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外的官道上，一支八百人左右的队伍正在缓慢地行进着，打头的是二百名骑兵，后面则跟着六百步卒，正是朱慈烺此次视察京营的仪仗。
此时的朱慈烺，正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列，自从崇祯答应他抚军后，朱慈烺便找来会骑马的老师傅学习骑马，在他看来，要想成为一代雄主，不会骑马是绝对不行的，只是毕竟学的时日尚浅，此时骑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太子殿下半月时间便能驾驭的如此熟练，颇有太祖之风啊！”
说话的是新乐候刘文炳，这个崇祯皇帝的表弟，朱慈烺的表叔，此时正骑马行在太子落后半个马头的位置，笑吟吟的夸赞着朱慈烺。
对于朱慈烺这个儿子，崇祯还是很放在心上的，想到朱慈烺抚军京营时常要在宫外奔波，担忧他的安全，特命新乐候刘文炳率武襄左卫护卫左右。
此时的京营虽然已经糜烂，但作为皇帝亲卫的龙骧左卫、龙骧右卫、武襄左卫、武襄右卫还是有着一定的战力的，尤其还让作为皇亲素有知兵之名的新乐候刘文炳亲自带队随侍，足可见崇祯对他这个儿子的重视。
对于崇祯安排刘文炳在身边，朱慈烺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大明灭亡前夕，虽然大批文臣勋贵投敌，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忠臣勋贵选择殉国，新乐候刘文炳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甲申国难时京师城破，面对无力回天的国运，刘文炳便和弟弟左都督刘文耀，找到一口大井。两人让家丁和家族内的男女共计十六人，全部投井。
随后又关上府邸大门，和剩下的人全部躲入楼中，用木材点燃房子，等到房子全部着火，烧得正旺时便一起跳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刘文炳的祖母瀛国太夫人，当时已经九十多岁了，也毅然投井而死。
对于这些殉国的忠臣，或许有人会说他们是愚忠，但朱慈烺心中对他们的只有敬佩。
“新乐候谬赞了，本宫练习时日尚浅，还要加紧练习才是啊！”
“殿下，大校场就在前面了，成国公等此时正在辕门外等候。”
孟兆祥此时骑马行在朱慈烺的另一侧，朱慈烺听见孟兆祥的话抬起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朝前望去，果然看见大校场的辕门前站着一群人，正是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一班勋贵和京营将领。
朱纯臣此时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太子仪仗，饶是以他国公之尊面对大明储君也不敢托大，当下紧走几步迎接朱慈烺，朱纯臣身后众人亦步亦趋的也迎了上来。
“微臣朱纯臣参见太子殿下。”
朱纯臣率领众人来到朱慈烺身前拂袖跪倒，定国公徐允帧和身后的一众京营也跟着跪倒在地。
“成国公定国公平身！”
朱慈烺示意赵敬搀起二人，朱纯臣和徐允帧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而朱慈烺也借着这个这个机会打量着这两个大明开国功臣的后代。
成国公朱纯臣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微胖留有长髯，不像是一个带兵的国公，倒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而定国公徐允帧则要年轻一些，面白无须，眼神散漫身形瘦削，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早就听闻成国公带兵有方，前些时日便想着过来瞧瞧，只是本宫想着既是抚军，怎么也得先学会骑马，这就耽搁了几日。”
朱慈烺走下马来，行到朱纯臣等人身前笑吟吟的说着，只是带兵有方这几个字听到朱纯臣等人的耳中却是有些心虚，连称不敢。
朱慈烺笑笑没有说话，自顾自朝校场走去，刘文炳和孟兆祥带着十几个亲卫赶忙跟上，朱纯臣徐允帧二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也紧走两步跟上朱慈烺。
“成国公，京营各部现有官兵几何啊？”
一众人缓慢的朝校场走着，朱慈烺一边打量着校场四周的环境一边似有意似无意的问了句，朱纯臣眉角微微一挑随即恢复正常。
“禀太子，按照祖制京营四十六卫，兵力员额应在四十万上下，然自嘉靖年起，数次内外平乱尤其是今上登基以来京营频频外调参与御剿流寇，有颇多损失。”
朱纯臣一边说着眼珠一边飞速的转动似乎在想应该用什么说辞来搪塞，虽然太子久居深宫但毕竟是储君，血统高贵，怕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让自己进退维谷。
“不过太子殿下放心，目前京营在册的官军仍有十一万之众，拱卫京师绰绰有余！”
不等朱纯臣继续说，跟在一旁的徐允帧洋洋得意的插嘴说道，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却被朱纯臣一道凌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徐允帧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讪笑住嘴。
朱慈烺看到了二人眼神的交流，却没有掉破，而是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通往校场的道路十分的平整，还有很多新土的痕迹，路面还泼了水，想来是朱纯臣得知他要来提前安排人修缮的，走了不多时您看到了点将台，一队堆京营官兵站在点将台的不远处，旌旗招展，甲胄队列还算齐整，朱慈烺还在队列中看见了火炮和几队拿着火铳的火铳兵。
朱慈烺缓步走上点将台，朱纯臣等人也跟了上去，孟兆祥向刘文炳递了个眼色，刘文炳会意，立即招过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身着百户官服的军官耳语了几句，百户点头转身冲身后挥了挥手，随即二百多名武襄左卫的官兵将点将台附近围了个严实，以防有人对太子不利。
“今天这大校场来了多少兵马？”
“回禀太子殿下，现在大校场集结有左右哨营、神机营、五军营共一万五千人。”
朱纯臣恭敬地回答太子的问话，按照以往崇祯巡察京营的成例，接下来就是由他选出一部分精锐进行御前演武，由皇帝亲自检阅，想来太子也必会如此安排，太子毕竟初掌京营，总不能坏了成例。
“允吉先生，你在兵部多年，对于军伍操演之事肯定要比本宫熟悉，不知京营各军应多长时间操练一次啊？”
朱慈烺看着点将台前站着的万余京营官兵，转过头向站在自己身侧一脸严肃的孟兆祥问道。
“俱臣所知，京营担负卫戍京师保护圣上的重任，依成祖年旧制，一月内操练军阵等需十次以上，方可保兵丁操演娴熟，”孟兆祥微微一拱手冲朱慈烺答道，脸上无丝毫表情。
“有成国公定国公两位大明柱石提督京营，想来京营的操练必是不打折扣的。”
朱慈烺目光炯炯的看着二人意味深长的说着，朱纯臣的心却顿时提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本宫听说以往父皇巡察京营都只是几百人的军阵操演，人数实在太少，怎么能体现出京营操练的水平呢？正好本宫久居深宫，未曾见过大军操演，成国公不如让眼前这万余人都动起来，让本宫也开开眼界！”
朱纯臣此时已经知道太子今天肯定是来看自己出丑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顺带着问候了几句孟兆祥的祖先，这老头子一点面子不给自己留，今天这关若是过了他日一定要还回来。
在朱纯臣想来，京营糜烂已是公开的秘密，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太子今天找茬无非是想立立威，自己一个世袭的国公，勋贵之首，就是当今圣上也得给几分面子，太子能乃他何。
孟兆祥这个老匹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自己堂堂成国公，不敢得罪太子，还不敢收拾你？兵部侍郎在别人眼里是个人物，在他朱纯臣眼里就是个屁。
只是面对着朱慈烺投过来笑吟吟的目光，朱纯臣却不敢透露半分不满，只能干笑着答应，随即喊过站在台下的一个副将。
“马副将，让传令兵传令，太子殿下要观看军阵操演，命令各营速速准备！”
那个马副将听见朱纯臣的命令微微打了个楞，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耳朵聋啦，听不见本国公的话？还不赶快去准备！”
见朱纯臣发怒，马副将连声称是随即慌慌张张的跑去传令，朱慈烺见此情形和站在身侧的孟兆祥交换了下眼神，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个传令兵跑向了不远处的各营方阵传达了朱纯臣的命令，各营的营官接到命令后马上挥舞着手里的令旗和马鞭声嘶力竭的指挥手下的官兵开始操练。
大明官军步军的操演以军阵为主，训练的军士之间相互默契的配合，这样在战场上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战阵的威力，这也是打仗和打群架之间最大的区别，所以往往大战之中一方一旦战阵崩溃，即使人数再多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作为大明官军精锐中精锐，京营本来应该是精通战阵的行家，但是眼前这万余的京营兵此时却像是一群无头的苍蝇，乱哄哄的似乎是在赶集，一群群的士兵在队官的嘶吼中似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看这乱哄哄的样子，操练的应该是大三才阵，有的士兵虽然动作不熟练但却知道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哪里，但一大部分兵丁却是漫无目的的乱跑。
朱纯臣和徐允帧的脸上开始冒出冷汗，朱慈烺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成国公，你能不能给本宫讲讲，现在这操演的是哪个军阵啊？”
朱纯臣此时面色僵硬，面对朱慈烺的质问却是一个字也答不出。
见此情景朱慈烺冷笑一声，并未再问而是指着不远处一群乱哄哄的京营兵对着身后的刘文炳说道。
“去，差人把那群兵丁带过来！”
刘文炳微微一挥手，身后的一个千户立刻会意，带着几十个武襄左卫的官兵冲朱慈烺指的方向跑了过去，不一会就抓了十几个京营兵过来跪在点将台前。
突然发生这个变故，乱哄哄的京营兵也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注视着这边，现场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朱慈烺缓缓的走下点将台行至这些兵丁身前，孟兆祥刘文炳等一众亲兵也赶忙跟上，刘文炳更是向身后的几个亲兵狂使眼色，示意他们注意这些跪在地上的京营兵的动向，防止有人突然暴起对太子不利。
朱纯臣和徐允帧也跟在一众人的身后，徐允帧面露惊慌之色，偷偷拉了拉朱纯臣的袍角眼带焦急之色，却被朱纯臣用狠厉的眼神瞪了了一眼，徐允帧被朱纯臣的眼神吓住，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能跺跺脚跟上。
朱慈烺走到这些跪着的士兵面前，这些士兵统一的特征就是全都面黄肌瘦脸带菜色，有几个身子还微微的打着颤，不知是初春的天气太冷还是被吓得。
“你们在军中是何职司？”朱慈烺语气清冷的问道。
十几个兵丁无一人说话，此时刚才去传令的那个马副将抬腿踢向一个跪在地上的京营兵口中骂骂咧咧道：“赵四，太子殿下问你话呢！”
被马副将踢了一脚的赵四打了个激灵，抬头看了朱慈烺一眼随即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小的见过太子殿下，小的们都是京营的步军。”
这个名叫赵四的兵丁虽然声音颤抖带着那种对上位者天然的恐惧，但朱慈烺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属于官兵的市井之气。
“把你们的手掌张开！”
赵四还以为太子会继续问其他的问题，却未曾想太子会没头没脑的提出这个要求，但一众兵丁却不敢忤逆太子的旨意，迟疑着将自己的双手张开。
朱慈烺看着他们的手掌微微一声冷笑，身后的朱纯臣见此情景却是脸色大变。
“说，你等为何假冒京营官兵，可知这是死罪！”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跪在地上的众人顿时脸色大变，赵四更是赶忙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一旁的孟兆祥和刘文炳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太子仅凭手掌就断定这些人乃是假冒。
但二人毕竟也算是知兵的，稍微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这些人虽然穿着京营官兵的衣服，但双手太过干净，没有一点军伍老兵应该有的茧子，即使京营疏于训练也断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这些人定然是假冒的。
孟兆祥二人在佩服太子观察细致的同时也不禁汗颜，二人一个当了多年的兵部侍郎，一个也算是带过几年兵的勋贵，竟然还不如太子殿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若尔等现在坦白，或还有活命的机会，如果还要执迷不悟，本宫诛你们九族！”
“还不速速交代！”
随着孟兆祥的一声断喝，赵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瞬间瘫倒在地涕泪四流。
“小的全招，小的们都是京城里的泼皮，平日里干些下三滥的勾当过活，昨日这位马副将找到小的们来冒充官兵，许我们一日二两银子，小的们财迷了心窍就做下了这等事，还请太子殿下饶命啊！”
赵四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朱慈烺却是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大明后期，京营糜烂战力低下且吃空饷严重，每当有战事的时候掌营官往往会花钱雇一些市井泼皮无赖充数。
这样七拼八揍出来的队伍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所以后期李自成率军进攻北京的时候京营各部基本一触即溃望风而降。
而此时马副将的心却是如坠冰窟，吃空饷可不是小罪，自己虽是副将却不敢干这种事，这些事情自己全都是听从成国公的安排啊！
“马副将，你可有话说？”
望着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马副将攥紧了双拳。
“马武，枉费本国公如此信任你，你却背着本国公做下这等脏事，现在还不老老实实的回答太子殿下的问话，以赎己罪，难道还要让你的家人跟着一起蒙羞吗？”
马武心中正自天人交战，听到朱纯臣的话迎面对上了他阴狠的目光，成国公在京营一手遮天，就算是太子恐怕也奈他不得。
罢了，自己死就死了，总要护得家人的周全，打定了主意马武随即跪倒在地。
“回太子殿子，此事全是末将猪油蒙了心，想为自己后半辈子攒点银子，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太子殿下法眼，愿听太子发落！”
“真是一条好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