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独自一人走在一条漆黑不见底的甬道里,他的身体没有重量地漂浮在虚空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但却能感觉到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他一路往前……
裴深不知道自己浮游一般的在这片幽暗的空间里周旋了多久。
直到看到不远处泛出来的幽幽的血黄色。
待裴深缓缓靠近后,他才在恍惚中看清了这道血黄色的全貌,这是条蜿蜒曲折的长河,长河之下溺着许多孤野魂魄,虫蛇满布,腥风铺面;长河之上便是一座古朴的小桥,年迈的老阿婆一人站在桥边,一勺一勺机械地搅动着身边高罐里的汤料。
裴深看到了长河边的古碑,上面刻着“忘川”二字。
在森然诡谲的环境里,裴深的魂魄已然来到了望乡台,老阿婆抬起头看着裴深——
裴深明明能够看到她的脸,可是却无法用任何词汇形容。
她分明跟其他的老阿婆不大一样,可细致一看,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老阿婆笑着冲裴深点了点头,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身边的高罐里舀了一碗汤,朝裴深递了过去——
前尘往事一碗汤。
喝完这碗孟婆汤,淌过这条忘川河,自此他便当开始新的人生。
裴深从阿婆的手里接过瓷碗,只是刚把碗沿抵在唇边,刚刚还慈眉善目的阿婆忽而急切地拉住了他的收,“真的甘心吗?”
她声音软糯温柔,裴深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熟稔。
他应当知道这个声音是谁。
可是——
裴深感觉到脑中一片钝痛,他想不起来。
裴深的右手狠狠按在胀痛的太阳穴处,眉目紧缩着看着面前的阿婆,“你是谁?”
阿婆的声音依旧温柔,细细一听还能觉察出里面的一丝委屈,“裴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
裴老师!
这三个字仿佛是打开他记忆的某个钥匙。
裴深的脑海中瞬时闪现过无数段回忆,在那些画面中,有个娇俏的姑娘一直甜甜地追在自己的身后,一声又一声,乐此不疲地喊着他裴老师。
不管自己做什么,她都愿意陪着自己。
那些过去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事情,因为她的闯入,统统变成了两人的画面。
她会替自己感同身受,会极力照顾到他的情绪,还会嘚吧嘚吧地跟自己分享她每天的日常。
她会为自己出气,会因为自己生病而费尽心思,还会在自己被质疑的时候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相信着他。
——温婉。
当裴深的脑海中出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汤碗瞬时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那样的人生并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只是,他不放心她。
***
裴深就是在梦中汤碗应声而碎的时候醒过来的。
因为长久的昏睡,当裴深睁眼的瞬间,他率先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窗外的光直射在他脸上,久违的光亮顿时让裴深产生片刻的恍惚,他花了好一些功夫才分辨出了虚妄与现实。
等缓过了这劲儿,裴深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尽管这偌大的房间应有尽有,陈设看起来更像是在酒店,但是从刺鼻的消毒水味便能知道,他这会儿还躺在医院。
关于昏迷之前的回忆,一点点窜入了裴深的脑海。
他想到他最后一刻看到温婉飞奔而来的身影,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五味陈杂。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温婉脸上的惊慌与无措。
小圣母那个时候应当是怕极了吧?
裴深想到这里,心里便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阵心疼。
想到这里,裴深便想着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只是这一牵动,他突然感受到手臂上传来了一阵温热。
裴深一怔,强撑地支起半个身子往手边的方向看了看——
这会儿趴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的,可不正是温婉!
她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她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眉头紧蹙的模样,就仿佛自己会随时离开一般。
裴深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温婉本来就是浅眠。
昨天照顾了裴深一夜,一直强撑到早上四五点,这才疲惫至极地眯了一会儿。但尽管是睡了过去,心中还一直牵挂着裴深的伤势。
因此当她察觉到床上有细微的动静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立刻从睡眠中醒过了神。
身体比意识率先苏醒,因此当温婉对上裴深的目光时,她还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
她懵逼地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眼里瞬时迸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惊喜,“裴老师!你终于醒了!”
她欣喜地凑到了裴深的面前,连忙问道,“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
裴深看着她眼底下一片青紫,就知道她没有休息好,他心中动容,倒是想要回答温婉,但是张了张嘴,却被嗓子里的沙哑给劝退——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裴深说话的时候,只能感觉到嗓子撕扯一般的疼痛。
温婉看着裴深的动作当即明白他的不适,连连摆手虚扶着他躺回了病床,“别急,我先去找医生过来给你检查!”
话音落下,温婉也不管裴深反应,当即起身小跑出了病房。
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雀跃欣喜的,并不见半点儿疲乏之态。
没一会儿,温婉就带着好几个医生匆匆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这阵势当真是不小,温婉身后跟着各大科室的主任,这里随便单拎出一个都是在医学领域有不小成就的大拿,可这会儿他们却全部围在裴深的病床边给他做着康复会诊。
在一番检查过后,这些医生们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冲温婉这两天的表现来看也知道,她对这裴家少爷有多在乎,要是他们这么多人凑在一起都没能把人给完好无损地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闻升待着?
想到这里,众人顿时对一旁的院长点了点头。
院长会意,当即宽慰地看向边上一脸担忧的温婉,“裴先生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处在一个正常水平,温小姐可以放心了。”
“那他的腿呢?”温婉最为关切的就是裴深的左腿,她断然不想裴深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裴先生的腿是张医生亲自操刀的,张医生做完这台手术以后就直接飞回了B市,”院长闻言,当即摆了摆手,“别担心,他走前曾说过:只要好好将养完这一段时间,裴先生的关节即可痊愈。”
说到这里,院长又不由钦佩地重申,“张医生的技术是国内顶尖,他既然能够承诺,那就代表裴先生的左腿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的后遗症。”
温婉得了他这一句话,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感激地对院长点了点头,“这次多亏您了——”
院长闻言连连摆手,“温董特意交代过,我们怎么可能不上心。”说到这儿,他又连忙对温婉补充,“除了会诊之外,裴先生一会儿还需要去检查室进行一次复检。”
身体的有些地方是肉眼无法检查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借助到精密的仪器,因此复检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温婉会意地点了点头,“复检安排在什么时候?”
院长看了一眼腕表,然后答复道:“我让检查室那边准备一下,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可以进行。”
温婉把这事儿给记在了心上,然后把这一行会诊的医师送出了病房。
温婉再次从外面走回来的时候,裴深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没有挪动分毫,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温婉的身上,可从头至尾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裴深的目光深深,温婉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于是在一番对视中,温婉率先败下阵来。
她想起两人上一次见面时,裴深曾态度冷淡地跟自己说过要保持距离这件事儿。
可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又主动凑到了他的面前。
“裴老师,我不是故意要留在这里的,就是——”温婉心下顿时忐忑一片,生怕裴深误会,连忙上前两步,慌乱地摆了摆手解释道:“就是你之前一直都没醒,我不放心所以,所以才……”
温婉一番解释的话断断续续说了老半天,完全看不见半点儿在对上程娇娇她们时的冷静。
不知道如何在裴深面前表达的温婉,吞吐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些颓然地叹了一声,小脸有些委屈地皱在一起,“算了,你现在既然醒了,我确实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的话,我……”
咚咚。
还没有等温婉的话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三声过后,护士推门而入,而后目光落在温婉的身上,恭敬地点了点头,“温小姐,有人想要见一下裴先生。”
话音落下,房门被她推开——
来人正是裴震和他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