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澈先生害的。”小鱼又道,即便已经如此痛恨先生,他还是能以最清澈无暇的声音说出阿澈先生这四个字,有些东西已经扎根在身体里,抹之不去。
接下来慕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安慰到点子上,总之摸着小鱼的小脸婆婆妈妈说了半晌,最后提到吃饭,小鱼也同意了,于是他又亲自端碗喂了小鱼一碗饭,这才算罢休。
果不其然,等到他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先生还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傻傻地仰望着天空,也不知又在想什么烦心事。直到慕琴走进了,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眼睛里的灰色渐渐转化为期待,他道:“可顺利?”
慕琴点点头,先生舒了一口气,正色向慕琴道:“阿朗虽因你而死,我也曾发誓终于一日会将你碎尸万段,血祭阿朗,但是是你救了小鱼,两相抵消,从今以后我不会杀你。”
倒是想不到先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小鱼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呢,又想起刚刚屋中小鱼的神态语言,他忍不住叹气,又是一段孽缘。他抬头道:“大王可否告知你从何时开始想着杀我。”
先生噙笑,“从最初尚为明王的崇武王带你进宫。”那时他便听到了青生的计划,要为了慕琴牺牲阿朗,仇恨的种子在那一刻萌芽,再到后来整个公孙家族为了帮助青生夺取皇位,惨被青生利用当做挡箭牌,全族含恨饮鸠离世,那颗种子终于疯长。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仇二字。
竟是那么早吗?慕琴有些伤神,自己被人苦心算计了那么长久的一段时光呀,可惜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想想怕是自己这一路走过,目之所及,也都是先生目之所及吧。于是他又颇为伤神地告退了。
望着慕琴的背影,先生渐渐敛住了笑意,虽说自己坐了王位以后,除旧换新,朝堂上的臣子尽是甘愿臣服自己的人,但是无奈政见终是要有所不同的,最近他们简直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先是因为自己抓了慕琴,霍青的事情而终日吵吵嚷嚷,让人不得安宁,现在又因为小鱼的事情暴露一个接一个来劝自己斩草除根如此云云。他忽然想起若是他们知道了不仅是小鱼没死,就连那崇武王青生还尚在人世,是不是就要气得捶案吐血而亡了。
蹙起眉间,孤的决断还轮不到别人指点左右。
话说庭之也该回来了吧?他想,算算时间也是时候去迎接他了。
又是几日后。
蛮蚩破,庭将军提了蛮蚩王的头颅大胜回朝,圣德王公孙澈出宫百里相迎,一时间王宫内院,市井巷道之中广为流传。
巨大延绵的红毡,公孙澈头戴紫金皇冠,身着繁重华丽的服饰,庭将军一身戎装缓步走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公孙澈俯身扶起他,噙笑,“庭之回来便好。”身上隐隐流露出的王者睥睨天下之气让人倍感压迫,周遭的空气仿若都在这两人之中变得无比浓重。文武百官纷纷垂首,不敢直视。
从此,朝堂一片安宁,再无相争忤逆之声。民间百姓提起这位新王更是一连串的夸赞,好处可以从城东的豆腐西施数到城西赵老伯的清汤宽面。民间百姓,酒肆闲谈之间,酒喝多了两盅,也爱把圣德王与崇武王比较一二,不比还好,这一比又是一阵唏嘘,圣德王仁义法制兼施,崇武王,哼,无头莽夫一个!
公孙澈为庭将军举办的庆功宴摆满圣言街,臣子也好,百姓也罢,不分高低贵贱,足足狂欢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过后,圣德王又多了一项美誉,心系百姓,与民同乐,难得难得。
据说公孙澈喝醉了,是庭将军亲自抱了他回去,宫闱床榻之事,百姓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王妃子太多,宠幸个男子又如何,更何况这位受宠的人还是个铁骨铮铮,能保佑他们生活安宁的大将军。于我好者,便是好,其他诸事一概派后。
公孙澈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寝殿内,身上搭了一方薄被,庭之正侧对着他坐在桌前,过长的两缕发丝随意散在鬓侧,将一张脸勾勒得更加坚毅果断。
似乎是感觉到公孙澈的视线,他转头一笑,“大王醒了?”
公孙澈就依着自己的睡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渐渐勾起了唇,“多谢庭之。”蛮蚩这件事,不过是杀鸡儆猴,使蛮蚩成为了一个崭新朝堂的牺牲品。反正在这动乱的时代少了一个王国也不会起什么眼。
消息传到了慕琴耳朵里,蛮蚩被灭,他第一想到的是风月,那个曾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蛮蚩王妃,第二个想到的便是樱子,那个有着清澈双眼的女孩,应是都死在屠刀之下了吧。又是一场祸事,他心里很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夷的魔爪便会伸向其他国家,亦或是东楚。
这几天米歇偷偷来过几次,他已经和霍青说了阿机房的具体位置,并且承诺会带他们去。米歇毕竟还是月夷的子民,当初听说要去阿机房,他还犹豫了一下,害怕这样做会对月夷不利,毕竟他们主和派所想仅仅是阻止战争发生,并不想让自己的国家受到任何不利。但是在霍青一派正经圆说之下,他还是同意了,走之前还颇为郑重地朝他们拜了拜,显然是将和平大事交付给了他们几人。虽说骗了米歇,但是霍青心安理得,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因为这一场战争在所难免。各为其主,他想护的只是自己的东楚。
但是现在形势却又变了,月夷团结了,不再有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纷争,那么米歇的誓言是否还作数?怀着这个杂乱的心绪之时,他已经走到了公孙澈的寝殿,带路的侍卫进去通报。公孙澈近来颇为仁慈,下令若是他想见自己,可以由侍卫带领。
不多时侍卫走出,请他进去。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美人榻上的公孙澈,另一个是坐在桌前的墨衣男子,他先是看过公孙澈,当眸子落在墨衣男子的脸上时,愣住了。
这人是雁期归。
雁期归也抬头对他笑了笑,“慕公子,好久不见。”
还好慕琴最近承受的转变太多,心里承受能力不知不觉也变强了。既然极北沙漠本就是一场阴谋,那么雁期归是公孙澈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向冲雁期归笑了笑,便看向公孙澈,“大王真是好手段,为一己之私将整个蛮蚩葬身火海,无数百姓妻离子散。”
雁期归并未说话,自顾自喝茶,好像不准备赶走这个对公孙澈不敬的人。公孙澈也不生气,“孤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再判断孤对错与否。”
原来公孙家这一代并非只有朗澈两个公子,还有一个小姐,公孙月怡是朗澈他们的姐姐,大了他们十八岁,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这位姐姐不识文墨,不懂刀枪,性子温吞,有些娇憨气,平素对下人也是和声细气的,深得下人们的喜欢。朗澈两兄弟也颇为喜欢这个姐姐,但是未曾想,人善被人欺,那时的月夷王年事已高,无心再起战事,恰巧蛮蚩王前来求取一位公主,以誓两国交好,可是那时的公主都嫌弃蛮蚩蛮人之地,不愿前去,于是也不知是谁先想到了公孙月怡,于是当时的月夷王一道圣旨下去,公孙月怡成了公主,远赴蛮蚩。同年,朗澈二兄弟一个远赴西凉,一个被送入太安宫。
但是蛮蚩王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久后便对公孙月怡厌弃了,只是给了他一个足够大的名分便不再理会他了,更不用说在很多年以后,蛮蚩王这个老头子又遇到了风月,这都是后话了。
“其实我的姐姐已经死了,那蛮蚩王对他厌弃之后便不再理会她的生死,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公孙澈平静地说着,“也是报应,不久后那位老眼昏花的月夷王便被自己的儿子一脚踹了下去,可是他青家欠我们的远没有那么容易抹清。”
按时间算,这位月夷王是青生的爷爷,也就是说青生的爷爷被青生的爹踹下去,有什么样的老便有什么样的小,青生长大后又效仿他老子把自己的老子也一脚踢了下去,自己做了王位,可是这也没有做几天,就被公孙澈踹了下去。江山多变,慕琴不禁感慨不已。
公孙澈又道,“孤灭了他,不过是因果报应,天理循环。”
慕琴看着这人一脸云淡风轻,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纵使蛮蚩王有错,罪不及无辜百姓。公孙澈却又道:“眼下月夷大局已定,小鱼已被孤封为王爷,但是他仍旧不愿见孤,就有劳慕公子多多前去看望了。”
慕琴沉默,公孙澈就是一副天下是我家的伪君子模样,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是油盐不进,转身欲走。
“孤可为土匪,灭人国土,也可为贤王,福泽百姓。这就是为什么如今这大局攥在孤手里的原因。”
身后公孙澈的话冷冷传来,慕琴甩了甩脑袋,公孙澈如愿以偿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东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