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刚刚是我正在用卫生间，洗衣服。
是你儿子着急忙慌地把我赶了出来。
从始至终，她都没关心过我一句，肚子疼不疼，会不会影响考试，要不要吃止痛药。
还在睡前提醒我，别睡太实，把血弄到垫子上。
害怕弄到床单上，我每次生理期都会在下面垫一个小垫子。但是弄到垫子上，照样还是会被说。
她说女孩子麻烦，不是共情和怜悯，而是嫌恶和鄙夷。
听林慧说，她初潮时，爸妈给她买了礼物和蛋糕，庆祝她长大，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比我大一岁，像一个大姐姐、老师一样，教给了我很多东西。
比如，不要月经羞耻，不对自己的身体羞耻。
高考那天，我们在考场外会合，我还没说话，她一眼就看出来我不舒服，问我怎么了。
知道我来月经之后，她拉住我的手给我按摩穴位，“没事儿，我们珍珍实力在这儿摆着呢，不影响什么的。”
承她吉言，我身体虽然不舒服，但题答得很顺，最后成绩出来，和我预估得差不多。
却远超了我平时模拟考的分数，惊掉了很多人的下巴。
最无法接受的，当然是成瑜。
“我要举报你作弊！”他脱口而出。
8
出分那天晚上，先查的是他的，很不理想，他气急败坏地说肯定是分数有问题，要去找老师查分。
再看到我那么高的分数，当然眼红。
他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
但我没想到，我妈也一个笑容都没给我，一点都不为我开心。
“诶，小瑜，不是有新闻说，能顶替别人上大学吗，你们两个的分数能不能调换一下。”
我感觉一盆冰水从我头顶灌了下来，窒住了我的呼吸，心彻底寒透了。
“小珍，你之前不是说过有一个同学，爸爸是教育局的，我们给他送点礼，看能不能……”
成瑜薅着头发烦躁地打断她，“我的妈啊，你能不能有点法律意识，有点常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你们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睡觉了。”
家里的电脑，当然也是放在他的房间。
高考之后，他每天打游戏到后半夜，大喊大叫。房间隔音不好，我睡不着多翻几次身，我妈就会发出“啧啧”的声音，让我消停点儿。
我一点不会怀疑，如果倒回几十年，他们真的会这么做。
回到房间，我妈还跟我“解释“：“不是我偏心，你弟弟是男孩子。”
多么讽刺。
她都意识不到自己前后两句话是矛盾的。
在她的观念里，偏爱儿子不是偏，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
9
“是你手机吧。”
林慧提醒我。
我回过神，拿出手机，是我妈的电话。
林慧让我开免提。
“你快回来！妈在浴室摔倒了。”
我问：“摔到哪儿了？严重吗？”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让你回来就回来，问那么多干什么？”
“快点！”
说完就挂了。
我深呼了一口气，平时也就算了，他说正事也还是这种态度，让人恼火。
“不行，你不能回去。”林慧说，“谁知道他们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如果阿姨真的受伤了，不管用不用去医院，你说折腾的是谁？”
是我。
他儿子必须要好好休息，不能影响到考试。
可是，我对他们再失望，也没铁石心肠到听到她受伤无动于衷。
“这样……”林慧想了想，“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你家看看。”
我下意识说不，太麻烦她们了。
林慧马上拨了电话，“这时候就别跟我瞎客气了行不行？”
林阿姨说她现在就过去，让我不要担心，早点休息。
一个小时后，林阿姨打电话过来，说我妈已经被送到医院了，没伤到骨头，就是腰扭到了。
她会留在医院照顾我妈，又叮嘱了我一遍，早点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成瑜一直在发消息骂我，冷血，没良心，妈受伤了都不回去看一眼。
这些话已经不能影响我的情绪了，只觉得他像一条疯狗在狂吠。
我把他拉黑了，做了一个深呼吸，“好了，我去洗澡，睡觉。”
林慧给我热了牛奶，“你放心睡，我定了十个闹钟，还有我妈兜底，肯定不会让你迟到的。”
我笑说好。
去年高考前一夜，从凌晨两点开始，我过一个小时就醒一次。
在林慧的床上，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今天天气很好。
加油，成珍。
10
吃过林慧做的“高考加油金榜题名下笔如有神”爱心早餐，时间很充裕，我们两个慢慢散着步往考场去。
她考我一句古诗词，就说一遍：“今年肯定考这句。”
“成珍！”
成瑜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
林慧下意识把我护在身后。
成瑜冷笑，恶狠狠地说：“成珍，你他妈怎么不改姓林啊？”
“白眼狼……”
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蹬起自行车走了。
林慧：“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妈的，我诅咒他考到一半拉肚子。”
我哈哈笑，“走了走了。”
我不生气。
一半是真的不在乎，一半是给自己心理暗示。
在学校门口等待进场时，林慧转着遮阳伞，“我真他妈……呸……都是被他拐的……”
“我现在特别担心，他要是答不好，会丧心病狂把你试卷撕了。”
没错，还有一件堵心的事，我和成瑜今年在一个考场。
“不会的，我们离的挺远的，他一站起来就会被老师按住的。”我玩笑道。
他的座位号是1号，我是22号，他看不到我。
不然我真的会担心，他在考场举报我作弊。
学校大门开了，考生乌泱乌泱的开始入场。
“加油加油！”
林慧抱住我。
“别紧张，放轻松，你一定可以的！”
嗯，我可以的。
11
“不好意思。”
在教室外排队安检时，成瑜插到我前面，胳膊肘把我手里的水瓶撞掉，脚踩到了我的小白鞋上。
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老师，有人插队！”
我大声道。
我前面的女生也被他碰到了，皱着眉说：“有没有素质……”
监考老师指着他，“你……到后面排队。”
他瞪了我一眼，我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弟弟加油。”
他的表情是被我恶心到了。
我的心情好了几分。
坐到座位上，等待开考时很无聊，我托着下巴看成瑜，他不停地用手指绕着他的裤绳。
他扭头和我对上视线，我又对他笑了笑，用口型说：“加油。”
他一脸不爽地转了回去。
监考老师把答题卡发了下来。
我把答题卡摆正，深吸了口气，擦干手心的汗，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好自己的名字——成珍。
我倒真的希望自己姓林。
小时候，我和林慧畅想过，如果我们两个是双胞胎姐妹该多好，一起上学，一起睡觉，穿一模一样的衣服……
现实却是，自从成瑜的生长速度超过我之后，我就必须穿他穿小了的衣服。
校服也是，我几乎没穿过新的。
他的衣服领子总是黄的，到处都是黑的红的墨迹笔道，还有洗不掉的汗渍味。
我只要表现出一点不乐意，我妈就会教育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成天就想着臭美。”
“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我们小时候哪件衣服没两个补丁。”
“我和你爸累死累活地赚这点辛苦钱，还要还房贷，啥啥都要新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可是成瑜要球鞋，几百块说花就花。
林慧偶尔会送我一些新衣裳，说要和我穿姐妹装，让我必须配合她。
她会小心翼翼地保护我的自尊心。
我妈看到，会用两根手指捏起衣服扒拉两下，“女孩子家家的有点廉耻心，别老在外面装可怜。”
12
试卷发下来，我翻到后面看作文，不禁笑了出来。
“吹灭别人的灯，并不会让自己更加光明；阻挡别人的路，也不会让自己行得更远……请据此写一篇文章，体现你的认识与思考。”
我抬眼看了眼成瑜，如果他看到作文题，能稍微往自己身上联想一秒，就算是良心未泯了。
我写完作文抬头，时间还剩下十分钟。
我又检查了一遍试卷，等待考试结束，成瑜还在埋头写作文。
铃声响了。
他没写完，还被监考老师提醒了一次。
林慧听我说完，高兴地原地蹦跶了两下，“活该！”
下午考数学，我看到他抓耳挠腮。
第二天的理综，他喝水时弄湿了答题卡，换了一次。
英语倒是没什么意外，他的强项，提前半个小时就做完了。
大家都说，男孩子小时候成绩不好没关系，到高中就会发力追上来的。
女孩子后劲不足，不适合学理科。
……
我和成瑜，好像是跟刻板印象反着来的。
从小学开始，成瑜几乎每次都考第一，从没掉出过前三，而我一直在中下游，甚至经常会拿倒数。
我妈开始还对我恨铁不成钢，骂我脑子笨，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后来就不管我了，随便扫一眼我的成绩单，再拿着成瑜的仔细看，开心地问他要什么奖励。
到了初中，我的成绩好了一点，稳定在中游偏上。
成瑜还是名列前茅。
同时，他还是班长、课代表、升旗手。运动会、演讲比赛、英语竞赛……都能拿到名次。
人又高又帅，谦逊有礼，温柔风趣。我的桌斗里经常出现糖果色的情书，让我转交给成瑜。
她们不知道，他的两副面孔。
中考时，他拿了我们学校的状元，进了一中的实验班，不仅学费全免，还给了奖学金。
我吊车尾，将将过了一中分数线。
报到那天，我妈给我交学费时心疼得不行，怨我成绩不上不下。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我少考几分，去普通中学，就能给家里省下一大笔钱。
13
不知道是脑袋突然开窍了，还是心里憋了一股劲儿，不能浪费了家里给交的昂贵的学费。第一次月考，我考了我们班第一，年级第三十，刚好比成瑜多考了一分。
成瑜不可置信，酸了吧唧地问我不是作弊了吧。
我妈一听就当了真，在家里教育了我一顿，说不求我成绩多好，但做人要诚实，人品要好。
我解释，但她根本不听，再加上成瑜推波助澜，说这次考试题有多难多难，他数学才刚及格，我怎么可能考那么多。
她只觉得我在狡辩。我很无力，只能闷声说知道了。
但没想到开家长会时，她竟然去和我班主任说，我承认自己的成绩是作弊来的，让班主任取消我的成绩，给我一个教训。
我当时险些就哭了。
好在班主任相信我，把我妈敷衍住，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会好好管我。
第二天，班主任找我聊天，我在办公室哭了一节晚自习。
班主任给我拥抱，安慰我：“还有三年，老师陪你一起努力。”
之后的考试，我每科都会刻意改错几道选择题，让排名保持在成瑜后面。
但是成瑜越发不争气，排名直线下滑。
到期末，他终于滑到了班级倒数第一，从实验班被淘汰出来。
如果把我故意丢掉的分加上，我是能进实验班的。
成瑜滑到普通班，觉得丢人，有些自暴自弃。打游戏，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请家长，正好我爸放假回来，他去的。
他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是那个次次考第一的优秀学生，但这次得到的不是表扬，而是劈头盖脸的批评。
那天我下晚自习回家，他们正在喝酒，二锅头。成瑜脸和脖子通红，半趴在桌子上，指着我，大舌头地说：“我资道，你就看……看我笑话呢吧！”
对，我就看你笑话。
我爸把成瑜搀起来，对我说：“你要是不吃，就把桌子收拾了。”
吃什么？吃你们啃剩下的鸡骨头吗？还是被酒泡了的花生米？
14
父子两个把酒谈心后，成瑜突然振作起来，开始努力学习。
但是高二文理分科，他的成绩还是不够进理科实验班。
我妈犯愁，七拐八拐地找了一个关系，花了一大笔钱，“作弊”把他送回了实验班。
我把分科意见表给她签字的时候，她惊讶地“哦”了一声，“你也学理啊？”
“我看你文科稍微好一点，理科那么难，你能跟得上课吗？”
我说可以，我喜欢理科。
她用不相信的眼神觑了我一眼，“你自己别后悔就成。”
说着签了字。
同时嘴里嘟囔了一句：“小瑜都那么费劲。”
成瑜一个那么优秀的“男孩子”都学得那么费劲，我一个天生不擅长理科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学得好。
后面两年的每一次考试，都印证着他们的偏见。
我那么努力，不还是就考那么一点分数。
高三第一次摸底考，成瑜考得很好，进了年级前二十，他得得瑟瑟地和我说：“用不用我给你补补课？”
我心里呵呵，老子年级第十。
“我脑子笨，不耽误你的时间，我自己学就可以了。”我说。
我妈果然又说：“你当初就该选文科，逞什么强。”
我没有逞强，我高考也是第十名，全省排名两千多，被首都一所985大学录取。
但是，我一刻不敢松懈，埋头努力三年的结果，就被成瑜的一句话毁了。
“我要复读，成珍必须陪我一起。”
“我们是双胞胎，步调得一致。”
不是步调要一致，是我不能超过他去。
15
“凭什么？”
我问成瑜，他凭什么拉我陪葬。
我妈“啧”我：“怎么说话呢？”
成瑜抖着腿，“就凭你的成绩不真实，是偷了我的！”
我：……
我妈竟然还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找大师算过，他说小瑜肯定能考上985的。”
“小瑜少考了四五十分，小珍就正好多考了这么多……”
“妈，要是她去上大学了，顶了我的运势，我不就完了吗。”成瑜撅着嘴巴和我妈撒娇。
我喉咙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
“什么就定了？”我大吼。
我妈板起了脸，“你再吵吵？”
“你和小瑜一起复读，要是还能考出这个成绩我……”
“我不复读！我是靠我自己的实力考出来的！什么大师，什么运势，全都是迷信！”
“你们凭什么这么偏心？见不得我一点好？”
我说着哭了。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自己考上的大学，你们不能这样！”
“我不用你们给我掏学费，我自己赚。”
成瑜挑眉，“好啊，你现在把我们家在你身上花的钱都还了，你随便去上你的大学。”
“好了。”我爸把茶缸磕到茶几上，开口道，“你们本来就比别人早上一年学，复读一年也行。”
“小珍你一个人去外地上学我们也不放心，你等等你弟弟，明年你们两个一起去首都上大学，也有个照应。”
“爸！”我绝望地喊。
他不为所动，“你妈说的对，你要是真的有这个实力，再学一年，能考得更好。”
他还玩笑说：“我闺女没准还真能考上清北呢。”
成瑜跟着笑了，“对，不是有很多人都考上重点大学了还选择复读一年，冲击清北吗，我姐肯定也行。”
满满都是嘲讽。
我已经哭得直抽抽了，我妈给我擦眼泪和鼻涕，做着最温柔的动作，说最残忍的话：“行了，多大点事儿，别跟死了爹妈似的。”
“那这个没用了吧？”
成瑜拿起我的录取通知书，作势要撕。
我扑过去抢，被茶几腿拌了一下，人摔了。
他从沙发上跳了下去，拿起我爸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打火机，弯唇一笑，点燃了那张纸。
“成瑜！”
我声嘶力竭，我爸抱住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听话，小珍。”
“不该你的东西不能要，不然早晚也得还回去。”
我眼睁睁看着录取通知书变成灰烬，自己也心如死灰。
太荒谬了。
这个成绩就是我应得的啊。
我怀疑自己这三年的韬光养晦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们把我的手机和身份证都没收，藏了起来。
成瑜也大方地把他的房间让了出来，用来锁我。
“你要是再闹，也别复读了，直接给我相亲嫁人！”
我妈端了一碗面进来，跟我下了最后通牒。
我不是要绝食，也没觉得他们会心软，只是单纯吃不下而已。
“妈……”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嘶哑，“谢谢。”
16
“考的怎么样？能上清北吗？”
成瑜在教室门口等我，嘲讽又挑衅地问。
“你呢？”我笑着反问，“能考上一本吗？”
他鼻孔翕动，生气了。
“你别给我乌鸦嘴！”
我没理他，快步往外走。
“这里！”
林慧在门口朝我招手。
林阿姨也在。
“怎么样，珍珍？”她笑着接过我的帆布包。
林慧哎呀了一声，“那还用问吗？”
我笑了笑，“谢谢阿姨，我觉得自己发挥得还行。”
“那就好。”
林阿姨说她已经和我妈说过了，今天晚上带我去吃饭，明天再回家。
“我们去吃大餐！”林慧兴奋地说。
她们给我过生日。
“许愿许愿！”
我笑着闭上眼睛，愿望啊……
希望接下来两个月，我能赚到大学第一年的学费。
蜡烛吹灭了。
“十八岁了。”林阿姨笑说。
她送给了我一条项链作生日礼物，“十八岁不一定要穿高跟鞋，但可以开始打扮自己了。”
林慧帮我戴上，说：“我的礼物不好拿，等回家给你看。”
是化妆品和裙子。
“哦，还有这个平板，我爸答应给我买新的了，旧的就卖给你吧，两百块，可刀。”
我幸福得要飘起来了，又被沉沉的感动压着。
晚上，我和林慧躺在床上聊天，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
终于熬过来了。
尘埃落定，又庆幸又后怕。
林慧陪我一起哭，“珍珍，我们结拜吧，我以后就是你亲姐姐，我妈就是你妈，我家就是你家。”
我扑哧笑了，“怎么结拜？要歃血为盟吗？”
17
第二天早上，我回家，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我妈。她买早餐回来，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我叫了她一声，想把她手上的桃子接过来，她没给。
“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妈了呢。”她嘟囔地说着往里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上楼时，她扶着腰，我顺势把她两只手提的塑料袋都拿了过来。
到家后，我去厨房拿了碗和盘子，把豆腐脑、油条倒出来。
“我吃过了。”
“是啊，别人家的饭多好吃。”我妈阴阳怪气道。
我转身进厨房，把水池里的脏碗洗了，台面擦了。接着是客厅，卫生间，卧室。
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了一遍，花了一个多小时。
我妈的气顺了一点，开始指使我干活：“小瑜的运动鞋在卫生间里，你用那个刷鞋膏好好刷一刷。”
我刷了，包上卫生纸晾到了阳台上。
然后洗了洗手，从衣柜顶上拿了一个大行李包，把我的东西往里装。
除了几件衣服，几本课外书，两包没用完的卫生巾，牙刷洗面奶，发箍皮筋，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了。
课本和笔记都已经被我一点一点搬到林爷爷的房子里了。
“你要干什么？”我妈扶着腰进来。
“我出去打工，赚学费。”我蹲在地上把拉链拉上了。
我妈冷笑，“好，你真有骨气。”
“你自己说，从小到大，什么学费、书本费，这个费那个费，还有零花钱，我哪一次少了你的？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啊？”
“我省吃俭用，供你们吃穿，我还供出错来了？”
我真的无言以对，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可笑，供我吃穿上学是你们作为父母的法定义务。
那些本就不多的亲情恩情，已经被你们自己亲手烧掉了。
“妈，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不过你放心，等你们老了，我会尽自己的义务，给你们赡养费的。”
18
我提着包下楼，看见林慧骑着电瓶车在楼下等。
“你怎么来了？”
“你的脸怎么了？你妈打的？”她瞪大了眼睛。
我笑了笑，“没事儿，不疼。”
我没照镜子，不知道红肿得多夸张。
林阿姨给我上药，心疼又不好多说什么，重复了好几遍：“怎么下得去手。”
下午，我跟林慧坐上了去首都的火车。
玩了一个星期后，我自己回来，在林爷爷的房子里准备开补习班的事情。
这是我能想到和做到的最赚钱的工作。
一个星期后，我爸回来了，打电话叫我回家。
我没答应，“我怕你们再把我关起来。”
他大怒，“成珍，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来！”
我把耳机摘下来，没再听他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挂了。
很对不起林阿姨，林慧说，我妈一直在给林阿姨打电话，质问她把我藏哪儿了。
晚上，林阿姨提了一大包吃的过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住人家的，吃人家的。
她走后，我发现零食底下还压了一千块钱。
我追出去，一路跑到了她家，气喘吁吁地把钱递回去，“阿姨，我真的不能要。”
“阿姨，我有钱的，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零花钱。”
钱放在家里，我总觉得不安全。攒一点就交给林慧，让她帮我存在她的存钱罐里。我们两个还有一个账本，每一笔存取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零存争取，有三千多。
林阿姨让我进去，给我倒了杯水喝。
“阿姨知道。”
“珍珍，这钱就算阿姨借给你的，等你以后赚钱了，再还给阿姨。”
她让我等一下，去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
“阿姨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合适。”
是一份合同，也可以说是借条。林阿姨借给我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毕业之后分期偿还。
“阿姨……”
林阿姨笑说：“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勇敢地从家里走出来。”
“但是你还要学会一课，除了自己努力，不要拒绝，甚至应该竭力争取别人的帮助。”
“如果有人愿意帮助你，说明你值得帮助，有价值。就像银行贷款一样，银行会考察申请人的资质，有没有抵押财产，评估还款能力。”
“阿姨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出于情分，阿姨心疼你，希望你能轻松一点。”
“而且阿姨也相信你的人品，一定不会不还的。你还会特别感激阿姨对不对，我多了一个优秀的女儿，何乐而不为呢。”
“对你来说天大的问题，在阿姨这里，只是洒洒水啦。”
我含着眼泪笑了。
19
出成绩那天晚上，我和林慧一直挂着视频。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特别激动，特意在学校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
我们点了一样的烧烤一起吃。
“啊……怎么还有两个小时啊？”林慧仰天长叹。
她说她连着几天做梦，都梦到我是状元，成瑜就考了三百分。
“诶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成瑜还给你写过情书。”
林慧对着手机镜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您能别恶心我吗？”
“不行，我得喝口水压一压。”
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磨完了，还有五分钟。
林慧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紧张地心脏都要蹦出来了，比查我自己的成绩还要紧张。”
我也紧张，但又没那么紧张。
或许是，胸有成竹？
其实不论成绩好坏，我都必须一往无前地往前走。
比去年好，我不会“感谢”他们。
比去年坏，怨怪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进去没进去没？”
“啊……快点快点……”
我盯着手机屏幕，深呼吸，五秒后，成绩页面终于缓冲了出来。
“你笑了！”
“是不是出来了？多少分？”
林慧大叫。
“699。”我回答。
“啊……”林慧尖叫，从床上蹦了起来，“我的天呐！”
“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冷静下来后，她叹了口气，“真好奇那个贱人考了多少。”
20
半个小时后，我爸发微信问我查分了没有。
我没回。
过了一会儿，他把成瑜的成绩发了过来，正好600分。
他们应该很满意。
林慧失望地“啊”了一声，“凭什么啊？他就应该考三百，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我笑了笑，“皆大欢喜，挺好的。”
“成小珍，你就是太善良了。”
我摇摇头，“我挺虚伪的。”
“我希望他考两百分。”
我们一起笑。
到凌晨四点，天都快亮了，我们才挂电话睡了。
隔天返校，写着我名字的横幅挂在学校大门上面，电子屏上也不停地在滚动我的成绩。
我是市理科状元，全省33名。
我拍照发给林慧。
林慧连发了十几个欢腾跳跃的表情包。
“姐姐，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成瑜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盯着横幅幽幽地说。
我没搭理他，抬步往学校里走。
到教室，同学们都围过来恭喜我。
成瑜后脚进来，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她怎么考的，平时连六百分都没有。”
“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藏着掖着的人，现在跟你们笑嘻嘻，不定心里怎么想的呢。”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了。
“傻逼。”
我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当这么多人面说脏话。
“看什么？我说的就是你。”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倒是自知之明。”
成瑜踢开一个椅子朝我走过来。
一个男生拦住他，“成瑜。”
“成珍，你别太得意。”成瑜指着我说。
我耸肩，“我为什么不能得意？”
“你不是让我感谢你吗？好，我谢谢你。我谢谢你烧了我的录取通知书，给我重来一年的机会。”
“我谢谢你，激起了我的斗志，让我拼命学习，拿了状元。”
“我谢谢你，对我冷嘲热讽，给我机会让我骂你。”
“成珍，怎么回事？什么录取通知书？烧什么？”我同桌问。
其他人也看着我和成瑜。
成瑜脸色铁青，撞开桌子离开了教室。
21
我在学校待了整整一天，班会开完，和招生老师聊，又和校长、主任开会，商量择校和志愿，还有市台记者的采访。
他们想叫我家长过来，我说我能自己做主。
学校承诺给我五万块奖学金，确定录取清北后，再加三万。
我表达了感谢，以防万一，我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请老师们一定要跟我本人联系，不要相信我爸妈说的任何一句话。
“不然咱们学校可能就会失去一个清北的学生。”我玩笑道。
从学校出来，看到我爸在校门口等我。
“回家吧。”
我摇头，“那不是我的家。”
我爸拉住我的胳膊，“小珍，别闹了。跟我回家。”
我挣不开，手腕被他攥红了。我用力咬了他胳膊一口，跑进了学校，给林阿姨发消息。
“成珍！”
保安叔叔拦了他一下，我冲保安叔叔喊：“我不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们后面怎么说的，保安有没有让他进来。我躲到了学校图书馆后面。
半个小时后，林阿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她到了。
上车后，她说刚刚和我爸聊了聊，我爸答应不再逼我回家。
“谢谢阿姨。”
我心里知道，他们不至于再把我关起来，不让我上大学。
但我不敢赌，不敢拿我的前程去赌他们的人性，哪怕只有1%的可能。
22
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医学院。
填报完志愿后，我的补习班也正式开班。
在林阿姨的帮忙宣传下，十个名额在成绩出来之前就报满了。主要是高三的学生。
林慧放假后，回来给我做“助教”。
学生的数量已经翻倍了。
我每天讲得口干舌燥，但很有成就感。
累的时候，我就数学生人头，相当于数钱，干劲马上来。
我爸给我打电话，说想给我和成瑜办升学宴。
我说随便，但我不会出席。
“你的脾气还没闹够吗？”他的脾气上来了，“你还想怎么样？真打算不认你爹妈了？”
“我告诉你，我是在通知你，你来也得给我来，不来也得来！”
我平静地说：“我可以去。”
“让我把你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也烧着玩一玩。”
“你……”
“爸你放心，没有录取通知书也是能去大学报到的，我又没办法把他关起来是不是？”
23
半个月后，我的录取结果出来了，第一志愿录取。
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林慧家。
林慧玩笑说，寄到她家就是她的，她要替我拆。
我说可以。
“成珍同学：我校决定录取你进入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学习，请你准时于九月一日凭本通知书到校报到！”
“成珍同学，接通知书。”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我双手接过，“谢谢。”
我们拥抱，她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梦想成真。”
升学宴他们还是办了，说我突然生病了，升学宴的日子是找大师算的，不好改。
成瑜被首都邮电大学录取，但被调剂到了农学专业。
八月中旬，我的奖学金和补习班学费全都陆续到了账。
林慧喊我小富婆，林阿姨笑说借款合同她先收着，什么时候需要随时找她。
开学前，我回学校给新一届高三做分享。
成瑜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来了，坐到了林慧旁边。
林慧像躲病毒似的往座位另一边歪，我没忍住笑了，也没那么紧张了。
“亲爱的学弟学妹，大家好，我是成珍。”
话筒把我的声音放大。
“今天很荣幸，也很开心，能回到学校和大家做交流。”
……
“我朋友说，我的名字寓意很好，成珍，梦想成真。”
林慧笑，朝我偷偷挥了挥手。
成瑜又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我都怕他嘴歪了，正不回来。
“成珍学姐在这里祝福大家，所得皆所愿，每一个梦想都能成真。”
24
分享会结束后，成瑜在门口拦住我，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递给我一个新手机，满脸写着不情愿。
“爸妈给你买的。”
我没接，“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林慧哈地笑了一声，“你一个iPhone够买三四个这种手机了吧？”
“我知道，女孩子用不着那么贵的。”
成瑜的脸色变了变。
“妈的手机屏幕不是坏很久了，给她用吧。”我拉林慧走了。
“你他妈……”
“你他妈再给我他妈个试试。”林慧踩了他一脚。
为了对称，我在他右脚上也来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我没戴眼镜，眼神不好。”
“还有，这么大的人了，别跟没长手似的，再让妈给你刷鞋了。”
看他吃瘪，真的挺爽的。
在去首都的火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成瑜顶替了我的名额上了大学，我被爸妈嫁给了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老男人。
我怀孕了，成瑜穿着白大褂给我接生，我妈在旁边祈祷：一定得是男孩儿。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是梦，还能醒过来。
我以后的人生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再也不能左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