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海游戏展的最后一天，会场内仍旧人山人海，哪怕是冬日寒潮，也抵挡不住二次元们的热情。
此次游戏展会场面积达十七万平方米，参展方数量多达到八百家。
会场内全是穿着各种cosplay服装的coser和观众，随着人潮缓缓游走在各个会场之间，工作人员在其中费力地分散人流。
昨天林敏在路演会上演讲，花了几个晚上做的PPT和项目计划书，成功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然而别人一往深处了解，发现他们的前投资方是殷亚，立刻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她细想了一下，既然她路演过后，能让别人对《热血学院》感兴趣，说明他们的游戏是成功的。
投资公司千千万，总会有一个既能赏识，又不忌讳博飞跟殷亚之前的关系的投资方吧？
如今这波寒潮，成功将这座城市推入冷冬，会场里开着暖气，又有上万人拥挤其中，林敏浑浑噩噩地被人群推着向前，又热又闷的环境，让她几乎窒息。
像她这样游走在会场，寻找机会的游戏代表方多不胜数。
如今游戏市场发展得如火如荼，然而市场饱和，有人匆匆进场，又匆匆离场，像博飞这样由于突发事件导致资金链断裂的游戏商，明知希望渺茫，但都想孤注一掷，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林敏路过会场中央的展台，某个日流水过亿的游戏方主办的coser秀正在举行，穿着游戏角色服装的男女们走到T台前，做出游戏角色的标志性动作。
人群停滞不前，林敏也被困在其中，她便多往台上看了几眼。
心想，这活动很适合唐小琪。
一转头，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地中海，穿着白衬衫和黑夹克外套，抱着手站在台边，戴着参会证，跟coser秀的主办方的负责人聊天。
她昨天跟这人谈过，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姓张，最近他们公司投资的刚上线的国风放置类游戏大受好评。
而他也是昨天跟她交谈最多的人，对《热血学院》表现出的兴趣也异常的高。
林敏涣散的精力再次集中，艰难地穿过重重人海，终于到了“地中海”附近。
她在嘈杂的乐声和人声中热情地叫了声：“张总！”
张总闻声转头，脸上还带着同人交谈时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她的瞬间，凝固了一秒，随后张总尴尬地笑了笑。
林敏此时好像不知尴尬怎么写，积极地同人攀谈：“张总，又见面了。昨天分别的时候，我给您的项目计划书，您过目了吗？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不足，我很期待您的意见和建议。”
张总打哈哈道：“啊那个，这两天实在忙，抽不出时间，等我有空看，有空看哈。”
林敏哪能听不出他是敷衍搪塞，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但此时她顾不得脸皮了。
她脸上堆满灿烂的笑，两颊因为发烧和缺氧，红扑扑的，反而看起来好像充满活力与朝气。
“那张总，刚好我这里有BP，我现在再详细跟您讲一下吧，其实大部分内容我昨天在路演会上已经讲过，”林敏挑了最重要的先说，“我们游戏内容已经达到上线的完成度了，只需要过了公测便可面向全平台上线，如果您在这时候投资，能够在很短时间内看到回报……”
“林小姐，”张总打断她，面上为难，“你们游戏做得如何，到了什么阶段，你昨天已经向我介绍过了。我呢，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们的游戏是不错，然而你们之前的那个投资方，殷亚的老总入狱，是整个金融和游戏圈都已经传遍的事，这种时候谁敢跟他们沾边就是撞枪口上啊！我们投资方，也要预估风险对吧？还望林小姐别让我为难。”
昨天人家还是委婉拒绝，今天把话说得直白，林敏若是再要纠缠，就实在讨人厌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林敏也只好识相道，“明白了张总，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两人礼貌握了握手，张总说：“祝你们好运。”
她看着手上刚翻开的BP，这是她出发前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这两天参展路演之后，还总结了其他参会商的不足，不断地润色调整。
可是计划书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林敏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方才她全靠一股气撑着，张总的话就像一根针，往那绷得发白的皮球上面一扎，所有的希望像风一样呼呼往外跑。
她像被抽空了一样。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她只有早上在酒店吃了点牛角包和牛奶，现在因为发烧引起的肌肉酸痛、呼吸不畅，伴随随着头晕眼花一起袭来，甚至还有点反胃。
林敏腿软快要站不住，她觉得她得立马找个能坐的地方歇一歇，歇好了就会去收拾行李赶飞机去广州。
林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场的，偌大的会场，只有表演区有座位，出口外是一大片空地，许多逛累的人席地而坐。
林敏也顾不得其他，在角落的地上找了个位子坐下，背靠着墙，呼呼喘气。
她闭上眼休息，想着等缓过来了就回酒店。
不知道眯了多久，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林敏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于飞打来的。
她接了电话，“喂？”
“你在哪儿？”于飞语气不善，又低又沉。
林敏皱眉，有气无力道：“上海啊。”
“在会场？”
“嗯。”林敏没力气多说。
“听说你生病了。”于飞僵硬道。
“小毛病。”
于飞说：“赶紧回酒店休息吧，不是接下来还要去广州和深圳吗，别任务没完成，身体先垮了。”
林敏身体难受，仅存些许神志，无暇多思考，甚至不觉得他这么关心她，有什么问题。
她说：“我刚出会场，正准备回去。”
“嗯。”于飞应了声，便挂了电话。
林敏走出会场，发现天已经擦黑了，抬手一看表，也才五点左右的光景。
她一边想着上海天黑得真早，一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酒店名字。
到了酒店下车，林敏闷头往里走，在要进旋转门的时候，忽然旁边伸来一条手臂将她拽住，吓得林敏惊呼一声。
她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眼花，自己面前这人，不就是半小时前还在给她打电话，本该在开明市的于飞吗？
于飞见她傻愣住，淡淡道：“怎么，脑子烧坏了？”
林敏有种不真实感，在他周身巡视一圈，他身上穿着大衣，只有脸和手露在外面，她使劲掰了掰他的手指，于飞不防，嗷地叫了一声，然后咬紧后槽牙使劲瞪她一眼，“发疯啊你？”
这表情，这语气，是于飞本人没错了。
林敏控制住想要去掐他脸的手，“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因为你，我何必浪费这机票钱？”于飞开始冷着脸数落她，“生病了还逞强，不是给公司排忧解难，而是增添麻烦。自己上去收拾东西，现在回开明市。”
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有病的是于飞。
林敏本来身体就难受，被他这么一激，情绪全上来了，怒冲冲道：“什么叫添麻烦？我这么没日没夜地写项目书，从早到晚在游戏展腆着脸找人求人，我是为了什么？”
本来因为睡眠不足加发烧，眼睛就布满红血丝的，林敏越说，情绪越激动，连眼眶都红了。
于飞看着她憔悴的脸，两颊不知道是因为腮红，还是发烧，潮红得诡异。
林敏胸膛剧烈起伏着，正要再控诉，他忽然开口：“你辛苦了。”
林敏的话瞬间卡在嗓子眼。
酒店与主干道之间有一个喷泉广场，夜里亮了灯，高处落下四溅的水珠被灯光映得华彩晶莹，融入这不夜城的繁华之中。
酒店旋转门外人来人往，周遭的景，炫目的光，仿佛被加了滤镜，虚幻朦胧起来。
林敏像是在做梦，毕竟只有在梦里，于飞才会对她说辛苦了。
于飞不多说，不想在这人来人往、冷风入骨的门口与她僵持，趁林敏反应迟钝，他拽着她往里走，一直到电梯门口，朝她伸出手说：“房卡。”
他声线平直，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命令，林敏傻不愣登地照做。
到了房间，于飞看了眼她摊在地上乱作一团的行李箱，说：“赶紧收拾吧，八点四十五的飞机。”
林敏似是才回国神来，“我不回开明市，我还要去广州深圳的展，说不定有机会……”
“你这样怎么去？”于飞气不打一出来，严厉地看着她，“别说你发烧严重起来，脑子不清醒，没办法跟人谈正事，你也不想想，就算真的能拉到投资，会这么多天都没结果吗？”
林敏坐在地毯上，将手指插入发间，沉默许久，她喃喃道：“总得试一试……”
于飞动了动喉咙，别开眼不看她，“试可以，但不是拿你的身体去试。”
“真的没办法了吗？”林敏抬眼看着他。
于飞看向她，第一次从她那双明亮自信的眼里看到迷茫。
他于心不忍，说：“会有办法的，先回去，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敏眼神闪烁两下，低声说好，起身去收拾行李了。
折腾了一天，林敏在飞机上松懈下来，才睡了过去。
说是睡，其实她已经烧得半昏迷。
飞机到巡航高度时，空姐发饭，于飞推了推林敏，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敏迷迷糊糊说：“不……不要回去。”
于飞皱眉，伸出手背探了探她额头，一片滚烫。
想来是已经烧糊涂了，一直在说胡话。
于飞凑近听。
“我不回去……我不要相亲……”
“我不要嫁给秃头老男人……”
“我是制作人……”
于飞：“……”
林敏做了个梦，梦境光怪陆离。
梦里她在上海出差，她父母突然来找她，说家里给她找了个新的相亲对象，要她别工作了，回去相亲，反正游戏公司都要破产了。
她抗拒，无果，转瞬她已经在老家，父母给她找的相亲对象是个秃头老男人，还带她去选婚纱。
一晃眼，婚礼当日，她被穿上中式喜服，跟秃头老男人端着茶跪在双亲面前，她一把摔了茶盏往外跑。
她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软件园。
司机转过头来，赫然是于飞的脸！
于飞冲她阴险的笑了笑，“公司早就破产了，你还去干嘛？”
林敏不住地摇头，“怎么可能，我是制作人，有我在，一定不会破产的！”
于飞看了眼她身上的喜服，“这样吧，你衣服都穿好了，要不然就嫁给我，我带你离开这里，否则你就下车吧。”
林敏砖头往车后面看了一眼，发现她父母和秃头老男人带着一群宾客在追她。
林敏吓得不行，快速权衡了一下，嫁给于飞总比嫁给秃头老头子好。
她刚要答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耳边只剩于飞不停叫她的声音，“林敏，林敏……”
林敏猛地惊醒，于飞的脸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屏住呼吸。
“收拾一下，下飞机了。”
林敏这才发现，乘客都挤在过道中间，排队往外走。
下了飞机，林敏便被于飞送到医院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