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逢旧友(四)
帛同2022-01-20 11:262,253

  待雨师妾赶到时,姜清已身受重伤,腰间破开一个大口。

  见她来了,姜清悄悄用手挡着那伤口,像做错事的孩子,虚弱地对她说:“姐姐,对不起,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别说这些了。”雨师妾封住了他的穴位,将他扶起来,一时间悲愤交加,“阿清,如果你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

  “雨师妾施主……”

  临走前,无情叫住她,欲言又止。

  雨师妾回过头冷冷看了无情一眼,他的手沾满了鲜血,面色却依旧慈悲,虚伪得令人作呕。雨师妾愤怒地甩下一句话:“阿清若是死了,我必要你替他陪葬!”

  很快,雨师妾带着姜清回到汤谷,拿出那把琴,将他纤细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她说:“阿清,你快弹琴,快给自己疗伤啊。”

  姜清没有弹琴,他的手从琴弦缓缓移到自己的怀里,掏出那块沾满鲜血的鳞片,笑着对雨师妾说:“姐姐,我想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雨师妾连忙捧住他的手:“我答应你,一定会守护好汤谷。”

  “不……”他摇了摇头,“我问过那无情僧了,原来……他是曾经害过姐姐的人,可是姐姐喜欢他,不舍得伤害他,是阿清不自量力……”

  “我不喜欢他。”雨师妾急切道,“我只要你活着,阿清,你想要什么,姐姐都满足你,你快弹琴,快啊……”

  姜清没有动,而是继续说:“那无情僧会要了你的命,别再去找他了……姐姐,若有机会,我们找一个地方,好好隐退,好吗?”

  “若你死了,我必定要他陪葬!阿清……”

  姜清的手缓缓落下,再没回应。

  汤谷的梨花一夜之间全败了。

  那一夜,雨师妾独立亭中,看着那张琴,姜清的琴,久久不语。

  她明白,不会再有人能日日为她弹奏起那支名叫《望乡台》的曲子了。

  后来收拾姜清的房间时,在他枕头下发现几只香囊,还有床下一堆曾经被她丢弃的枯萎梨花。她将这些东西与姜清的尸身一并埋葬在一片梨花林中,每年梨花开败的那一天,她总会来这里看姜清。

  往日都是姜清在她门前放一束梨花,如今便换她每年为他送上漫山遍野的梨花。

  姜清不像她,总是丢三落四的。他会很喜欢,会妥善安放,小心收藏……

  每年的这一天,雨师妾坐在梨花树下,看着洁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回来时,身上便有一股花香与土味。

  不会再有人关心她这一天去了哪里,她也不会向旁人诉说她的心痛。

  又是一年花败。

  雨师妾在去看望姜清的路上,再次遇见无情。

  每次见他时,他总在替人超度,口念《往生咒》,将对方杀死后,再满目虔诚地将逝者安葬。

  雨师妾冷眼瞧着他那假慈悲的模样,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我:“杀了他……杀了他!雨师妾,杀了他!”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衣角,问他:“为何还要杀人?”

  他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贫僧杀的是恶,是他们心中的魔。”

  “一派胡言!”

  雨师妾的脑海里浮现出姜清死去的模样,是那样的凄惨绝望!还有那么多死在这无情僧手中的无辜生灵,他们又何错之有?

  那一刻,为大情、为大义、为报姜清之仇,她不惜玉石俱焚,誓杀无情僧!坚毅决心,无悔无惧,内心压抑的情绪!

  那一刻,雨师妾用剑指着无情的胸口,愤怒地骂道:“你杀的分明是人。我看入魔的不是这些犯过错的凡人,是你才对!”

  她以为他会竭力辩驳。可他却闭上双眼:“阿弥陀佛。贫僧的确曾有一心魔,却不知该如何……”

  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一副我为天下苍生的模样!

  心在那一刻失去平静,呼吸变的急促而暴虐,杀意滚滚只因为这一幕等的太久太久!岂能容你再活一刻!!岂能容你再活一刻!!!

  话音未落,雨师妾的剑已刺穿无情的胸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无情睁开眼睛,缓缓靠前,一步一步,他每动一分,那剑便更深一寸,直到血红的剑刃从他身体穿出,他来到雨师妾的面前,像是认出她一般,用衣角,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渍。

  “施主便是贫僧的心魔。”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临死前还笑着对她说,“雨师妾施主,沾了血,就不漂亮了。”

  雨师妾听了他的话,看着他倒下的尸体,久久无语,不一会,两行热泪缓缓流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愣了一会,继而狂笑而去……

  无情僧虽是犯了天规,被贬下凡,却是天道命定的救世佛。

  雨师妾杀了他,替姜清报了仇,天道因此要降罪于雨师国的百姓。

  轰隆隆——

  天罚将近,雨师妾不愿看着雨师国因她一人之过,而承受那灭顶之灾。

  那日,她站在汤谷之上,手持长剑,天上乌云密布,闪电照亮她的身影。

  在她脚下,站在无数神色彷徨的小妖,他们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期望,却又显得那么弱小而无助。

  他们出生在一个名叫汤谷的地方,这里鸟语花香,每年初春,便会开满洁白无暇的梨花。

  但现在,天道即将毁灭这里,除了雨师妾,再没有人能守护他们,守护汤谷。

  雨师妾下定决心,抬头,望着闪电交加的天空,扬声喊道:“雨师国国主雨师妾,前来自裁谢罪,望天道宽宏大量,保我雨师国百姓,平安无事。”

  “结束了……”

  剑刃割破雨师妾的喉咙,她屈下双膝,跪在这片她誓死也要守护的土地上,淌满鲜血的双眼,颤颤地,恋恋地,看向远方,生命中最后的一眼,是那人弥留之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姐姐,若有机会,我们找一个地方,好好隐退好吗?”

  她闭目轻笑,呢喃着一声”好”,落泪而亡。

  在她死后,魂魄来到地府,穿过阴司黄泉路,在一个名叫“望乡台”的地方,看见汤谷燃起了熊熊佛火,无数雨师国子民葬身火海。

  “不要……不要烧我的汤谷……不要烧我的雨师国……不要烧他们……”她跪在望乡台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这时,上苍似乎听见了她的哀求,天上突然下了一场骤雨,熄灭了那佛火……

  她终于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到了十八层地狱,已然是她的终点。

  她手持长剑,架在阎王的脖子上,然后再无数鬼魂的惊呼中,平静地问道:“雨师国姜清可有投胎转世?”

  “投、投了,就在你死去的当天,他便投了。”

  “投哪里去了?”

  “投成汤谷的一场骤雨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二章 再逢旧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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