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温婉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踩下的刹车,因为惯性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倾了倾,身体被安全带勒得酸痛,但这个时候,温婉完全顾不上这些,“裴老师……”
温婉强撑了一路的坚强,在这通电话里瞬时分崩离析。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浓重的哭腔,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喊着裴深的名字,“裴老师你现在在哪里……”
温婉在电话这头儿重复了好多遍,但裴深那边却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温婉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努力稳住自己情绪的同时,她再次开口,“裴老师……你还好吗?”
话音落下,温婉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响声,屏着呼吸听着电话那一头儿的回应。
直到——
裴深微弱的喘息慢慢通过电话传到了温婉的耳朵里。
他声音缓慢而虚弱,虽然有的时候断断续续无法连成句,但是温婉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他说:“别哭……温婉,别哭。”
听着裴深气若游丝的声音,温婉顿时感觉,自己整颗心像是揪起来一样疼。
她紧忙摸了摸眼角的眼珠,努力地在嘴角牵出一抹笑的同时,刚想故作坚强地告诉裴深自己美食,只是还没有等温婉开口,电话那头儿又一次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温婉听着这一串忙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想也不想,急切地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只是这次,她就连忙音都没能听到一声,电话里只有人工女声冷漠地重复着对方已关机的提醒。
温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从刚刚电话里裴深的状态不难听出,他已虚弱至极,肯定是遭遇了不测,要是自己再不抓紧时间找到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即便此刻温婉的内心的忐忑与恐惧马上就要撑到濒临爆破的边缘,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背都撵出了青筋,但她还是目光坚毅地在自己脸颊上狠狠揉了揉——
她一定得振作起来,裴老师还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温婉当即咬牙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她努力回想着刚刚那通跟裴深的电话——
除了他微弱的声音之外,电话里好像还有什么别的奇怪的声响,温婉紧蹙着眉,全神贯注地在回忆里捕捉着那道声音,只要她能想起来,就能大概推演出裴深所在的位置!
所以……那声音是什么呢?
温婉努力地回想当时话筒里的声音,绞尽脑汁地苦苦回想。
唔——
当一声声震得人牙齿发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温婉眼底的光瞬时大亮!
是火车!
那是火车经过铁轨时发出的哐当哐当微弱的震响!
温婉迅速拿过一旁的手机,开始找起附近有可能会有火车途经的地方,直到她看到五公里之外的一条铁轨。
一定就是那里!
温婉看着地图上的方位,当即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踩下油门,直奔那条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条铁轨!
***
而就在温婉疾驰的同时,裴深的意识却已经开始出现了恍惚。
此刻,他浑身是血地被挤压在驾驶位内,价值千万的宾利车头已经被撞得完全辨不出模样,裴深的腿深陷在变形的车头内部,完全无法挪动分毫。
半个小时前——
当裴深意识到刹车失灵后,他当即调转了车头,往郊区的方向驶去。
一方面是因为郊区的路多半崎岖不平,他可以借用颠簸来适当地完成减速。
另一方面郊区人烟罕至,就算最后真的失去了控制,也能避免波及其他的车辆。
裴深坐在驾驶位上,尽可能保持冷静的同时,平稳着车速在郊区内行驶。
好不容易将速度控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况,正准备拿出手机找人帮忙的裴深瞳孔骤然剧缩。
他从后视镜内看到了紧随在自己车后,高速紧逼而来的大型货车!
货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裴深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就是它的目标!
想到这里,裴深的眼底瞬时出现了一抹冷色。
——在他的刹车上动手脚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意图制造一场车祸来对自己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裴深顾不上求救,当即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与身后的货车周旋之上。
他手打着方向盘急速的调转车头,试图改变自己被动的位置。
因为没有刹车,裴深要完成掉头的同时,还得尽可能稳住身形,以防被无法降下来的车速甩离车座。
尽管裴深在开始动作前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在一个大转弯过后,他还是无法抵御惯性地重重撞上了车门。
裴深被这一撞撞得有些头晕,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逃离了货车的锁定范围。
裴深看着已经横在了自己面前的货车,强自按捺住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刚准备定住心神,寻找离开的路线,却不想刚刚还一往无前高速行驶的货车,戛然在原地停了下来——
刺耳的刹车声在这片地界响起。
裴深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他就看到前面离自己不过几米的货车猛地倒车,往自己倒撞而来——
砰!
在一声轰然的巨响后,宾利终于停止了高速行驶,被货车的摆尾给狠狠撞飞了出去。
裴深的脑子出现片刻的空白。
那后脑勺传来的钝痛感让他不禁眉目紧锁。他强撑着想要从位置上支起半个身,可身上传来的酸痛迫使他完全无法移动,在裴深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那辆肇事的货车扬长而去……
裴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陷入了多久的昏迷。
但他知道,要不是身边锲而不舍响起的电话铃声,他很难强撑着最后一点儿残缺的意识,努力保持着清醒。
裴深的额头被挡风玻璃划伤,那血污蒙在眼前让他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但好在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小圣母”几个字。
裴深想到温婉,满身的疼痛里竟然不自觉地漫开一阵难以言说的庆幸——还能在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声音,老天倒也不算太过亏待自己。
想到这里,裴深接通了电话。
只是还没有等他缓过劲儿开口呢,温婉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儿传了过来。
那抽泣声听得裴深心里好一番难受。
裴深当真是恨不得狠狠把人拥到自己的怀里,抹干净她眼角的眼泪,但可惜,他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裴深心里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满心感慨着幸好自己按捺住了心事,没有向温婉剖白自己的心迹,要是自己真跟这小圣母表白后出现了什么意外,依照她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哭上多久。
裴深一边想着,一边用尽浑身的力气宽慰着温婉。
不要哭——
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后我不在的每一天,都不要哭。
裴深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重复,有的喃喃甚至都疲乏到没有发出过声音,但是裴深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气力去计较这些,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这一番话,直到听到手机传来电量耗尽的声音。
耳边没有了温婉的声音,裴深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看着黑屏了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再次尝试着将被卡在车内的腿往外抽了抽——
剧痛再一次麻痹了裴深的神经。
紧接着,他整个人颓然地瘫回了原位。
——他没有办法自救。
明白这一点的裴深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消失,他想:或许,他的命真应该交代在这里了。
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裴深心中隐隐有猜测。
宾利是裴邵宇送到自己手上的,他今天甚至一反常态地出现在竞标会场,说明对于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因此所谓的刹车失灵以及货车相撞,多半都应该是裴邵宇的手笔。
裴深一直知道裴邵宇容不下自己,而自己又在新能源这件事儿里展露了锋芒,裴邵宇自然是愈发想除之后快。
裴深本以为自己在猜测到始作俑者后,心中会愤恨。
但他没有想到,此刻自己内心更多的竟然是轻松。
——就这样也挺好的。
裴深对这个世界从来过没有半分留恋。
他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活在母亲叶岚的催压之中,从来没有享受到半分母爱不说,每天耳提面命听到的都是各种荒唐无理的要求与无休无止的责骂。用叶岚的话来说,裴深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就是让她叶岚尽快过上富太太的生活,跻身进入上流社会。
十五岁后裴深终于离开了情绪愈发失控的叶岚,回到裴家。
但是在这里,他没有等来缺失的父爱,反而是无尽的嫌恶与抵触,除了要和这群根本不欢迎自己的裴家人每天相处,甚至还要留神裴邵宇母子时而设下的阴谋陷阱。
分明是最好的年纪,裴深却要被迫接受着成长,去面对那些不时往自己身上泼来的脏污。
不论他走到哪里,裴家私生子的名字就像是印章一样打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满是鄙夷与排斥,A市没有一个圈子能够容得下他,于是裴深孑孓一人走了小半辈子,身边从来没有一个能说得上心里话的朋友。
再后来,那些传言渐渐开始发酵。
说他私生活混乱的,说他想通过攀附豪门提升自己地位的,说他性格阴鸷多变的……随着裴深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多,“裴深”两个字俨然已经成为了A市各大圈子里反面教材的代表人物。
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家庭都会禁令自己的儿女跟裴深往来,有的时候即便是当着裴深的面,大家也不会卖他一个好脸色。
裴深这小半辈子,从来都感觉自己活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直到遇到温婉。
这个世界对裴深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如果真要说遗憾,裴深只会遗憾自己在死前没能看到温婉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裴深眼底又不免闪过一分自嘲——他当真是贪心,刚刚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已经是这些年来,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裴深一边想着,一边感受到体内的力气一点点流逝殆尽,四肢逐渐失去了力气。
在意识逐渐开始涣散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响彻天际的轰鸣,裴深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一双眼睛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那从不远处的轿车上跌跌撞撞朝自己奔过来的,不正是他刚刚一直在想着的温婉。
呵。
这一刻,裴深突然也没那么怨恨命运了。
如果他前半生的跌宕能够换来见温婉这最后一面,裴深想:老天待他也不算太薄。
他努力地将此刻温婉的脸印在脑海里。
最终在温婉狂奔而来的身影里,裴深带着笑彻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