒来我已身陷黑暗中,四周潮湿阴冷,后颈传来的剧痛让我清晰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我摸索着身上,试图找到随身携带的匕首。
很遗憾,身上一切尖锐物品都已消失不见,连耳坠也不知去向。
我默默缩到墙角,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一切可能会绑架我的人。
拥有暗卫死士,还能知晓镇国侯府家事,翻来覆去也只有区区几人,但与原身都无利益瓜葛。
我按了按眉心,总不是来劫色的吧...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面前的铁门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一时睁不开眼,半虚半眯间我被架出了房门。
21
我本以为出门后会面对什么走上穷途末路的歹徒,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竟是曲折游廊、亭台楼阁。
阶下石子磨得我脚底生疼,火辣辣的。
我下意识放慢脚步,却发现身侧两人也同样调整了行进速度。
我才发现将我架出来的,不对,应该是扶出来的是两名妙龄少女。
这与预测完全相反的待遇一下打蒙了我,我不禁对着一名少女开口道,
「那个...你们主子到底是谁呀?」
回应我的只有行走时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与呼吸声。
两名少女像是完全没听见我的声音,只是将我的手臂更加用力钳住。
我自觉尴尬便也没再自讨没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磨磨蹭蹭间,我被带到了一处阁楼,在层层缦纱间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两名少女松开手已悄然离去,只留我独自一人。
突如其来的寂静总是让人心慌,我只好将目光投向楼阁中那人。
可惜,微风袭来吹动纱帘,也挡住了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
「请问阁下是何人?小女实在想不出与何人有恩怨...」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我。
「呵。温囡囡你和我就不算恩怨未了了吗」
我震惊地抬起头,眼神紧紧锁定眼前那人。
一只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纱帘,露出他手腕上的一点红。
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绑架我的人居然是扶黎。
「囡囡。」
他声音低沉,薄凉如冰。
心里的委屈与不解都化为行动,我双脚下意识向后一缩,消化着眼前一幕,不知不觉已抵上案桌。
他已行至我面前。
他苍白又带有凉意的手覆上我的耳垂,缓缓蹂躏着。
突来的触碰让我本能颤抖。
他俯身向我靠近,眼底翻滚着偏执与阴翳。
「你在怕我是吗。」
不等我回答,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又向我压来,我们间只剩一拳之隔。
「去锦州干嘛?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耳间的不适感让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
腕间露出的红点在我与他之间交相呼应着。
他的目光一顿,松开了手,转而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扶黎---」我忐忑地开口,却被他的动作打断。
他软绵的头发磨蹭着我的下巴,此时的他就像受伤的小狼在我颈间轻嗅着,温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让我止不住颤抖。
「把你锁在身边你才不会离开我是吗?」
他的拥抱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我试着去推开他,却毫无用处。
我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的恐惧逐渐化为了心痛。
「扶黎。」我轻轻拍上他的背脊,反拥住他。
「那日我因为要向你坦白而忐忑不安。」我话语一顿,又轻叹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如此不安?」
他呼吸一重,抱紧我的手微微一松。
我直视着他带着几分迷茫的眼睛,开口道,
「因为我无法带着愧疚继续喜欢你。」
我看见扶黎的瞳孔一缩,没等他开口,我接着说道,
「我下锦州,因为我害怕面对你,因为我喜欢你」
扶黎怔怔地望着我,手臂又再次收紧。
是血液不畅也是害羞,我脸上泛起红晕,整个人缩进怀抱中。
过了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放开我,又转手捧起我的脸。
唇瓣一阵微凉,他俯身亲吻了我。
呼吸间,我听见了他的轻叹,「囡囡,别抛下我,我只剩你了...」
轻纱微拂,我听见了百花齐放的声音。
22
自那日后扶黎便越发黏人,只是他也将我困于这方庭院里。
春花是第二日被送进院子里的,看见我的时候小姑娘眼泪哗哗往下流,让我哭笑不得。
夜里我坐在窗前研究着手里的丝绢,想着给扶黎做个香囊。
我正翻阅着花样图,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春花一会挠头发一会又偷瞄我,但每次我与她目光对上,她又似若无其事地移开。
反复几次春花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把小脑袋拱到我耳边,「小姐你一点也不着急呀。」
我默默将她的脑袋推远,眼中不禁浮现笑意,「我着急什么。」
「小姐!你不想回家啦?」
我看见春花因着急而泛红的脸颊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事,我们总会回去的...」
我边安抚着春花思绪却逐渐飘远...
九皇子与四皇子的争夺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这时扶黎将我劫走,就算侯府有万般担心也不会与扶黎起冲突。
望着窗外的繁星点点,也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春夜总是伴有绵绵细雨,凉风席卷而来,携着微凉的水滴落在我脸颊。
出神间,窗户已被稳稳关好,一双手自我腰间穿过,一股药草香缓缓萦绕在我身上,驱散了阵阵寒意。
「囡囡你怎么坐在窗边,好凉。」
缓过神来,我大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用衣袖遮住,转身急急慌慌地对扶黎开口,
「你...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
扶黎眼睛向桌上一瞟又轻飘飘地移开了眼,摸了摸鼻子。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着扶黎拙劣的演技也没拆穿他。
但看着眼前金贵无比的少年,再无年前单薄瘦弱的影子,我慢慢攀上了他的肩。
「答应我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扶黎含笑的眼睛撞进我的瞳孔里却沉默不语。
我见状不禁加重了语气,「你听到没...」
话音未落,我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扶黎撬开了我的齿贝。
在气息交互间我听见了他的承诺。
23
早春终于过去,草长莺飞充满生机。
我与扶黎解开了连心蛊,但手腕上的红点却保留了下来,成为了我们记忆中的一部分。
在前日,扶黎告诉我九皇子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太子的身份,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来。
我决定在与姐姐告别后与扶黎前往桑南,去看看他的世界。
属于主角的故事仍在继续,而我与扶黎的故事也即将开启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