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妾被打断双腿,锁在神庙下的密室里,在她头顶正立着神像,压着她,像一座重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黑暗,窒息,绝望……充斥着大脑。
最痛苦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无情颂经的模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雨师妾在心中默念着他常颂的经文,感觉有一只大手拖着她的后背,把她推了起来,这世间都很清晰,好像眼前的大雾全被挥开。她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又悠长,甚至可以睁开眼睛看见天外的云静静地漂浮,也可以闭上眼睛感受心性的平和。脑海里想起无情的模样,所有的不如意如飓风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无情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佛,手持三尺青峰,浑身浴血,步履蹒跚,却笑着朝她走来。
他向她伸手,对她说:“雨师妾,我来迟了。”
然后她抓住他的手……
她吟唱了一宿的梵音,不为参悟,只为寻他的一丝气息。
哪怕只有一丝,亦能叫她欢喜不已
可那一夜,注定是噩梦的开始。
雨师妾终是从高贵的圣女,跌落尘埃,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她被踩进泥土里,变得残破,腐烂……
她的佛是那样神圣清白,而她已经脏了,配不上他了,
最终,圣女不堪受辱,撞柱而死。
……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无情开始游历四方,一边化缘,一边看尽世间百态。
有一次,他路过一处村庄,见到路旁的井边,一个长相粗矿的男子正在打水。
他因为口渴,希望这位施主能布施一钵清净的井水。
男子见他一袭僧衣,不敢把水呈献给他:“小师父,我可是这一代出了名的侩子手,我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而你是出家人,我的水怕是会坏你修行。”
无情摆摆手势,摇着头说道:“施主,人人都是平等的。在我的心里,没有贵贱的区别,请你给我一点水,我实在口渴得很!”
那侩子手听后非常欢喜,很恭敬的用双手捧水给无情。
无情一点没有轻视他的心,很有礼貌的点头答谢。
喝完水后,无情与他告别,继续上路。
一路上,无情见惯了人性丑恶,那些人前慈悲人后阴毒之人数不胜数。反倒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侩子手,不仅愿意施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僧人一碗水,还担心自己是否会坏人修行。
从前师父总教导他:“救人是功,杀人是过。”
可若像他这种为救人而杀人的情况,究竟是功还是过?
不论功过,在那些僧眼里他都已成了罪人,注定无法与他们融合。
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作恶是苦,那劫匪一生作恶,一生受苦,自己杀了他,不过是为他提前结束痛苦。明明做了好事,又岂能算作罪人呢?
不止那劫匪,离开寺庙后,无情每路过一个地方,一定要拯救那个地方的信徒。他们称无情为“活菩萨”,“圣僧”。哪怕是一些死去的人,无情也会颂经超度他们……
那日,大雪纷飞,整个天地都被染得白茫茫一片。
无情路过一条河畔,听说这是一条冥河,尽头通往地狱。一群村民扛着一团破草席,嘴里催促着“快点快点!”
有人突然绊了一下,那团草席被摔在地上,从里面滚落一具伤痕累累衣不蔽体的女尸。
在看见那女尸的脸时,无情的心猛颤了一下。
她与离去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那双充满憧憬的眼神再无光彩,身上全是青紫的痕迹,连嘴唇都咬破了,一块块紫褐色的血疤凝结在上面,好不凄惨!
无情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久,也曾猜想过有一天他们还会相见,不曾想,再见面时,他与她竟成了生死的距离。
那一刻,心底有一团热血涌上,他被情欲冲昏了头,听着那些村民口中冒出许多污言秽语……无情疯了。
那一天,无情满眼都是刺目的红,鲜血、惨叫、绝望充斥了大脑。
那一次,他拿起屠刀,也没能保护好她。
……
无情清醒后,只见满地都是残尸。
他拖着一身血僧衣,缓缓来到雨师妾的尸体边,跪在她面前,虔诚地为她诵经超度。
这一次,不为漫天诸佛,为了她,只为了她。
曾对她说了四大皆空,说了若有来生,却唯独没将心里话告诉她。
无情朝她深深一拜,像成亲拜天地那样,与她对拜……
这一次,他嘴角含笑,闭眼时,口中喃喃道:“好。”
好……什么呢?
依稀听见记忆中,她满怀期待又哀伤的声音:
“下辈子不做和尚可好。”
他答:“好。”
“下辈子娶我可好?”
他答:“好。”
“若有来生……今生的缘,我们下辈子再续……可好?”
他身形微颤:“你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我已穿上这身袈裟,便穿不得大红喜服。若我不曾穿上此身袈裟,这辈子又怎么会遇到你?”
“来生……再续……可好?”
“好,好,我行至此时,原来是为了下辈子与你厮守。”
无情拿起木鱼,缓缓站起来。
知她下了地狱,情愿去地狱寻她。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拿起屠刀,便不能成佛了吗?
这一世,无情为雨师妾拿起了屠刀,每当一个满身罪恶之人死在他的木鱼之下,他无悲,无喜,就这样面无表情。因为除了她,再没有什么值得拥有,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失去。
天帝问他值得么?修行一世,却为了一个女子毁掉全部修行,下地狱也不怕?
无情觉得很值,他最怕的事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可以叫他害怕的?何况雨师妾死在冥河之边,灵魂下了地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去地狱寻她。
再一次遇见雨师妾时,她已不是当初被一个劫匪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了。她成了雨师国的国主,一直跟在他身后,定是恨极了他。
雨师妾的剑刺穿无情胸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那一刻,无情一点也不痛苦,反而觉得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