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之手中那枚乌黑血红、名为“鸮吻”的骨针,尚未刺下,其针尖所散发的阴寒煞气已激得陈延舟胸口肌肤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秦振山屏住呼吸,独臂肌肉绷紧,准备承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剧变。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而猛烈的枪声,如同爆豆般,突然从溶洞另一个出口的方向炸响!紧接着便是那刀疤脸刘大哥一声痛苦的闷哼和几声惊恐的呼喊!
“鬼子!是鬼子摸进来了!” “快跑啊!”
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尖叫、武器碰撞声和更多密集的枪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溶洞!火光摇曳,人影乱撞,方才还算有序的避难所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追兵竟然在这个时候,顺着“苏婉”逃跑的路径,或者说,根本就是被她故意引了过来!
墨守之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即将刺下的骨针硬生生停在半空。他苍老的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寒霜,眼中锐光爆射,猛地扭头看向骚乱传来的方向!
秦振山的心也瞬间沉到了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一把将昏迷的陈延舟拖到一处巨大的钟乳石后掩蔽,自己则捡起地上那刀疤脸刘大哥掉落的老旧汉阳造,咔嚓一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里面只有可怜的三发子弹。
“墨老先生!”秦振山急吼,“鬼子进来了!怎么办?!”
墨守之眼神冰冷如铁,迅速将骨针收回皮囊。他并没有像其他难民一样惊慌失措,而是快速扫视着混乱的溶洞,目光最终定格在溶洞深处一条被阴影笼罩、看似死路的狭窄裂隙。
“带上他!跟我来!”墨守之的声音短促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搀扶起陈延舟的另一边胳膊。
秦振山立刻会意,此刻唯有相信这个神秘的老者!他配合着墨守之,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昏迷不醒的陈延舟,逆着慌乱奔逃的人流,艰难地朝着那条裂隙挪去。
子弹啾啾地打在周围的石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屑。鬼子的嚎叫声和歪把子机枪的扫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土黄色军装身影在洞口晃动。
不断有落在后面的难民中枪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嚎。溶洞内顷刻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八嘎!抵抗者死!” “抓活的!那个老的和那个伤的!特别命令!”
鬼子军官的嘶吼声隐约传来,目标明确至极!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秦振山目眦欲裂,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在胸中翻腾。他猛地停下脚步,将陈延舟完全交给墨守之,独臂端起汉阳造,依托着一根石柱,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兵,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冲在前面的一个鬼子应声倒地,另一个吓得连忙缩回头。老旧的枪身传来巨大的后坐力,震得秦振山肩伤崩裂,鲜血瞬间染红肩头,但他哼都没哼一声。
“走!快走!”他对着墨守之嘶吼,眼神决绝,显然是要断后。
墨守之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废话,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拖着陈延舟,疾步冲到了那条裂隙前。他用手在几块看似普通的岩石上快速而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看似天然的裂隙,竟然缓缓向内侧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后面是更深沉的黑暗!
“进来!”墨守之低喝一声,率先将陈延舟塞了进去,自己也紧随而入。
秦振山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将滚烫的步枪当成棍棒,狠狠砸翻一个试图靠近的鬼子,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裂隙!
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打在石地上!就在裂隙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他猛地侧身挤了进去!
轰隆。裂隙在他们身后彻底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外面的枪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只剩下三人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秦振山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黑暗中,他感觉到墨守之似乎点燃了什么东西,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药草味的火光亮起,照亮了这处极其狭窄、仅能容身的秘密通道。
“暂时安全了…”墨守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检查了一下陈延舟的情况,眉头紧锁,“但鬼子肯定在搜索入口,这里不能久留。这条密道通往山外一处废弃的樵夫小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秦振山点了点头,刚想说话。
突然——
“唔…咳咳咳…”被墨守之扶着的陈延舟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和咳嗽,这一次,他竟然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连续的颠簸和危机刺激了他顽强的求生本能,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涣散虚弱,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他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墨守之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犀利的苍老面孔。
陈延舟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墨守之看着他,目光复杂,忽然用极其低沉、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快速问出了一句话:“孩子…你母亲…巫玥…留给你的…那半块‘鸾鸟合符’…在哪?”
“鸾鸟合符”?!又一个完全陌生的、却透着古老气息的词语!
秦振山猛地看向陈延舟!
只见陈延舟在听到“母亲”和“巫玥”这个名字时,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听到“鸾鸟合符”时,他那涣散的眼底,竟然猛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茫然?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再次无意识地抬起,颤抖着,似乎想要指向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
“…娘…盒子…红…红色的…石头…”
他的话语模糊不清,断断续续。
但“盒子”和“红色的石头”这几个词,却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秦振山记忆的某个尘封角落!
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陈延舟刚来延安不久,一次重伤高烧呓语时,也曾反复念叨过“…娘的红盒子…藏在…老槐树…第三块砖下…”
当时他只当是病人胡话,并未深想!难道…难道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那“鸾鸟合符”就在里面?!
墨守之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抓住陈延舟的肩膀,急声追问:“老槐树?!哪里的老槐树?!是不是…徐州…老宅后院的那棵?!”
陈延舟似乎被他的急切吓到,又或许是力竭,眼睛猛地向上一翻,身体一软,再次昏死过去,再无反应。
“延舟!”秦振山急忙扶住他。
墨守之缓缓松开手,脸上血色尽失,苍老的躯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极度震惊和一种…仿佛窥见了某种巨大恐怖的骇然!
“徐州…老宅…他们…他们竟然把东西藏在了那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那地方…早就被‘灰鸢’…不…是被‘影鸮’的眼线…盯死了啊!那根本就是个饵!是个陷阱!”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振山,眼神锐利得可怕:“我们必须立刻赶去徐州!必须在‘影鸮’和‘灰鸢’之前,找到那个盒子!那里面藏着的,可能不仅仅是‘合符’…那可能是…可能是导致巫家覆灭、甚至…关乎整个‘影鸮’为何对他紧追不舍的…真正秘密!”
去徐州?!在如今鬼子重兵封锁、处处烽火的情况下,穿越小半个中国,去一个早已沦陷、且被恐怖组织死死盯住的险地?!
秦振山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看着墨守之那绝非玩笑的凝重表情,看着怀中再次陷入生死边缘的陈延舟,想到那可能关乎无数谜团和牺牲的真相…
秦振山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磐石般的决绝:“好!我去!”
“不是你去!”墨守之打断他,声音低沉而急促,“是你必须带着他,一起去!只有他的血脉,才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感应甚至…开启那个盒子!别人拿去,要么是招致杀身之祸的废物,要么…就是引发更大灾难的火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幽深的密道,语速极快:“我会尽力为你们引开追兵,并提供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但剩下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
“记住,小子,”墨守之的目光死死盯住秦振山,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沉重,“保护好他!也…保护好那个盒子!把它带到…‘南山先生’那里!只有他,或许能解开这一切死结!”
“南山先生?”秦振山又是一愣,这又是谁?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如何找到他。”墨守之似乎不愿再多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罗盘,塞进秦振山手里,又快速地将一条极其复杂的、避开主要城镇和交通要道的行进路线,低声而清晰地告知秦振山。
“走吧!立刻就走!”墨守之猛地推开密道另一侧的一块活动石板,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冷风瞬间灌入,“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北,绕过前面的鬼子哨卡!”
秦振山不再犹豫,将墨守之的话死死记在心里,背起昏迷的陈延舟,深深地看了这位神秘的老者一眼,重重点头:“保重!”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钻出了密道。
外面,月黑风高,荒山野岭。
墨守之站在密道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那三枚乌黑的“鸮吻针”,喃喃自语:
“巫玥啊巫玥…你当年拼死送走的这点血脉…终究…还是躲不过这宿命般的漩涡…” “师兄…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看天意吧…”
他猛地转身,看向溶洞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朝着那枪声最密集处,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 …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秦振山背着陈延舟,凭借着墨守之给予的古老罗盘和记忆中那复杂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地中艰难前行。肩伤、疲惫、寒冷不断侵袭着他,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背后的陈延舟,呼吸微弱,身体冰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就在他们翻过一道山梁,暂时脱离危险区域,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稍作歇息时——
秦振山突然感到背后一轻!
他猛地回头!
只见原本昏迷的陈延舟,不知何时竟然自己挣扎着,从背上滑落,靠坐在了一棵枯树下。
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透明。
但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伸向自己破碎衣襟的内袋——那里,藏着那方绣着老梅和“延舟”二字、蕴含着第二层密码的染血绣帕。
他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最终停留在绣帕角落那个极其隐蔽的、向左旋转的蔓草纹符号上。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尖死死抠进那符号的丝线深处!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嘶啦”一声。
他竟然…凭借触觉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记忆,从那个符号底下,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丝线,也不是纸张。
而是一片薄如蝉翼、寸许长短、通体温润洁白、却隐隐透着血丝的…
奇异玉石。
那玉石的形状…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飞、却只有一半的…
鸾鸟!
另一半,似乎本该与它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陈延舟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半块鸾鸟合符跌落在冰冷的泥土上。
他依旧昏迷着,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秦振山却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半块透着诡异血丝的鸾鸟玉符!
原来… 那“鸾鸟合符”… 一直就在他身上! 就在柳月如绣给他的…那方帕子里!
而他自己… 似乎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