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物资匮乏,没有帐篷可住,这是真的。
黑夜降临,微风浮动,酒香缠绵着青草香难舍难分地顺到了一间小小的帐篷处。戚赛花是个没心没肺的大性子,刚来此不久,便能和守夜的将士们捧着酒壶天南地北狂侃不已。这不,眼下便是滔滔不绝的言论结束醉醺醺外加口干舌燥地回来睡觉了。
掀帐,入两步,顿住,退回,环顾四周,再掀帐,再顿住。
“你进来。”目不转睛看着这人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戚重山忍不住了。
戚赛花如梦初醒,摇摇晃晃抬步向前,“舅舅,你怎会深夜在这里?”
“我……”
“就知道舅舅最疼小花了,哈哈。”戚赛花却堵住他的话,一摇三晃靠近,在帐篷里戚重山铺就的草席上坐了下来,脸色微红。
“怎喝了这么多酒?”戚重山皱眉,今夜他把自己的帐篷让给了青生,自己没地方去便跑来找戚赛花想要挤一挤,却见到了戚赛花这醉醺醺的样子。
戚赛花颇有气势地甩甩大脑袋,一脸义愤填膺道:“不能怪花,怪……酒!嗯,都是酒的错!”
也真是醉得不轻,戚重山轻笑,戚赛花可以说是他带大的,从小便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地叫着小舅舅,说话前也总是要加一个小花怎么样怎么样,只是长大后把他送回西固老爷家里,便很少有交集了。不过偶尔会传来消息,比如说戚赛花性子顽劣不服管教啦,再比如说戚赛花留恋花丛中的小倌倌,沾染了恶习呀,如此种种,大抵都是不好的消息。他公务繁忙,又碍于其他关系也总是没机会亲自去看一看自己这个跟屁虫。
倘若不是戚赛花冒冒失失闯进都水郡,恐怕现在他们还未曾见面。只是见面归见面,这段时间戚赛花虽仍是口口声声唤自己舅舅,但这其中他还是听得出几分生疏的,直至今夜这孩子醉了酒,一口一个小花的自称,才让他恍然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近的。毕竟这般乳名,是自己曾经亲自抱着他唤过的。
“舅舅…你不要再喜欢那个小相爷了…你是我唯一的……”戚赛花闭着眼睛躺在草席上,话未说完便哇的一声要吐。戚重山连忙起身拍他的背。
戚赛花却别扭着脸,瞪大眼睛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然后倒头便睡,毫不客气地占了一大半草席,不一会呼噜声渐起。
戚重山:“……”算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这边慕琴刚刚看着青生睡下,走在夜风之中眉眼之间还带着深深的疲倦。
青生的王位是因他而失的。
月夷的那段时光,于自己而言是低眉浅笑,百般算计,于青生而言却是过堂之花,氤氲多情,可是再多情也是短暂的,所以在这短暂过后更是平添了几分思而不得的愁情。身为一国之王,理当胸怀天下,朝堂上冷静睿智指点江山,朝堂下殚精竭虑构建国土,造福百姓。所以这愁思总是被不容于世的,再所以这暗地里的不满势力便抓住时机,激愤慷慨地揭竿而起,再然后青生便落得如今下场。
罪魁祸首,始作俑者,都是自己。
刚刚在帐子前停下脚步,帘子便自己开了,霍青走出,露出一半俊逸的面容暴露在月光下,轻声道:“睡不着,陪本王出去走走吧。”
慕琴不做声,身体颇为诚实地转了个身,走在前面。霍青跟上去,两人并肩走在夜色之中。守夜的士兵见了他们都微微行礼,霍青一如既往地微笑而过,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地与慕琴保持一致。
军营驻扎在山顶一片洼陷之处,且再加上林子茂密,是很难被人发现的。二人走到一片不算很高的山崖处,停住了脚步,再往后看,由于地势阻挡,已经看不到那一星残光了。。在二人的相处模式里,若是慕琴不说,霍青是从不会主动相逼的,于是一路走来二人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风依旧在吹,慕琴觉得脸有些疼,便往霍青那边凑了凑,主动钻进了他披风下,搂住他的腰瓮声瓮气道:“王爷,我想求你一件事。”
“嗯?”霍青也抽出一只手来搂住慕琴。
慕琴斟酌着语气,小声道:“我想去月夷。”见霍青并未表现出什么怒色才接着道:“月夷有一个小王爷叫小鱼儿,我身在月夷的时候这孩子也时常和我一起玩耍,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十分讨喜。但是这次政变他仍被囚禁在月夷宫里,我想去救他出来,还有……他也是青生的弟弟。”这一连串话说下来,其实还是最后一句他最怕霍青生气。
“哦。”如此不咸不淡一声哦,没了下文。
慕琴感觉到霍青搂住自己的掌心依旧传来温暖舒适的温度,无甚变化,甚至连多加一分力气都没有,但是配上对方这一声哦,他便在心底打起了鼓,相处这么久,但是说实话他还是摸不透霍青的性子,就像在都水郡的时候,他明明满心欢喜以为霍青再也不会离开,自己却还是落入一个他精心设计的温柔的局。
霍青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道:“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自然是真心相爱要相守一生的人。”这句话慕琴说得很有底气,在薄凉的夜色里,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此刻定是坚定无比。
“走吧,回去休息。”霍青却揽住他,一个转身,开始缓缓向前走去。慕琴惊诧,在他看来,他们的话这还没有结束吧,却又听耳边人道:“以后再有事请求不要走这么远的路了,冷。”
慕琴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在霍青脸上啪叽一口,蹭的一下跳上了他背上,开心地笑道:“我要你背我回去。”霍青背着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慕琴当然不会看到霍青愈来愈弯的眉梢眼角,隐藏在月色里的那张脸笑得多么温柔宠溺。
道阻且艰,命途多舛。
锦雨一言不发,戚赛花站在戚重山身侧挠手背,就连向来叽叽喳喳的南山也难得乖巧一次安静地站在火儿身边。这几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帐篷中其他久经沙场,早就练就铁石心肠的将军了。
半晌安静,锦雨离霍青最近,还是他上前一步道:“王爷,属下认为此事需从长计议。”这里谁都知道,锦雨是霍青的贴身侍卫,虽然名义上没有什么封衔,但是明里暗里,军营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要经由他手的,足以见得他在霍青身边的地位。咳咳,甚至在慕琴出现之前,军中还颇为盛传自家将军可是和贴身侍卫锦雨那啥关系呢。
有锦雨开这个头便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一位年轻早就按捺不住的将军随即出来道:“末将赞同锦侍卫的看法。”其他将军一看,呵,有两位已经站出来了,便也不掩饰了,纷纷上前一步劝阻。
锦雨接着道:“月夷政变,为保安宁,斩草除根才是首选,他却仅仅是被驱逐本就可疑。”说到这,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慕琴身侧的青生,又接着道,“而且月夷尚在千里之外,他又怎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还能够带着戚将军顺利找到我们所在救回相爷?”
“还有一点。”南山也摇着折扇站了出来,对着青生悠悠道:“在下不才,虽知你对我们相爷情根深种,但是即使你能够被饶过性命,但是你如何能够保证千里奔波你身上竟然还能带着刻有我们相爷名字的玉簪子?”这话不假,既是被驱逐,定是会剥夺身上一切财务,倒是真没见过给了这么一件贵重物品让带着一起跑的。
火儿也道:“王爷,月夷和我东楚本就不和,火儿说句不该说的,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东楚也无须插手,而且若是王爷深陷月夷,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东楚大军也不能担保王爷安全。再言王爷若是有什么不测,那些早就觊觎我们东楚的国家便会倾巢而出,所以为了东楚百姓请王爷三思。”
为了东楚?霍青有些想笑,自己这一生都是压在东楚上了呀,就连上次景差允许了的退隐也是因为西镜战事无疾而终,到如今拖着不知还能活多久的身体坐在这里,还是要心心念念着东楚大局。
他倦了,剩下的日子,他想陪着慕琴过他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