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哑瀑孤灯
雾川介2025-09-14 20:124,376

秦振山背着陈延舟,如同负伤的野兽,在黎明的灰暗天光下亡命奔逃。身后,月亮门方向的枪声和打斗声早已被距离和山风扯碎,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心脏疯狂擂动的巨响,以及脚下不断被惊动的碎石滚落声。

怀中的铁盒冰冷坚硬,硌得胸口生疼,那里面的东西——干瘪的婴儿小手和半块鸾鸟符——仿佛不是实物,而是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灵魂都在颤栗。

哥哥的手…母亲…守门人…钥匙…

这些词语如同恶毒的咒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却更加恐怖的图景,却又因信息的残酷和自身的抗拒而一次次碎裂。

他不敢深思,只能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保护背上年轻人的执念,强迫自己麻木地奔跑,朝着北方,朝着那个南山先生用命换来的、唯一的生路坐标——“哑瀑”!

山路越发崎岖难行,荒草荆棘撕扯着他早已破烂的衣衫,留下道道血痕。肩胛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包扎,每一下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背后的陈延舟气息依旧微弱,偶尔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低吟,仿佛永远沉沦在那个由至亲背叛和身体剧痛编织的血色噩梦之中。

太阳缓缓升高,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片荒山的死寂和苍凉照得更加清晰。秦振山根据怀中那古旧罗盘的指引,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蹚过冰冷刺骨的溪流,体力早已透支殆尽,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意志强撑着。

直到日头偏西,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并非风声,也非鸟鸣,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仿佛大地在低声呜咽的轰鸣。

越往前走,那轰鸣声越发清晰、巨大。

终于,在他攀上最后一道陡坡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过的山坳。一道无比宽阔、却异常“安静”的瀑布,如同匹练般从百米高的断崖上垂落而下!

之所以说它“安静”,是因为那磅礴的水流冲击而下,本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但此刻传入秦振山耳中的,却只有那种沉闷的、仿佛被无形之力强行压抑住的、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鸣!

所有的水声…似乎都被某种东西…吞噬了!

这就是“哑瀑”之名的由来?!

瀑布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的巨大水潭,潭水幽深,不起丝毫涟漪,仿佛一块凝固的、冰冷的翡翠。水潭周围,是光滑如镜、寸草不生的黑色岩壁。

绝路?!南山先生说的就是这里?!

秦振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地方看起来根本无路可走!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他的目光猛地被瀑布右侧崖壁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黑色岩壁融为一体的、人工开凿的洞口!洞口上方,似乎还用某种白色的颜料,刻画着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的某个局部结构…竟隐隐与陈延舟耳后的“三钩蚀月”印,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是那里!

秦振山精神一振,重新燃起希望。他仔细观察着通往那个洞口的路——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只是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凸和裂缝,需要冒着坠入深潭的风险才能攀爬过去!

没有退路了。

秦振山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将背上的陈延舟用撕碎的布条更加紧固地绑在身上,然后咬紧牙关,开始沿着那死亡边缘的“路”,一点点向着那个洞口挪去。

每一步都惊险万分,手指抠进冰冷的石缝,指甲翻裂,鲜血直流。脚下是滑不留足的湿滑岩壁和下方那深不见底、死寂的墨绿深潭。瀑布那被压抑的轰鸣声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终于有惊无险地爬到了那个洞口附近。

洞口比他远看时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水汽、苔藓和某种陈旧烟火气的味道。

秦振山小心翼翼地将陈延舟先推进洞口,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人工痕迹明显的通道,并不长。走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大约半间屋子大小的天然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石灶,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余温。角落里铺着干草,似乎有人在此居住。石壁上,挂着几盏用动物油脂制作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驱散着黑暗。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石室正对着通道的那面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复杂古老的图案和符号!其中,向左旋转的蔓草纹、“三钩蚀月”印、俯冲的鸟形图腾…甚至还有那“黑色的太阳”…交替出现,彼此纠缠,组成一幅令人头晕目眩、充满诡异寓意的壁画!

这里…有人!

秦振山瞬间警惕起来,将陈延舟护在身后,独臂紧握刺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石室每一个角落。

“咳…咳咳…”

一阵苍老而虚弱的咳嗽声,从石室最里面的阴影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佝偻、瘦小、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身影,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颤巍巍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深深褶皱、如同千年老树皮般的脸,须发皆白,且粘连着污垢,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虽然深陷在眼窝里,却异常地清澈、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静静地打量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警惕的秦振山,并没有过多停留,随后便落在了他身后、瘫软在地、昏迷不醒的陈延舟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陈延舟的脸,尤其是…感受到陈延舟身上那股特殊的气息时…

老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光芒!那光芒中,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深沉的悲悯,有恍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宿命实现的…释然?

他拄着木棍,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仿佛在确认什么。

秦振山更加警惕,刺刀横在身前,低喝道:“你是谁?!”

老人仿佛这才注意到秦振山的敌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振山,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秦振山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向地上的陈延舟,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反问道:

“他…” “耳后…” “…可是有‘三钩蚀月’?”

轰——!!!

秦振山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冰冷!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破延舟身上最隐秘的印记?!

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到底是谁?!

是敌?是友?!

看着秦振山骤然剧变的脸色和更加戒备的姿态,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放下手,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却又仿佛早已料到的笑容,喃喃自语:

“果然…果然还是…逃不过这宿命…” “‘锁’…终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陈延舟,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可怜的孩子…被当成‘钥匙’淬炼了这么多年…一定…很痛吧…”

他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抚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精准地戳中了秦振山心中最痛的地方。

秦振山握着刺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老人,似乎知道一切!他口中的“锁”…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就在他心神激荡、迟疑不定之际——

石室外,那被压抑的瀑布轰鸣声中,极其突兀地…夹杂进了一丝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自然的——

引擎轰鸣声?!

而且…正在迅速靠近!

秦振山的脸色瞬间大变!追兵?!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那佝偻老人的脸色也猛地一肃!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与苍老躯体完全不符的锐利光芒!他猛地侧耳倾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好!是‘灰鸢’的‘嗅迹犬’!他们用了血引追踪术!”老人失声低呼,语气急促,“快!把他扶到里面来!”

血引追踪术?!秦振山瞬间想起南山先生之前隔绝弹片波动的举动!难道失效了?!还是对方用了更厉害的手段?!

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外面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日语呼喝声!(竟然还有鬼子掺和进来?!)

他一把抱起陈延舟,跟着那行动突然变得异常敏捷的老人,冲向石室最里侧!

老人快速在刻满壁画的石壁某处用力一按!

“咔哒哒…”

一阵机括响动,石壁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更加狭窄、仅供一人容身的暗格!里面似乎散发着某种奇异的、能隔绝气息的草药味道。

“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老人语气斩钉截铁,将秦振山和陈延舟猛地推进暗格!

就在暗格石门即将关闭的刹那,秦振山透过缝隙,看到那佝偻老人迅速从角落抓起一把不知名的草药粉末,撒在石灶的余烬上,又将自己破旧的外袍扔进火中,然后迅速躺倒在干草铺上,伪装成刚刚病逝的模样!动作之熟练冷静,令人心惊!

轰隆!

暗格彻底关闭,将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声音隔绝。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只剩下秦振山和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以及怀中陈延舟微弱到极致的呼吸。

紧接着——

杂乱的脚步声、日语和中文的呼喝声、翻动东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追兵果然闯进了石室!

“报告少佐!发现一个老乞丐!好像刚断气!” “搜!仔细搜!肯定藏在附近!” “嘿!这墙上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别碰!小心机关!”

外面传来激烈的搜索和对话声。秦振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独臂紧紧抱着陈延舟,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刺刀,准备着最后的搏杀。

然而,搜索持续了片刻,似乎一无所获。

“八嘎!难道不在这里?” “血引反应到这里是最强的…一定有什么密室!” “用炸药!把这破洞炸开!”

听到“炸药”二字,秦振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完了!

就在这绝望之际——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秦振山有些耳熟的中文声音(似乎是那个西装青年的某个手下):

“不必麻烦了。” “…‘守门人’的隐匿之所,岂是区区炸药能炸开的?” “…他们既然选择了躲起来…” “…那就让他们…永远躲下去吧。”

紧接着,一阵奇怪的、仿佛液体泼洒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刺鼻的…火油味!

“点火。” 那阴冷的声音淡淡道。

“嘿!”

轰——!!!

巨大的火焰爆燃声猛地响起!灼热的气浪甚至透过石壁缝隙传来!外面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咳咳…走!去下一个可能点!” 脚步声和引擎声逐渐远去。

暗格内,秦振山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他们…他们竟然直接放火烧洞!要将他们活活闷死、烧死在这绝地!

高温开始透过石壁蔓延进来,空气迅速变得稀薄灼热!浓烟也开始从缝隙中渗入,呛得人无法呼吸!

怀中的陈延舟发出了痛苦的咳嗽声。

秦振山疯狂地捶打着暗格的石壁,石壁却纹丝不动!从内部根本无法开启!

绝望!彻底的绝望!

温度越来越高,浓烟越来越密!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秦振山几乎要放弃挣扎,准备迎接死亡之时——

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暗格内壁某处——一个极其熟悉的、凹陷下去的触感!

那触感的轮廓…那复杂的结构…

他猛地想起陈延舟耳后的那个印记!想起盒子中婴儿小手上的烙印!

“三钩蚀月”印?!

这里怎么会?!

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上思考!他猛地将陈延舟的手拉过来,摸索着找到他耳后那个微微凸起的印记,然后…将其狠狠地按在了内壁那个凹陷的印记之上!

严丝合缝!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响起!

整个暗格…不…是整个山体,都仿佛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暗格的内壁,就在他们面前,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露出了后面…

一条深不见底的、向下延伸的…

汉白玉阶梯!

阶梯下方,是一片无法想象的、恢宏而古老的…

地下建筑群!

柔和而永恒的光芒,从深处弥漫开来,照亮了阶梯入口处矗立的一座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用一种极其古老的篆文,刻着两个磅礴大字——

【巫陵】!

继续阅读:第六十八章:巫陵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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