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命妇进京的流程,吉内侍先安排沈云珠在驿馆暂歇,自己则进内廷通报。
至于司夫人派来接沈云珠的人,被晾在一边干巴巴地等着。
这些婆子嬷嬷们可未闲着,在驿馆等候消息之时,眼睛滴溜溜地转,偷偷打量着沈云珠带入京的行李和随从。
因为沈云珠早已安排肖伍和渝盛通行伙计先行押解她的嫁妆进城安顿,所以除了吉内侍按规制安排的护卫与仪仗外,并没有太多车马随行。
一个婆子眼睛一斜,嘴角一撇,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王妃娘娘,原来也是家中拿不出二斤谷子陪嫁的穷酸。”
其他婆子听了,互相挤眉弄眼,捂着嘴歪口笑得不行。
可等吉内侍向太后复命回来后,沈家下人的讥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硬生生地僵在脸上。
只见随吉内侍一起来的,还有太后娘娘赏下来的金银、绸缎、冠服、首饰等符合准王妃身份的一应器物。
这些东西精雕细琢,每一件透着浓浓的喜气,彰显出皇家的威严。
更有着衣裙飘飘的宫人侍女和齐整的鼓吹乐手及护卫等人,场面十分排场。
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此种种虽比不得正经的亲王妃,却也有亲王级别的半副卤簿了。
吉内侍满脸堆笑,恭敬地对沈云珠说道:“太后娘娘知道娘子一路辛苦劳顿,特意嘱咐咱家请娘子好生歇息,等身子休养好了,再进宫中面见不迟。”
其实,吉内侍早就把这一路上沈云珠的所为,全数禀报给了吴太后。
包括被他和沈云珠共同压制住的刺杀消息,也原原本本报予太后知晓。
只因作为太后身边得用的内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说的,与别人传入太后耳中的区别。
更何况折损了一名军士,总要有所交代。
原本吉内侍以为路上出此纰漏,自己总要被吴太后责罚一通。
未曾想,吴太后斜靠于软榻上听了他的禀报,在安息香的芬芳中缓缓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轻飘飘赏了一个“好”字下来。
沈云珠听闻吉内侍所言,眸光闪亮,朝着皇宫方向遥遥一拜,声音清脆地道:“民女叩谢太后娘娘怜惜。”
她心中也知,自己这一路言行,怕是已全传入了太后娘娘耳中。
不过,从赐下来的东西来看,太后娘娘应该对她观感不错。
遥谢过太后娘娘,沈云珠笑意不减,又依礼谢过吉内侍这一路上的护卫之情,而后示意雪银拿出一本抄本,说道:“大人,这是道家养生秘籍《悟命篇》的抄本,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此书是肖伍离开渝州之时,特意到青城山老道人处千方百计搜刮来的,早备着送给吉内侍作谢礼。
肖伍最擅长的,就是投人所好。
他一见面就闻出了吉内侍身上那股浓重的信灵香,又看到他腰间佩戴着八宝药葫芦、七香朱砂囊等物件儿,便知此人好道、怕死、求长生。
果然此书一出,吉内侍激动得声音发颤,反复摩挲着暗蓝书壳道:“听闻此书为终南山隐士所著,专讲行气之法,练之者不怕寒暑,益寿延年,百岁之龄可有少年之身,多少修行者都只是听说过,咱家何等有幸得娘子赠书。”
沈云珠又吩咐雪银拿出备好的金银裸子,送与这一路随行的护卫和侍女等人,浅浅一福道:“怕寒了大家一路辛苦护卫之心,我说不出什么赏不赏的话来。单就为着一个谢字,备了些许薄礼,还望诸位不弃。”
对被刺客所削首的军士,沈云珠感念其受己所累,道明等寻得其家人,定以加倍厚礼相送。
护卫侍从等人得沈云珠以礼相待,又得了许多实惠,都下拜感激:“谢过娘子厚赠,愿娘子福泰安康!”
沈云珠的礼,送得真心诚意,这一路辛苦的底下人如何不真心愿她平步青云。
对救过她命的甘道,沈云珠未备礼物,只郑重一拜,喊了他一声“阿兄”。
这一声,胜过万千金银。
甘道亦下马来,俯首与她对拜,过命的交情,无需多言。
此番举动,令吉内侍等更为刮目相看。
吉内侍心中暗自思量,平心而论,就是不做瑞王妃,以沈云珠的才情做派,前途总不会差。
如此,吉内侍倒生出几分真心与沈云珠相交的意思来。
他亲自吩咐左右小卒高举导牌,摆开仪仗、奏响雅乐、领着吴太后赐下的宫人侍卫和赏物等送沈云珠回沈府。
吉内侍还笑着对沈云珠卖了个关子:“咱家此举也不单单是为娘子的人情,也还有太后吩咐的差事要办。”
哪知到了沈参政府邸门前,其家中一未挂彩,二未着人等候,只开得角门一扇。
还有一两个小厮,在那门边上泼水扫地,把尘土纷纷扬起,使人无下脚之地。
这下,沈云珠未怒,吉内侍已跳下马来,捧出供着的太后懿旨,挺直腰杆大声喊道:“参政家中无人接旨乎?”
这一嗓子,直接吼开了沈府的中门。
沈家当家主妇司夫人于内宅中带着子女家人等慌忙而出。
沈云珠气度从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跟在手捧太后懿旨的吉内侍身后,昂首挺胸跨过中门,而司夫人却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慌乱。
两人一照面,显得司夫人狼狈不堪。
而后吉内侍也不多言,让人供起香案,于跪倒在地沈家众人头顶,朗声念出吴太后在赐婚后,为沈云珠下的第二道懿旨。
这道懿旨,先是极力夸赞了沈云珠一番,接着赐了一个安国夫人的头衔给沈云珠之母。
司夫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还以为太后懿旨所指“沈云珠”之母是她,抬起头来,面色绯红,眼中含了几分期许。
可正面热心颤间,却于吉内侍口中,再次听到了她平生最不愿听到的三个字——许玄章。
耳中闻听此名,司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粉甲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