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的这句“周先生”并不似平时那样带着尊敬之意,面对着皇上的问询,周延儒保持了沉默。
朝臣中不乏聪明人却是明白崇祯这样问的含义,崇祯十年以来周延儒向崇祯推荐了不少的人才,一个是自己的学生范志完,另一个就是因为他的举荐升任山东总兵的刘泽清。
现在范志完刚刚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刘泽清又干出这种近乎于公然反叛的事情,要说皇上不迁怒于周延儒恐怕没人会相信。
“陛下,莫少华的奏疏在臣这里,同时还有山东总兵刘泽清上呈的自辩书。”
周延儒突然神情平静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两封奏疏恭恭敬敬的举过了头顶。
“陛下,私藏大臣奏疏是重罪,即使是内阁首辅也没有这个权利!臣请陛下严查首辅周延儒!”
“臣附议!”
韩如俞急急说道,一旁的丁时学也赶忙跟上,此时他们已经相当于和周延儒撕破了脸,必须破釜沉舟了,如果这次扳不倒周延儒,像他们这种小官儿是绝对承受不起来自首辅的报复的。
“陛下,臣并非私藏奏疏,而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想要在今日的朝会上亲自向陛下禀告此事。”
“那为何陈阁老却不知道此封奏疏的存在,若是韩御史没有在刚才向陛下禀告此事,这两封奏疏是不是就消失在这世间了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李邦华却是在此时站了出来,这也意味着这次朝堂的争论终于由底层官员的较量转移到了高层的交锋上来了。
“内阁的事情,需要提前和李大人说吗?”
见李邦华开始向自己发难,周延儒立即回手反击给了李邦华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陛下,大名府的事实在有内情,刘泽清事前得了探马通报说大名府中还藏匿有鞑子的细作,他派人前去叫门意图进城搜捕,可知府莫少华不仅不开门而且还对大军进行辱骂,刘泽清因此才派兵强行进城搜查,并未对百姓进行劫掠!”
“臣请皇上严惩知府莫少华延误军机之罪!”
周延儒再次将手中的奏疏高高的举国头顶,崇祯瞟了一眼身边的王承恩,王承恩会意一摆手中的浮尘施施然走下金殿台阶将周延儒手中的奏疏接过来转身送到御座之上的崇祯手中。
“这刘泽清当真是我大明的勇将的,在山东和蓟镇面对鞑子畏首畏尾不敢上前,在大名府抓起细作来当真是行家里手,那冤死的那么多无辜百姓怎么说?”
见周延儒不禁为刘泽清开脱罪责还想将责任推到大名府知府莫少华的头上,李邦华不禁怒火涌上心头,当即开口反驳道。
“战阵之上难免会误伤人命,况且如此大事怎可听信莫少华一面之词?”
“那阁老的意思刘泽清的一面之词便是可以听信的了?”
“好了!”
崇祯合上手中的奏疏打断了二人的争论,这种抬杠式的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于刘泽清崇祯还是心里有数的。
近几年朝廷对下面这些军阵的约束力越来越小,这些总兵也逐渐有向着藩镇发展的趋势,对于朝廷的命令往往阳奉阴违,所以崇祯一见莫少华的奏疏便已经是信了三分。
尤其是见到周延儒近乎明目张胆的替刘泽清开脱,崇祯心中的怀疑更甚,只是事涉军镇如果没有证据便草草将刘泽清拿下恐怕难以服众,若刘泽清一怒之下反了朝廷的局面恐怕将更加的难以收拾。
“着骆养性率锦衣卫亲自到大名府查察此事,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朝臣不得再议论此事!”
骆养性站出朝班领旨,崇祯快速的做了安排就是想尽量的减少这件事的影响,即使刘泽清真的做了这件事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若是今日让朝臣因此事在朝堂之上僵持不下恐怕到时就是他想干涉也不会这么容易了。
在处理完此事之后崇祯便让王承恩宣布退朝,这次周延儒和李邦华二人的交锋也便暂时的告一段落了,在走出大殿之时二人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周延儒出了午门府上来接他散朝的马车已经在午门外等候,管家周福拿出马凳放在马车边上,周福是周家的家生子,他的父亲便是周家的老管家,所以周福可以算得上周延儒最信任的心腹。
周延儒在周福的搀扶下面无表情的登上马车上,就当周福想要落下马车的轿帘的时候,一双手挡住了周福的双手,周延儒阴沉的脸出现在周福的眼前。
“一会我修书一封,你今日连夜离京去一趟山东.....”
崇祯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后宫,这几年对于朝政他是感到越发的力不从心了,从身体到内心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就像是逐日的夸父,或许自己的结局也会和夸父一般力竭之时便是归于大地之日吧。
“陛下,坤宁宫已经备好午膳了,皇后娘娘已经差人过来了。”
王承恩低眉顺眼的躬身站在崇祯身后细声细语的说道,崇祯兴趣缺缺的摆了摆手。
“你去回了吧,就说朕累了想自己静一静。”
王承恩回了声是便走出殿外将崇祯的旨意告诉了皇后派来的那个小黄门,小黄门得了旨意便转身离开了。却又是一个小黄门从宫外走来和王承恩说了些什么。王承恩点了点头又走回了殿中。
“陛下,太子殿下进宫了此时正在殿外。”
崇祯斜倚在龙榻上正自闭目养神,听到朱慈烺进宫本想让他去坤宁宫找周后,可是沉思片刻终究还是让王承恩将朱慈烺召了进来。
“今日为何不在军中待着有空进宫了?”
“儿臣已是半月没有进宫看望父皇母后了,挂念着父皇的龙体这便进宫来看望了。”
朱慈烺嘻嘻一笑坐在了王承恩摆好的锦墩之上,崇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随即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朱慈烺。
“今日朝堂之事,你可知道了?”
朱慈烺今日赶到宫门外正好遇到了孟兆祥,老先生便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告诉了朱慈烺,崇祯此提起这件事不知是何用意。
“儿臣刚刚在宫门外遇见了孟先生,眼见孟先生面色凝重儿臣便问了两句,对于今日朝堂上的事到是知道了一些。”
紫禁城内外遍布锦衣卫,孟兆祥和他在宫门外见面谈话的事情必然瞒不过崇祯,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免得引起崇祯的误会。
“大名府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崇祯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神情严肃的盯着朱慈烺,朱慈烺脑中飞速旋转沉吟片刻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某些事情面上可以糊涂,可是心里却不可糊涂。”
“说下去。”
崇祯很明显对于朱慈烺的说法感到有些新奇,微微调整了下身体的坐姿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听着朱慈烺的回话。
“刘泽清总镇山东多年手握重兵,近几年朝廷虚弱其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莫少华所奏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其实不只是刘泽清,湖广的左良玉福建的郑芝龙现在都有些不服朝廷的调遣了,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看出了朝廷现在的虚弱。”
崇祯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几分。
“纵观历史从始皇称帝至今已愈两千年,其实就是一篇朝廷与地方军镇的拉锯史,朝廷强则地方军镇俯首帖耳,朝廷弱则地方军镇飞扬跋扈,汉末地方挟天子以令诸侯唐末藩镇割据不外如是!”
“我大明自神宗皇帝始便与鞑子开始连年的征战,父皇登基以来流寇作乱朝廷又是连年的战乱,几十年的战争大明早已变得虚弱不堪。”
“再加上朝廷手中没有一支强悍的大军震慑,只能依靠地方各军镇,无兵无饷无粮之下,刘泽清左良玉之流难免会生出骄横之意!”
听到这里崇祯的心里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儿子竟会将大明如今的困境看的如此的透彻。
“所以,即使这件事情查清了确是刘泽清所为,以大明目前的状况恐怕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朱慈烺没有理会崇祯的表情自顾自的说着。
“那我儿认为应该怎么办?”
“该查的还是要查,这些人所犯下罪过的罪证要统统留好,等到我大明缓过来的那一天再跟他们算总账!”
“这便是你说的面上糊涂心中不糊涂?”
此刻崇祯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
朱慈烺微微的点了点头。
“目前来讲,朝廷最紧迫的便是练兵,只有朝廷自己强大了,才能镇服各军镇,外抗强敌。”
“朕听说虎贲军最近又扩充了两万多兵马,粮饷可还充足啊?”
朱慈烺心想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自己这个父皇,不过也正好将今日自己进宫的主要目的顺带说出来。
“蓟镇一战,虎贲军各营的损失都不小,如今朝廷形势艰难,区区三万兵马恐怕无法改变目前的局势,所以虎贲军扩军势在必行!”
朱慈烺说完脸上又表现出几分为难之色。
“不过儿臣手中的银子确实不多了,所以今日才进宫来找父皇帮忙。”
听了朱慈烺的话崇祯突然有一种被气笑的感觉。
“你一回来便拿出三十万两银子犒军,可是比朕还大手笔,如今怎得没钱了?朕也帮不了你啊!”
崇祯这句话说的到是真的,如今宫中内库的存银也超不过十万两,他现在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朱慈烺却是神秘一笑。
“儿臣不需要父皇出钱,只需要父皇赐儿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