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这么远?"
"跟我回去。"
她伸出手想要拉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往后退了一步。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冰冷的言语,无数次告诫我她只是我的老师,让我离她远点,让我滚开。
"不,我不想回去。"
叶清寒愣住了,看向我的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或许是因为从前,我对她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从不会反抗。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
"你不跟我回去......"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好,你就当是出来散心,休息几天,过段时间我再来接你,好吗?"
她的眼中满是祈求,语气也变得异常温柔,与从前判若两人。
"不,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了。"
"你说过的,我已经长大了,你说过的,你只是我的老师。"
我的声音很冷,叶清寒的手在颤抖。
"对,我是你的老师,但也可以是你的爱人啊。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吗?"
是啊,就像她说的,以前我总是对她有数不清的幻想。
我想和她一起在画室里挥洒青春,一起走过春夏秋冬,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甚至幻想过和她一起创办属于我们的画廊。
可她的冷漠和谩骂,已经将我对她仅存的那点期望消磨殆尽。
"现在不是了。"
我冰冷简短的回答让她有些生气了。
"顾沉,好歹我也教了你这么多年,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你后面做得太过,我又怎么可能对你不管不问。原以为冷落你几天你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想到还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戏码。"
她轻盈的声音响着,重重地砸在我心口上。
我转过头与她对视:"我很感激您这些年的教导之恩,您放心,等我的画作卖出去后,会把这些年的学费都还给您。"
"您的意思我已经深刻地明白了,我不会再越界,也不会再打扰您。"
"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好。"
叶清寒敏锐地捕捉到我话里的关键词,猛地抓住我的手:"一个人?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做我的学生吗?才过去多久你就改口了?"
她这番质问,让我们看起来像一对怨侣。
可明明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明明是她说的,不想再见到我。
我用力抽回手,语气坚定:"我想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些。"
"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您不是我的老师,我也不是您的学生,毕竟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师徒情分。"
疏远的称呼让她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身形摇晃。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猛地上前想抓住我,却被一个电话打断。
我听到里面传来墨染的声音,说画展出了问题。
于是,叶清寒便毫不犹豫地离开。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发来的是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母亲在作画,身后站着一个女孩,正痴痴地望着她。
那个女孩,是年轻时的叶清寒。
"你知道为什么叶清寒会收你为徒吗?因为你画画的样子,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我攥紧手机,盯着那张照片。
我当然知道,这是墨染发来的。
很快,又是一条短信进来,是个新号码:
"既然走了,就永远都别回来。"
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我将手机卡拔出来剪碎,扔进垃圾桶。
6
我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又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我不停地修改画作,用画笔倾注所有情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独立画展。
每一幅画都倾注了我对艺术的新理解,再也不是简单的模仿。
之前的同学联系上了我,林小落约我见面,说要给我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现在是城里最大画廊的策展人,能约到她的人少之又少。
见到她时,我有些惊讶,真是物是人非。
曾经那个在画室角落默默画画的女孩,如今已经蜕变成了一个优雅的职业女性。
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专业的气质,眼神中透着成熟的睿智。
"确定可以办展了?别到时候身体撑不住。"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目光落在我还缠着绷带的手腕上。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笑着摇摇头,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林小落和我的经历很相似,她也是被师父收养的学生。
或许正是这份相似,让她对我的处境格外理解。
她一边带我参观偌大的画廊,一边娓娓道来:"以前很多人说我,说我跟师父的关系不正常。"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可他们不知道,正常的师徒关系应该是什么样。"
她停下脚步,直视着我的眼睛,直接地告诉我一个残酷的事实——年龄相近的师徒很容易产生错误的感情。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画刀,直指问题的核心。
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对叶清寒的那些复杂感情,神色不自然地点点头,喉咙发紧。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此刻显得如此荒谬。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羞耻心,定定地看着我,继续说道:"可小徒弟就是一张白纸,你要他变成什么样,他就会变成什么样。正常的师徒关系下不会有问题,除非有人刻意引导。"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
"刻意引导"这四个字直击我心房,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
那些过往的片段突然有了新的含义——
她总是在我面前展现最温柔的一面,却对其他学生冷若冰霜;她会在我画画时站在身后,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后颈。
她经常对我说"你是最特别的",却从不让我接触其他画家...
我忍不住去怀疑这一切,却又一次次被内心的愧疚感推翻。
毕竟,她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怎能这样想她?
或许是因为太过恍惚,我竟恍然间看见了叶清寒的身影。
她就站在画廊对面的街道上,隔着玻璃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灼热得让人不安。
明明拒绝我的人是她,一次次强调我们是师徒关系的人是她,在我和墨染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墨染的人也是她。
可现在,她又为什么要像个幽灵一样阴魂不散地追在我身后?
我试图从后门绕开她,却发现她仿佛早就预料到我的行动,在拐角处拦住了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某种病态的执着,让我不寒而栗。
不远处的林小落看到这一幕,立即小跑过来挡在我面前。
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是他的策展人。"每个字都在划清界限。
叶清寒的情绪瞬间失控,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那种熟悉的疼痛让我想起了那个雨夜。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我怕她在画廊门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示意小落先回去,自己则跟她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整个过程中,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仿佛我是一幅即将被风吹走的画作,而她是最后一根画钉。
坐在咖啡厅里,她紧紧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浓重的油彩味——那是我最熟悉,也最害怕的气息。
"顾沉,你不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也不跟墨染好了,怎么样?"她的声音颤抖。
像是在央求,又像是在威胁。
我讥讽地看着她,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您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我和小落扯进来?"
这一刻,我困惑已久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所有不合理的关心,所有越界的行为,所有莫名的占有欲,都有了答案。
原来,她对我也是存了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只可惜,这个答案来得太迟了。
就像一幅画,过了最佳观赏时间,颜料就会氧化变质,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我不爱她了,就像那些被我丢弃的画具一样,不可能也没必要再重新拾起。
"叶老师。"
我刻意用上了最疏离的称呼,"您还要和墨染办婚前画展,为了画展,您都应该好好准备,给观众一个完美的开幕。"
她眼中瞬间涌出哀求的神色,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颜色晕染开来。她赶忙摇头:"我没有要办画展,我跟墨染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咖啡桌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顾沉,你不是说爱我的吗?可为什么要我跟别的男人好?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看着她偏执疯狂的样子,我心中却异常平静。
这种平静不是释然,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寂,就像一幅完全褪色的画作。
我报复性地回答:"您忘了吗?您永远都只是我的老师而已啊。"
我故意用她曾经伤害我的话回敬她。那
话落,我转身离开。
咖啡厅的门铃声清脆,像是某种终结的信号。
她却对着我的背影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会跟他好的,我做那些只是为了气你而已!"
她的声音在咖啡厅里回荡,引来其他客人侧目。
我装作听不见,大步向前走。
画廊的玻璃倒映出我决绝的背影,而她狼狈的身影则渐渐模糊。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叶清寒突然的示弱让我心烦意乱,本不想理会,可手机执着地响个不停,像是在逼我面对什么。
无奈之下,我点开了消息。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映入眼帘,画面仿佛被时光浸染,却依然清晰。
那是母亲在画室里作画的场景,她专注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而在她身后,年轻的叶清寒站着,眼神炽热得惊人,就像在注视一幅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记忆中属于母亲的那张侧脸已经模糊许久,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撞进我的视线。
我这才发现,墨染的画风为什么总让我觉得熟悉——它竟然和母亲的风格有七分相似。
紧接着,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墨染的画风很像你母亲?但最像她的,是你。叶清寒走投无路时,是你母亲收留了她,给了她机会,她很爱你母亲,知道这些,你还会爱她吗?"
这行字像一把锋利的画刀,将我这些年的困惑一刀两断。
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手机屏幕上倒映出我苍白的脸。
那些零碎的片段突然在脑海中串联:
她总是说我的画风越来越成熟...
她常常在我作画时出神...
她会在深夜来到我的画室,就那样静静地看我...
原来,她看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母亲的影子。
我愣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清寒追了上来。
叶清寒...跟我母亲...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
她抓住我的手,眼神中带着一种病态的深情:"顾沉,之前都怪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意,其实我一直都爱你,别走。"
她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作呕。
那双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而可怕。
她的"爱",到底是对我,还是对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人?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年她对我的好,是真的在关心我,还是在透过我寻找母亲的影子?
那些温柔,那些教导,那些呵护,是给了我,还是给了一个永远活在她记忆里的人?
7
我僵硬地看向她触碰我的手,下一秒反应剧烈地甩开。
反胃恶心的感觉冲上来,我怒吼:"滚,别碰我!"
恶心,太恶心了。
母亲在我五岁那年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轻画家。
她跟我说过,大概过了半年,就把那个画家赶走了。
我当初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
原来是因为叶清寒爱上了母亲,而且是在知道母亲已有家室的前提下,还不管不顾地追求了母亲。
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却成了我的老师,因为母亲的怜悯。
怪不得我在画技进步后,她总会时不时盯着我发呆,甚至会做出一些越界的行为。
那时候的她,是把我当成了母亲的替身?
叶清寒慌了:"顾沉,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死死地瞪着她,然后把手机页面上,墨染给我发的照片以及说的那些话怼到她眼前。
"你真恶心。"
看完以后,她惊恐无比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他在胡说八道,他故意挑拨离间的,你别信他的......"
可她除了苍白无力的否认墨染的话,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先前无论她怎么误解我,我都不曾后悔爱过她。
可血淋淋的真相被摊开,我甚至后悔遇见了她。
撞进我厌恶的眼眸里,叶清寒嘴唇颤抖,可依旧没有死心。
"顾沉......"
她试探地靠近,却被我躲开。
僵持许久,这时候林小落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
"听不懂人话吗?滚啊,你这个变态!"
"恋童癖!"
林小落气炸了,揪住叶清寒的衣领,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我怕有人受伤,马上叫来画廊的保安把两人分开。
把林小落护在身后,我冷冷地对叶清寒道:"您可以选择报警,但您先骚扰我的,小落只是路见不平,而且您也还手了。"
叶清寒面露痛苦,宛若一幅被撕碎的画作。
可我却视若无睹,转身为林小落处理擦伤。
许久,叶清寒低下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报。"
热切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林小落不管不顾地挡在我面前:"那就赶紧滚,顾沉并不想看到你。"
一向温和的林小落在碰到叶清寒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画刀。
我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任何阻拦林小落的意思,这对叶清寒是二次伤害。
林小落故意挽住我的手,叶清寒只是看了一眼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林小落向我表明了心意。
多年的默默关注让她在我心里早就有了一席之地,我自然答应了。
当晚,我们一起完成了第一幅合作的画作。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林小落的秘密。
原来她对我早有预谋。
我十五岁时参加全国青年画展的时候,她就想认识我。
为了找到我也是费尽心机。
一开始,她想通过主办方的资料找到我。
可资料是个人隐私,主办方不肯给她。
她就闹,跑去主办方办公室哭。
本来她就是孤儿,这么一闹,主办方害怕闹大,就给了她联系方式。
但可惜,给她的是叶清寒的电话号码。
当时我参加比赛留下的就是老师的联系方式。
"当时你给叶清寒打电话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啊。"
林小落笑了笑。
"当时我打电话过去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的画,你老师直接就把我拉黑了。"
"你猜她为什么不告诉你。"
看着她一脸神秘的笑,我好似懂了。
从一开始,叶清寒就把我当做了她的私人藏品。
有任何人接近我,她都不会允许。
一时间,我想起了好多事情。
上课时,她总是会问我跟其他学生有没有交流,时常警告我不要跟任何人讨论画技。
又一次,她来画室看我,发现我在跟其他学生切磋技法,她回去之后大发雷霆。
画展上有年轻画家来找我合作,给我递来名片。
她当着那个画家的面撕碎了名片,让那个人再也别来打扰我。
忽然间,我好像认识到了什么。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老师只有她。
当一个年轻画家在成长,总会对不同的画风产生憧憬。
她切断了我与其他画家的联系,我所有的学习和向往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想着想着,我竟觉有些后怕。
但还好,如今,我有了真正独属于自己的画风,不被任何人干扰的创作。
不论这样的艺术人生未来是怎样,但至少真实。
我想,这才是我想要的。
8
(叶清寒视角)
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画家收留了我,还给了我一个画室。
负债累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陪我作画,开导我。
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即使我也是个女人。
尽管我明知道她已婚,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谁能控制得住呢?
喝醉后,我冲动之下向她表白了。
她在盛怒之下把我赶出了画室,后来,我跟她认错了。
隐藏心里那份感情,直到她离世。
我只能将这些年来的情感寄托在她的儿子顾沉身上。
我本打算把他送去国外学画,然后定期资助他。
可他作画的样子跟他母亲太像了,能够看出日后会越来越像。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他最后的遗物——她的儿子留在身边。
目睹了火灾现场的顾沉精神有些失常,时不时会在夜里崩溃大哭,让人别伤害他的妈妈。
我安抚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界了。
以至于好几次他半夜抱着画具来找我,我都没忍心拒绝。
后来,我故意在他面前作画,想要从他专注的眼神里得到些满足。
我甚至希望他所有对艺术的追求都来源于我。
在我的刻意引导下,顾沉第一个崇拜的人就是我。
我享受着他的仰慕以及试探的靠近,但我忘不掉他的母亲。
各种复杂的感情混在一起,我好像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沉沦下去。
可我是知名的画家,也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我不能这样。
直到墨染向我表白,他那幅模仿顾沉母亲画风的作品让我恍惚。
可我还是拒绝了他,以顾沉为由。
既是以我带着一个学生为由,也是在说我爱他。
墨染说我恶心,可还是一个劲地靠近我。
不久后,顾沉也向我表白了,我差点就接受了。
可那一刻,我想到了之前的自己。
那时的我,跟顾沉一样,但结果...
我表面拒绝,可心里期待他能够再坚持久一些。
可没想到,他竟然走了,而且身旁还站着别的女孩子。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早已不爱他的母亲,我爱的人是他!
我表达心意,想要力挽狂澜,却被拒绝了。
那个叫林小落的女孩指出我卑劣的心思。
我想辩驳,可对上顾沉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逃也似的回来了,却见墨染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当着他的面撕碎了婚前画展的邀请函。
墨染为了报复我,爆出我和顾沉的过往。
我拼尽全力地抹去顾沉的痕迹,抹不去就把他的画作都藏起来,独自一人承担所有。
后来,我看到了林小落和他的联合画展,他也接受了她。
两人在画展开幕式上相拥的那刻,我却笑出眼泪。
这样也好。
他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