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都是同病相怜的一代人
王食欲2022-06-08 18:003,588

  巴图的房车,果然让姜小玲在广告拍摄的那三天,出尽了风头。剧组的模特、工作人员都时不常会围着巴图的房车转两圈。每次姜小玲在房车里换好衣服走下来时,她真觉得自己就像个踩着戛纳红毯的女明星。许流星的丰田阿尔法顿时就不香了。

  三天来,巴图每天早上都准时开车到姜小玲家楼下,接上她去远在顺义的摄影棚。他会陪着她一整天,三顿健身餐加下午茶的果昔,顿顿不落地给姜小玲送过去。姜小玲再也不用吃剧组油腻腻的盒饭了。巴图把她“伺候”得如此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小玲有多大牌,竟然能请得起跟组营养师呢。

  渐渐的,组里的其他模特都跑来打听,问巴图的房车加营养师服务,一天要多少钱。甚至,这条广告的总导演还直接问巴图:“我下个月去广州拍个小网剧,你开车跟我过去俩月,我连车带人外加你每天给我做三顿营养餐,付你六万块钱怎么样?”

  对于巴图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二把刀营养师来说,这钱确实不少。但他还是婉拒了对方:“我平时有正职工作,姜小玲是我好朋友,这就纯属帮忙。”说罢,巴图还把健身房的名片递了过去,“您如果需要健身,可以来找我。”

  在一旁目睹了这场对话的姜小玲感到十分不解。放着赚钱更多、更轻松、更能掌握人脉的工作不要,巴图怎么那么死心眼?大家都是不上班的年轻人,灵活就业者突出的就是“灵活”二字。可巴图却太死心眼,他光“就业”,不“灵活”。

  拍摄结束的当晚,姜小玲坐着巴图的皮卡车回家。路上,她忍不住问:“你陪了我三天,你这三天都不工作了吗?”

  “马场和健身房那边请了假。”巴图边开车边说,“闪送和外卖本来就是零工。无所谓的。”

  “可你不是还欠着债呢么?”姜小玲有些愧疚,“要不我给你付个薪水吧。按照咱那位导演给你的报价,六万块钱两个月,一天就是一千块钱,我得付你至少三千块钱吧?”

  巴图在红灯前踩下了刹车,他扭过头认真地对姜小玲说:“我们是朋友吧?”

  “是……啊。”

  “是朋友,就别老提钱。”

  姜小玲急了:“就因为是朋友,才得把账算明白的。我不想占你便宜。”

  “你可以占我便宜。”巴图淡定地说,“我允许你占我便宜。”

  这话说得充满歧义。姜小玲愣了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她猛地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一把巴图的腹肌。

  “这种便宜也能占吗?”姜小玲问。

  巴图的脸一瞬间红透了。他拍开姜小玲的咸猪手。

  “嘿嘿,你脸红了。”姜小玲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是红灯照的。”巴图指了指早就变绿的交通信号灯。

  几千瓦的灯啊,给你照成这样?姜小玲撇了撇嘴。咱就是说,这牧民家的儿子,果然纯情。

  其实,巴图情愿让姜小玲“占他便宜”,也不仅是因为两人的朋友关系。自他迈入摄影棚的第一步起,他就开始心疼姜小玲了。

  这次的内衣广告是在顺义的一个平面摄影棚拍摄的。摄影棚面积很大,有各式各样的时尚街道布景,还有微缩小型泳池、各种中看不中碰的网红景片。除了内衣品牌外,这里同时还有几十家服饰品牌正在拍摄平面广告。那些电商模特身上穿着最轻薄的防走光内衣,连化妆间都来不及去,便当众换起了衣服。她们丝毫不在乎路过的男性工作人员的眼光,身上仅着内衣穿穿脱脱着不属于自己的华丽服装。像巴图这种对时尚行业毫无了解的“外行人”,他简直不好意思睁开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看见了哪个走光的女模特。

  姜小玲也注意到了巴图的局促不安。她安慰地拍拍巴图的肩膀,道:“拍电商的模特都这样。一般一组上新的衣服,得有一百多件,可摄影师只拍六到八个小时,超时要加钱。这么短时间,一百多件衣服,要是每件都去厕所换,那客户得急死了。”

  “那也不能……”巴图结巴了,“也不能当众脱衣服啊!”

  “这不穿着内衣呢么!”姜小玲觉得巴图有些大惊小怪,“我们这种电商模特,都是按件计费的。拍一件衣服80块钱,100件要是一天内拍完,就是8000块。一天8000块啊!我一个月能有几个这样的一天?为了赚钱,谁还管当不当众脱衣裳?”

  巴图还是皱着眉头,对姜小玲的话不太买账。

  “人想赚钱的时候,尊严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何况,就算是用尊严换钱,有的人还没机会换呢!再者说,我们就是吃青春饭的。趁着还能赚钱的时候赶紧赚。过了三十岁,人品牌方都不想花钱找我们了。”姜小玲如是说。

  或许是看到了模特行业光鲜外表下隐藏的难堪,巴图对姜小玲的工作困境感同身受。他加倍贴心地照顾姜小玲,就是想让她在吃苦的同时,能过得舒坦些。

  二人在北京静谧的夜色中又开了许久。等车停在了姜小玲家的小区门口时,巴图忍不住对姜小玲说:“姜小玲,我没你那么机灵,做事情也比较死板。可我觉得这世界上,有可为,也有不可为。”

  被巴图念叨了一路,姜小玲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当众换衣服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更何况她的身材还不像那些苗条模特一样值得展示。她给芜娘子拍电商图片时,每次在摄影棚的一众男女面前脱衣服,她都得快速地做一次心理建设。这次的内衣广告,因为是拍视频,整体拍摄节奏会慢一些,她才有机会也有时间钻进巴图的房车里体体面面地换一次衣服。可以后呢?为了赚钱,她不还得忍受着人们对她加大码的身材的凝视?

  “什么叫不可为?”姜小玲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满,“我的梦想就是30岁前赚100万,然后用这100万在北京的远郊区县买套进城通勤单程两个小时的小房子。等这部广告拍完,我就有五十万了。我首付就有了。我靠自己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让人对我指手画脚?”

  巴图被姜小玲的突然爆发给弄得一愣。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并不是瞧不起姜小玲,而是心疼她。

  “还有,你今天为什么要拒绝做导演的营养师?”姜小玲质问,“这明明是个转型的好机会!你跟着他去广州呆俩月怎么了?六万块啊!你半年才赚六万块钱。跟着导演俩月就赚到了。更何况,等你去了广州,说不定就遇到其他什么演员、摄影师,以后这些人还来找你,你还能赚钱。你干嘛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

  “这么好的机会并不长久。”巴图反驳道,“如果一走两个月,马场那边还好说,但健身房的兼职就得辞掉了。这两个月我有钱赚,可两个月以后呢?要是没人再找我做营养师怎么办?我回北京靠什么赚钱?”

  而且,最重要的是,巴图根本不想做营养师。这不是他期待的职业未来,如果……负债累累的他,还有资格期待的话。

  “你就是从来不去尝试新鲜事物!”姜小玲大声指责。

  刚刚还在互相调笑的两人,此刻却一句垒一句地,竟吵了起来。姜小玲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和巴图在草原上相见的时候。三年前的巴图就是这样死板又传统,被敖登欺负得苦不堪言。她本以为来到北京打拼的巴图,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可如今看来,这三年,巴图的变化都是表面的。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带着姜小玲去峡谷看群狼捕猎的单纯的蒙族少年。

  “我怎么没有尝试新鲜事物?”巴图也被姜小玲骂得不高兴了,“重新装修腾格尔牧场做民宿,就是我在尝试新鲜事物。可你看我落着好结果了吗?我现在不想着赚大钱,我就想把家里的债还了。”

  巴图当初确实是想“发家”的,可他怎么想得到,最后却“致负”了呢?

  “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你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选择不去尝试了呀!”姜小玲急切地说,“我从寻觅离开的时候,也很受打击。有那么几个月一蹶不振。可我还是得站起来。如果上班打卡不适合我,那我就找一份不需要上班打卡的工作。你说得对,大码模特可能在你们这些传统大众眼中,算不上什么好工作,我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当模特。但它付得起我的房租、管得了我的吃喝。而且,它很快就能负担得起我在北京买套小房子了!”

  “你自己也说过,三十岁就是大码模特的职业尽头。”巴图反问她,“你现在是付得起房租、管得了吃喝了,那你三十岁之后怎么办?”

  这句话踩中了姜小玲的痛脚。她过不了几年就要三十岁了。她比巴图还要焦虑。她当然知道,三十岁几乎就是模特的职业终点。她本来就入行晚,既不是什么国际超模,又不算网红模特,过了三十岁,她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

  “那你呢?”姜小玲说,“你到了三十岁还要四处打零工吗?你在马背上还跳得动绳吗?白天带健身课、晚上表演,你体力还跟得上吗?你家的债到了你三十岁那年就能还完了吗?咱们都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在这儿五十步笑百步!”

  说罢,姜小玲开了车门下了他的小皮卡。巴图赶紧追了过去,跟在她身后解释:“我没有看不起你职业的意思。可是为了买套房,有必要年纪轻轻让自己这么辛苦吗?有必要为了做大码模特毁了自己的健康吗?”

  巴图这话说得窝心。姜小玲也自知她是在拿健康换钱。可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但凡是挣扎在北上广的人,谁不是用健康来换钱呢?就连巴图自己不也是拿命换钱,靠踩着马背跳绳来赚取微薄的薪水吗?

  想起巴图辛苦赚钱的样子,姜小玲很难对他继续生气了。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一代人,就算是周鹭这种一定程度上实现财务独立的人,也一样面临客户的刁难、职业的瓶颈、互联网大环境的停滞不前。既然如此,年轻人们之间,又何必互相内卷、互相指责、互相为难呢?

  “巴图,”姜小玲语气缓和了下来,“这三天谢谢你照顾我。虽然你不收我的钱,但我也不会白让你辛苦一趟。让我想想怎么回报你,好吗?”

  巴图站在路灯下,依旧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继续阅读:(32)男人腰不行,那可是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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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班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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