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跪的小厮明显被吓得不轻,但是公孙澈却笑了,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此事告诉庭之便可。”跑了便跑了,不见了便不见了,这个计划当初便是雁期归的主意,他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心中的庭之。
凌晨时分,线子突然报来沧海关即将失守的消息。慕琴听闻,当即决定攻城,必须尽快拿下失去的嘉海关。攻城时间定在今日酉时,李牧等将军得了命令飞奔去准备了。戚赛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当即便跑来找慕琴,大声道:“可是弓箭尚未准备完毕,如何攻城?”他的两只手上都带着星星点点的破皮血迹,可见这些天一直在努力准备。
戚赛花虽素来不拘小节,但是还从未对慕琴如此无礼,戚重山呵斥道:“闭嘴,怎么说话呢!”
慕琴却制止住他,温声道:“沧海关即将失守,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听了这话,戚赛花神色明显怔了怔,一转头恰好看到戚重山也在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股血气当即涌上了脑门,他下定了决心,大声道:“恳请相爷允我一千步兵,我会将完好无损的弓箭送往战场,解燃眉之急!”
慕琴直视着戚赛花一双坚定无比的眼睛,戚重山赶紧出来一巴掌打在了戚赛花脑袋上,“说什么胡话呢!”
“如若我未完成,便自请军法处置!”可是这一次戚赛花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被戚重山打的脑袋笔直地昂着,耿着脖子叫得义愤填膺。
或许就是被戚赛花这种气势镇住了,慕琴点头应允。
急赶慢赶,人马终于在酉时整装完毕,在这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里,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皆是如出一辙,像是一尊尊已经死了千年的木乃伊。
当战鼓敲响的时刻,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刻。
正如开始所计划那般,在嘉海关中开始弥漫起迷烟之时,李牧已经带领着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一个隐秘的小山之中,他们都改变了装扮,身着粗布衣裳,头上或戴方巾,或戴一条草绳编织的束发,或做挑着担子的货郎,或者砍柴的樵夫,明目张胆地行走在大街上。
远远望去,嘉海关的城池仿若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雕像,沉睡着,寂寞着,同时暗暗地不知所措着。
临出发的时刻,慕琴去看了霍青,见他正在安静地睡着便并未打扰,静立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他从未穿过铠甲战衣,但是如今褪去了长袍长衫,穿上了银白色的铠甲战袍,头发高高束起,倒是别有一番风韵逸致。他没有配剑,只有一把紧紧攥在手中的暗红色长箫。他将要在城楼的最高处完成他必须的使命。
嘉海关果真如慕琴所料,月夷一门心思扑在继续开拓进攻上,对于已经拿下的城池并未特别加以堤防,反正在他们眼中,那些东楚的酒囊饭袋就算杀来,也只能铩羽而归。
月夷旗帜在高楼之上烈风之中肆意飘荡,忽然城楼之上乱做一团,兵器铮然而响,人与人纠缠在一起,鲜血洒在空气里,刺激着神经更加爆裂,慕琴就这样远远地屏息凝神地看着,直到那方月牙旗帜被人拔起,高高举在头顶,他才一声低喝,进攻。
李牧只是带人拔下了旗帜,拿打开了城门,此时此刻可能城中其他地方的守卫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慕琴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在他之前,兵分三路占领前月,世逵,无首三处,就如在棺材板上钉钉子一般,嘉海关便可牢牢握在他们手中。
城门开,兵将如洪水般涌入,秩序井然地兵分三路前往各处,戚重山清理了城楼上的残兵败将,亲自护着慕琴上了城楼最高处。二人在城楼上凝望远方,风声惨烈入耳,高高束起的发随意翻扬。
“嘉海被占,想必不久沧海便会得到消息。”戚重山冷静道。
慕琴依旧遥遥看着远方,“这片国土,我会为他守护。”
到了深夜,城楼各处都点起了火把,红彤彤的光亮,若是有人在遥远之处眺望,便会觉得这城,并非是什么经历了血腥厮杀的地方,而是人间最美最亮的不夜城,再说不定在这城池的大街小巷之中,还挂满了灯笼,河里放满了花灯,宛若上元佳节。
在一片红彤彤之中,李牧提剑大踏步而来,脸上挂着热烘烘的笑意,上了城楼,见了慕琴,倒地便拜,“嘉海关镇守李牧谢过相爷,助我夺回嘉海。”
慕琴抬抬手指,“不,我只是在完成对一个人的承诺。”
李牧诧异,却又听慕琴道:“不久后这里便会重新有一场血雨腥风,还请李将军尽快疏散城中百姓,免遭祸患。”
李牧早已知晓,也已经下达了命令,城中现在正在紧急疏散,都在往御嘉山下的地道处撤离,但是眼下听了慕琴的话,还是拱手应允了一声。
趁着还早些,慕琴便下了城楼往城中转转,戚重山跟随而上。人群已经差不多都被引走了,大街上人数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还在游荡,慕琴注意到了一个站在街道中央的孩子,穿着粗布麻衣,帽子也戴得歪歪斜斜的,一张小脸倔强地绷着,只是那一双大眼中噙满的泪珠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孩子,你为什么不走?”慕琴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温柔地蹲下身子。
孩子看了看慕琴,可能是面前的人很温柔很温柔,他并没有流露出怯意,反而是啪嗒一下掉下一滴泪珠,抽噎着说道:“阿黄还在梨树下睡觉,我带不走他,我害怕他会害怕。。”
这时一个士兵走了过来,道:“启禀相爷,这孩子是个孤儿,阿黄是一条狗。”
慕琴垂眸,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孩子又道:“哥哥,你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
慕琴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点头。
孩子却立刻破涕而笑,“那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好阿黄,阿黄最害怕打仗了,因为打仗的声音太大了,上一次打仗,还有我抱着他安慰他,可是这一次他睡得太死了,我怎么也叫不醒他。他的胆子可小了。”说到最后,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神采飞扬。
那名士兵欲呵斥孩子,却被戚重山一个眼神瞪住了,吓得赶紧闭口,慕琴又道:“阿黄睡着了,那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哥哥会替你好好照顾他。”
孩子挂着鼻涕的脸笑成了花,那名士兵拉着他的手开始跟随人流离开。慕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那孩子越走越远,谁知末了这孩子又突然回头,对他甜甜一笑,“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如果有一天我也和阿黄一样死了,我会带着他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慕琴渐渐敛去了笑意,原来这孩子什么都懂,也知道他的阿黄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瞬间,慕琴想到了霍青,他那样的人,究竟为什么对东楚有如此的执念。或许无关其他,跟无关那个有着孩子气的天子,仅仅是想要给这里所有的人一片安居乐业的乐土。至少,也不要让一个孩子过早地明白人世间如此多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