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
萧景阔伸手拧亮台灯,抻着懒腰坐了起来。
就见郜星文抱着电脑坐在旁边的床上,手里握着张纸巾堵着鼻子;床头柜上的抽纸盒瘪下去一半;床头妙蛙种子形状的小垃圾桶里,盛着半桶脏纸团。
萧景阔撩开被子下了地,过来坐到郜星文的脚边,歪着头去看他的眼睛。
郜星文把手上揉得皱皱巴巴的脏纸巾,扔进了小垃圾桶里,又抽出张新纸巾擦了擦眼睛,将腿上的电脑放到床上,略显羞愧地抬头对着萧景阔一笑。
他的眼皮哭成了粉红色,鼻头也哭红了。
“你这……”
萧景阔哭笑不得地说:“机器还没架起来呢,你怎么先入戏了?看看这大水发的!孟姜女哭长城也没你这么多的眼泪。”
“宁老师的笔力,我再写二十年也不是敌手。”
郜星文揉着肿胀的眼睛,鼻音浓重地说。
“你俩各有千秋。”
萧景阔弯着嘴角说:“你胜在想象力奇特而瑰丽、故事情节离奇而严谨;他胜在洞察人心明眼如炬、刻画人物入木三分;你适合写仙侠类,他适合写历史类。
这就好比李白和杜甫,一个浪漫飘逸,一个雄浑厚重——你不必羡慕他,你也很厉害。”
郜星文扯着唇角撇撇嘴,吸了一下鼻子说:“你看完了吗?”
萧景阔笑道:“他都没写完,我上哪儿看完去?”
“其实不用等他写完也能猜得出来,宁老师是不可能违背历史,来个逆天大改写的。
结局不外乎爱恨交织的二人两败俱伤,一个被逆臣缢死,一个被叛将杀害。”
“你看到哪儿了?前面都是在浓墨重彩地写二人鱼水欢好、日常宠爱,也没有催人泪下的地方啊?你怎么哭成这副鬼样?”
郜星文吸着鼻子说:“太忠于历史原型的作品,最大的一个弊端,就是结局没有悬念。
我前面看着苻坚傻乎乎的、掏心掏肺地对慕容冲好,老是不由自主联想到他后面的悲惨结局,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替他不值;前戏越甜越欢乐,我读着就越锥心。”
萧景阔默默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你又何必替古人操心呢?起码有凤凰(慕容冲小名)陪在身边时,坚头(苻坚小名)实实在在拥有过三年开心快乐的日子。
虚情也好,假意也罢,起码苻坚热烈的感情,有了安放之处,也得到了慕容冲的回应;三年甜蜜的相处,并不是镜花水月。”
郜星文剜他一眼,鄙夷不屑地说:“日后回想起来,那些甜蜜全都是欺骗和假象,苻坚心里不怄得慌吗?只怕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也未必吧?”
萧景阔云淡风轻地答道:“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做是我,不管结局怎样,爱过了就没什么可后悔——因为当时的心动是真的,感受是真的,三年的耳鬓厮磨也是真的,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后悔和遗憾?
我倒想问问那个慕容冲,在得知苻坚死讯的一刻,心里只有复仇的快感吗?就不会有一点点的后悔和难过?”
“他怎么可能会有后悔和难过?”
郜星文皱着眉,不可理喻地看着萧景阔说:“家仇国恨,慕容冲恨不能把苻坚食肉寝皮才对吧?三年同床共枕,对他来讲不是恩爱,而是刻进骨子里的耻辱。
那些两情相悦的假象,都是他不得已的伪装,日后回忆起来,不但不会心软,反而会拉大羞耻值和仇恨值才对。”
“我不信。”
萧景阔扁了扁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往往做不到理智分析得那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