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涌
青山荒冢2025-11-07 14:193,016

  入夜,大雨滂沱而下,古阳城里家家关门闭户。

  断水山庄后院,劈砍声仍在持续,有十岁男童着一身黑色短打,脚下踩着生涩复杂的步法,手持一柄对他而言有些过大的木刀不断劈砍木桩。

  他稚嫩的面容一片冷凝,全身都已经湿透,虎口也被力道震得发红。木桩上密布着浅浅的白痕,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蛛丝似的裂口。

  站在廊下的男人身披狐毛滚边大氅,他冷冷地看着男童在雨中练刀,忽然抬起手,一枚核桃穿过雨幕击在了孩子持刀的手腕处。男童的手被他打得一颤,木刀脱手而出,他的眼睫颤了颤,弯腰准备拾起,不料又是一记核桃打在膝盖上,整个人就要扑倒,幸亏一手撑住了地。

  廊下的男人寒声道:“进来。”

  男童浑身湿漉漉的,像个刚从河里爬上岸的水猴子。他站在男人面前,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爹。”

  “谢离,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练武之人最忌手无劲力、下盘不稳,你练了这三年,却半点长进也没有,丢人现眼!”男人生得剑眉星目,奈何一脸病容,不时发出几声咳嗽,眉目间含着一股苍老的死气。

  这就是断水山庄的主人,谢无衣。

  谢无衣的妻子在两年前病逝,膝下只留了谢离这么个儿子。晨起早于鸡,夜寝晚于狗,“习字练武”四个字几乎压在这小孩头顶成了甩不掉的大山,早些年还好,这两年却活得堪比受罪。谢无衣自出事之后性格变得喜怒无常,对待这个儿子更是严苛不已,有时候连庄里的下人都看不过去,可主人家的孩子是好是孬,哪容得下他们说嘴?

  谢离闷得好似个气沉丹田的蛤蟆。谢无衣又训斥了他几句,这才一甩袖子,顶着满脸厌弃和不耐走人。

  等他走了,谢离抬起右手,默不作声地揉了揉腕子上青紫的核桃印,不言不语,满腹委屈。

  一阵脚步声传来,薛蝉叹气道:“又被训了?”

  谢离不吭声,倒是薛蝉衣背后有人接了茬:“可怜见的,你师父下手不大人道。”

  小孩这才发现薛蝉衣带了生人来。此人一身天青色箭袖长衣,掌宽腰封上束了条靛蓝锦带,墨发披肩,眉眼如画,看着与谢无衣年纪相若,身量也相仿。

  叶浮生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然后两袖清风地进了断水山庄,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七尺不穿之脸皮跟在薛大小姐身后。薛蝉衣听说自家师父又在训斥小师弟,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可惜打人的乃是她师父,她再怎么也不能拿鞭子抽过去,只好一边叹气一边给谢离揉散瘀血。

  叶浮生觉得这小孩儿倔驴脾气颇为逗趣,便出言调侃了句,没想到谢离突然板起一张和他老爹一脉相承的棺材脸,严肃道:“你是何人?竟敢对庄主出言不逊!”

  呀嘿!叶浮生笑眯了眼,俯下身道:“我是被你薛姐姐八抬大轿请回来的新人。”

  谢离:“……”

  薛蝉衣咬牙切齿:“叶浮生!你胡扯什么鬼东西?”

  “好吧,八抬大轿是没有,新人倒是真。”叶浮生摆了摆手,掌中变花样似的多出一个小油纸包,里头是切得整整齐齐的糖块。

  一颗糖猝不及防地被扔进薛蝉衣嘴里,浓郁的桂花香充斥在口,呼之欲出的喝骂被硬生生噎了回去,薛蝉衣杏眼一凛,那人偏偏好生不要脸地赔笑告饶:“小姐莫怪,在下赔罪。这桂花糖是新做的,吃一个甜嘴,莫要动气开骂,脏了小姐的口。”

  薛蝉衣把一颗桂花糖咬得咔嚓作响,活像嚼着某人的骨头,耳朵却慢慢红了。谢离看得呆若木鸡,嘴巴微张,叶浮生趁机塞了一颗进去。辛辣伴随着甜香在嘴里炸开,小孩脸色陡然涨红,可惜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住了吐出来的欲望,艰难地嚼碎咽了下去,两只眼眶里水雾朦胧,看着可怜极了。

  薛蝉衣:“……你给他吃了什么?”

  “糖啊。”叶浮生一脸正气凛然,“姜糖,你看他淋了这么久雨,不吃点姜糖祛风寒怎么行?”

  薛蝉衣挫败地叹口气,低下头对说道:“小离,你先回房沐浴更衣,我跟这个家伙还有话说。”

  “……他是什么人?”

  “是我新雇的护院,你放心。”

  谢离这才噔噔跑远,叶浮生眯着眼睛目送他远去,感叹道:“是个乖孩子,就是老气了些。”

  “师父对他向来管教严厉。”薛蝉衣捻了捻眉心,“我已经跟管事说过了,只要不违纪作乱,你可在山庄里自由行事。”

  “小姐优待,我要做些什么呢?”

  “照看好小离。”

  叶浮生问道:“断水山庄的少庄主,还需要我这么一个江湖浪子的照看?”

  薛蝉衣不答反问:“你今日入城,可有注意到什么?”

  “我看到很多江湖人。”叶浮生笑了起来,“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客栈被他们占得水泄不通。”

  薛蝉衣闻言冷笑:“步步紧逼,果真附骨之疽,可恼!”

  叶浮生把剩下的糖一口吃了,说话口齿不清:“是冲着山庄而来,还是……谢庄主?”

  薛蝉衣声音冷冽:“是冲着‘天下第一刀’。”

  叶浮生嚼着满嘴糖块,一言不发。

  薛蝉衣深吸一口气,道:“你可曾听过‘厉锋’这个人?”

  叶浮生慢吞吞地道:“如果你说的是迷踪岭葬魂宫的那位厉锋,那我是听过。”

  自古正邪不两立,正道有四大宗门,邪派也不遑多让。在西南边陲有一处绵延百里的幽深山谷,地形复杂,瘴气缭绕,纵然飞鸟也难觅出处,故以“迷踪”为名,而在这深谷里,便盘踞着当今魔道魁首——葬魂宫。

  葬魂宫内如同一个小江湖,除了那些背离门派或罪大恶极的武林中人,还容纳了一部分在战乱中失去家国的异族,甚至不乏在朝堂上失势获罪的犯官后人。他们一旦进了葬魂宫,就像扑入泥淖的蛇虫鼠蚁,蛰伏在沼泽里窥探人世,却又断绝了前尘往事,从此以后只做葬魂宫里的一条狗。

  狗自然没有名字,能叫出名字的,都是受主人看重的恶犬。

  厉锋,时年二十五岁,主管葬魂宫青龙殿,是葬魂宫主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被他盯上的人,就如同在草原遇到了最凶戾的狼。

  薛蝉衣的嘴唇抿了抿:“葬魂宫历代活跃于西南边陲,近两年来,随着外族战局频发,葬魂宫的势力得到了进一步扩张,如今已经开始将重心转移到中原。”

  “中原武林势力错综复杂,葬魂宫倘若贸然出手,恐怕牵一发动全身,所以他们需要杀鸡……啊呸,杀一儆百。”叶浮生轻咳两声,捶了捶自己又疼又麻的右腿,摇头晃脑,“断水山庄是中原武林的一大世家,谢庄主又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刀,按理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可惜……”

  薛蝉衣冷冷道:“可惜三年前那件事情过后,整个江湖都觉得我师父废了,天下第一刀如今不过徒有虚名。此番葬魂宫发起争锋大会,要夺中原正道的七把名锋扬威,断水是第五把。”

  叶浮生问道:“那么所谓的江湖传言,究竟是的确如此,还是空穴来风呢?”

  薛蝉衣紧紧盯着他,半晌才道:“叶浮生,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

  叶浮生叹了口气,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下定不负所托。”

  “既然你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做到。”薛蝉衣扬了扬下巴,眼神比毒蛇还要瘆人,“小离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算钻到地底下,我也刨了你十八代祖坟,把你挫骨扬灰!”

  ——“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否则我死不瞑目。”

  两个声音合成一线,像一把利剑狠狠刺进叶浮生心口,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摇晃模糊,他的脸色霎时白了,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放着锦囊的地方。

  “争锋大会七日之后就要开始,这几天有各派人士来到古阳城,断水山庄自然不能闭门谢客。你这半瞎既然眼睛不好使,就好好跟着小离,也不要到处生事,免得冲撞到自己惹不起的人。”

  叶浮生低下头道:“既然如此,小姐就着人带我去少庄主院落吧。长夜漫漫,在下困了。”

  薛姑娘觉得有些手痒,腰间长鞭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大概是有车马在前门停下。

  这么晚的时辰,这样风口浪尖的地方。

  薛蝉衣吩咐了一个下人带他去后院,自己急忙走向前门见客。叶浮生眯了眯眼睛,好在进内院时会经过一条长廊,他借着檐下灯火回头一望,只见薛蝉衣迎着一队人匆匆而过,为首那人正将纸伞收起,恰好露出形容。

  他看上去很年轻,可全无毛头小子的冲劲和傻气,一身黑衣衬得脸色过于白了,眉如锋,眸如潭,容貌俊美,薄唇抿如一叶见血封喉的刀。

  

继续阅读:第四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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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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