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微寐雨一厢
诗念2024-08-22 11:0818,525

  他翘如兰花,静似古笔,修如楚竹的手轻轻的扶过花瓣花茎,息心的如抚摸爱人的脸庞。

  燕与凝眉,“前一题还可能做到,这后两题?不用火种在水上升火?下油锅?你当自己是江湖异士么?”

  竹廿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人。”

  疑问的并不只燕与一人,接着听店小二道:“朱老板看着热腾腾的油锅当时就发狠了,指着竹先生道:只要你敢将手放在这油锅里我就把客栈拱手让给她!”

  “竹先生却是从容不迫,对大家道:众位都听到了,朱老板亲口应承下来了。又对朱老板道:既然如此你就先把房契什么拿出来。”说时顿了顿。

  “然后呢?”一屋人已心急不已。

  “拿来房契后竹先生果然便将手放到油锅里,只听‘滋滋’的声音,所有人都不住忍看。”燕与盯着竹廿的手,只差没有拿起来细细看了,而两手细白丝毫没有被烫过的痕迹。“却听竹先生声音无异的对众人道:大家都看到了,小生的手确实放进这油锅里了。众人这才敢睁开眼,看时他细白的手正在油锅里晃动,笑容悠闲竟像是在玩水般!”

  “啊?!”

  “那定然不是真的油!”众人纷纷猜疑。

  店小二摇头,“各位猜错了,那不仅是油,而且是上等的好油!”

  “手放在沸腾地油里怎么会浑然无事?除非他是圣人或是怪物!”

  “……”

  纵说纷纭,竹廿眉头更加纠结,早知道会被认出就不来这里吃饭了,慕容雪弄见她苦恼的样子莞尔,夹了筷翡翠碧玉丝放在她碗里,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燕与听得津津有味。

  “朱老板惊得呆在当场,嘴张得可以放下馒头!可将一个客栈白白送出去谁也不甘心啊。就让她不用任何火种在水上升火。”

  “这个确又如何能做到?”

  听他惊奇的道:“说也奇怪,只见她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石块,用细线拴了,放在烧开的水面上,过一会那石块竟然就真的燃了起来,犹如神助!”

  众人惊讶无以言表。

  这时一人问道:“那么第一题又是如何做到的?我切了半天也不能五刀切不出二十块来。”

  店小二走到他面前,“这个倒简单一些。”蘸了茶在桌子上画了个四方形,“你瞧这样,交叉两刀,横着两刀,这不就是十块了?最后一刀从侧面切,将这十块再一分而二不就二十块了!”

  众人恍然大悟,“这位竹先生果然聪明非凡,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指向竹他们那一桌时才发现桌面上放着一个银锭子,人早已走了。

  “你是如何做到的?”路上慕容雪弄问,三年前来汴南就知道这件事,但一只想不能她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那油锅下面装的不是油而是水,上面一层才是油,水煮开了沸腾冒气看起来像是油沸了,但其实油却不烫,因而只要伸的适度就烫不到手。”时已傍晚,三人酒足饭饱,边走边逛。

  “那么水上升火又是怎么回事?”燕与接着问。

  “他说的那个红色的不是石块,是人骨里的一种粉末凝结而成(磷)。”时而拉拉以暮的耳朵,时而擢擢它的鼻子,奈何它真的醉死了般,浑然无知觉。

  “人骨里的?”连慕容雪弄都惊讶了。

  “你们没有没听到鬼火的传说?”竹廿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虽不解但知必有联系。“听说过,据说每年三四月便会火星在墓地上飘荡,称之为鬼火,我也曾见过。”说话的自然是燕与,慕容雪弄从小在宫中长大不可能见可鬼火。

  竹廿笑得颇有几分吊诡,“我小时候听大人说有鬼火,好奇的去墓地里看,还抓过鬼火!”燕与诧然看着她,他行走江湖这些年,走过几数夜路,鬼火依然是讳默如深的东西,若非情非得已他也不敢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去墓地,她一个女孩子竟专门去墓抓鬼火?当真惊世骇俗!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人骨里的这种东西。每到春天天热了,风一吹便燃了些来,四处飘荡,人们没见过所以称之为鬼火,对此畏而远之,其实就是一团火,那种东西极易燃,天气热就能着火,放在沸腾的水面当然也可以燃着。”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停,“对了,如果用这种东西做火种,以后点火就不用敲打火石了!”想想又摇了摇头,“可总不能把墓都挖了弄这种东西吧!”

  “这也无妨,竟然知道有此物,除了人骨,别的地方必然也有,慢慢自然会找到。”慕容雪弄宽慰。他的知白不仅诗书画乐四绝,还聪明过人,善于发现新的事物并能妥加利用,这一点南觅等人觉对比不上的,因此在汴南万千学子中他一眼就看中了她。

  三年前汴南之行,他看到了一件宝贝,便是她!

  “何以白马却画黑马图?”燕与毕竟没有慕容雪弄那般洞查人心的能力。

  “不过是吸引客人的一种小技俩而已。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表现欲,看到错误便想指出来,于是会进客栈,进客栈自然就会喝茶吃饭。”燕与对她又叹服了一些。

  楚云楼友会在五月十五举办,因名气甚大不仅王朝学子,六国游学士子多有前来,因此也成了汴南重要的日子,县府虽不主办,暗地里也多有张罗,在六国人前宣示富裕,张灯结彩自不必说。

  “这里晚上有夜市,你们累不累?要不我们去逛逛夜市吧!”难得回到家乡,竹廿只觉精神十足。

  “甚好。”她都不累他们又怎么会说累?难得二人闲暇相处燕与自然不会夹在其中,先回凌天阁安顿。

  二人信步游走在汴南的青石小道上,两岸垂柳参差,一渠风荷绽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厮美景两人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里三年前我亦走过,并未有多大改变,感觉却美丽了不少。”那时他一人寂寂而行,此刻身边却有一个至爱的女子相伴,爱屋及乌,感觉这里的风景也美丽了不少。

  “是第二次来汴南么?感觉怎么样?”竹廿依然悠闲的抚摸着以暮,这几天以暮似乎重了些。

  “汴南么?”慕容雪弄略一沉思,“其婉约如少女描画的蛾黛,其清雅如水墨涂抹的画卷,其艳丽如胭脂染就的香腮,其迤逦如垂杨铺成的小径。”

  “好比喻。”竹廿忍不住赞赏,心却道果然是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边景物也可以用美人来比,可比的却恰到好处。“那么帝都尘瀛呢?”

  “旁观者清,这要你说才好。”

  竹廿笑了笑也就着他的比喻,“其肃穆如青铜筑造的钟鼎,其华丽如金线纺织的锦缎,其威严如青石雕刻的石狮,其辉煌如旭日东升的流光。”

  “知白是更喜欢临思还是尘瀛?”他知道适合她的地方是汴南,可他却不能为她将帝都搬到临思来。

  她仰首而观,目光辽远,“它们都不是我心之所系……”她平生的理想是一笔一墨一轻舟,游遍瀛寰山水,结识并世痴客,歌尽世间美好。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那些未及完成的梦想便永远只能是梦想。

  “你有话可与我直说。”见她欲言又止,两目难忍,慕容雪弄问。在这里,他不是君上,他是她的夫君,也可做她的知己。

  竹廿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瞎想罢了。”

  可她分明有话未说,若有平时他自也不会追问,可在这样的时候,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们相约而游不是应该畅所欲言,闲话家常的么?她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他目光沉楚的看着她,声音滑如匹练,坚如堤岸,“知白,我是慕容雪弄,不是君上。”

  她亦回视着他,用竹廿的眼光,而不是西婕妤,“我知道,可既使如此,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因为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你身份改变而改变丝毫。”无论是慕容雪弄,还是君上,他都不可能放她离开。

  “所以注定了这辈子你我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隔阂?”他一向沉楚的声音如激流暗涌,黑核般的眼明如夜灯。

  “这样其实很好。”想要与君一心心相映,怕是天下最奢侈的愿望,她不敢想,也不会想。

  “是吗?”他负手堤岸讷讷而问,眼里悲伤如流水划过。他怎么会不知道无论什么身份她都不能对他说的事情?她与竹弋间的情感纠葛,她心中那个“来是空言去绝踪”的男子,还有佩至清剑的沈青阶,这些人在她心中怕都比他这个夫君有份量。

  他也不是不知道诱惑她进宫的其实是阆寰阁,所以他三年前便下了封锁令,在她孤单的时候宁愿送她到太学阁也不愿她进入阆寰阁,怕只怕没了这最后一个诱惑后,她离开的心更加坚定。

  可看着她整日与南觅说说笑笑打成一片,用那么仰慕眼神看着左央,用那么亲切的目光看着景言,用那么宠溺的眼神看即墨酣,他心真的很不是滋味。囚禁她不忍心,感动她又如此难,他到底如何才能让两颗心相印?楚云阁之时他们虽是陌生人,可那一眼,至少还有心许的,而如今,离得越近,却走得越远。

  知白,这世间如果还有什么能使我费尽心机,除了天下,便只有你。

  他们一前一后无语走在人潮流动的夜市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心,却这样不欢而终。昨日的情迷让她一刻也不敢放下心防,这么好的男子,她想为他倾心,可倾心于他的有那么多人,所以她只能将它放在心中,或许这样才能更长久,更美好。

  她忽然想起想起晚竹和儿时的朋友。至从走后,她便再也没有写过书信或是去看过给他们。不是因为不想念,是害怕,害怕他们在见到她时问一句:你是谁?

  他们能记着她,便是千好万好。而如果注定要忘记,她宁愿不联系加快了他们忘记她的速度,也不愿得知他们在她忘记之前已经忘记了她。那时,她将情何以堪?

  终究,她只是一个胆小鬼。

  “何时去西爵府?”沉思之时慕容雪容忽然问道。

  她身子一僵,他已察觉的回过头来,满街花灯也照不亮他幽深的眼睛。“走之前吧。”她怕见过之后影响心情,今年不比三年前,眼见街上不同语言衣着的行人,焉西六国也来了许多文人,后日楚云楼友会怕是一场文仗。

  “那边有个茶馆,要也去听听闲闻轶事么?”茶馆里已坐了许多人,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我小时候最敬佩的便是说书先生,有时写字写烦了,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投下手中之笔,像他们一样耍耍嘴皮子糊口……也好。”无意中说错了话,她顿了顿,好在慕容雪弄似乎并未发现。

  “为什么要投笔?”他深知她如今已与笔墨一体,就算丢下皮囊,也不会丢下笔墨。

  “因为写字比说话累啊!”她回答的理所当然,他绝没想到会是如此回答,哑然失笑。说书先生说的想是极有趣的事,茶馆里已聚了好多的人,自她在门口找了张小椅坐下,终于腾出双手将以暮放在膝间安睡。慕容雪弄自来倨傲,虽如今是普通装扮却不肯屈坐人丛中,也不屑于楼上那些贵族子弟并列,倒自在她身旁的柱头边站着。

  竹廿感觉慕容雪弄往这里一站,许多人便把眼光向这里看来,一时浇汤沃雪般满场鼎沸化为冰沉雪寂。她只觉庆兴,好在她并未与他站在一处,否则岂不也众目睽睽?

  好笑的侧首向他看去,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并没有回眼去看,低着头看身边笑得饶有兴味的女子。故而竹廿一抬首便对上他的脸,眉眼清楚,风骨清肃,神情倨傲自持,那双眼竟正温柔专注的看着自己,竹廿心中一乱,颇有些被人抓住窥探般的尴尬与羞涩。

  这时听说书先生道:“如今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汴南的友会,话说今日有位年轻人来到楚云楼,竟然叫了东庄之位!”竹廿参加过友会自然也明白规矩,这东庄可不是随随便便可叫的,往年都是众人推举德高望众,于六道样样出类之人才可入坐,而后与六道夺下头筹之人较计。被推举到这个座位之上,六道皆赢自是名动瀛寰,倘或有一道输,便是众人不说,也无颜面世。

  竟有人敢叫东庄之位,可见自负的很啦!

  “当时姬娘便道:东庄已定由谢轲先生坐,公子想坐东庄可与此届六道夺筹。却见那年轻人只是冷冷一笑:这世间除了那姓竹的没有人可入我的眼。”众人惊诧他的狂妄,更好奇他口中所说“姓竹的”到底是谁?

  “众所周知谢轲先生的大名,他如此一说岂不是将瀛寰世子都看低了?姬娘心中不服却不由正眼打量那年轻人,见他衣着古怪,打扮奇特,饶是姬娘见多识广竟也认不出他是哪国人。”这样一说更是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他所说的‘姓竹的’到底是谁?是号称‘诗书画乐’四绝,三年前与谢轲五道并驾的竹词,还是‘汴南才女’竹廿?”竹词三年前仅因酒量不佳而败,令人扼腕叹息。而竹廿成名较早,才华故然在其中,多半则是因显赫的身世。

  “竹廿入宫做了妃子怕没有机会出现,多半是竹词了。”

  说书先生接着道:“那年轻人却是自负已极,竟提笔写了副对联交于姬娘:倘若谢轲能对出下联,此事便休,不能则让出东庄。说罢潇然而去……”

  舟行一日颇是劳累,他们稍稍逛了逛便回凌天阁。

  凌天阁不是寻常的阁楼,而是建在山上的别墅,这里山路曲折通常没有人来,因是夜晚竹廿也看不见周边景物,只听耳边风声飕飕,时有野兽声响,难得体验乡野情趣,这倒是慕容雪弄会住的地方。

  只是竹廿眼睛本就不甚好,到了夜晚更是两目漆然,因此自小便学会了盲读,今晚虽有月光,然林荫遮路看不见半点月色,走起夜路与瞎子无异,摸摸索索走的颇是艰辛,下一次趔趄之后,慕容雪弄扶住了她,手轻轻的牵起她的手,“跟着我。”

  竹廿狼狈之下抬头,漆黑的曲折的山道,他那两只眼眸恰像两盏明灯,而她就像黑夜里踏着一路泥泞坎坷的游子,那盏灯驱走了她的疲倦,也照亮了他迷茫的心。

  她由他牵着亦步亦趋,十指相叩,温暖的感觉从彼此掌心传入出。她终于确信这就是梦中那双静如古笔,修如楚竹,翘如兰花的手,因为只有这样的手,才配有那么息心的呵护。那是她一直想握却不敢握的手,此时这么牢牢的牵着自己,似乎前方无论有再大的坎坷,再大的沟壑,只要有这双手牵着,都如履平地。

  竹廿从未感觉如此踏实,步了许久台阶才得见灯火,几声犬吠之后燕与迎了出来,他已在凌天阁安顿好,各人各回各自房中。

  半夜时竟有雨声入耳,竹廿恍然忆起白日与那男子合奏的一场雨意,而山窗外风起飕飕,一时竟不知这风雨是风雨,还是风雨非风雨。

  睁眼只见一双温和的看着自己,暮春的雨夜颇有凉意,而他的眼温温凉凉的看过来就像春日拂晓的风,她夜半忽醒脑中迷迷朦朦,不自觉的竟伸手抚上他黑如墨玉的眼睛,梦呓般呢喃,“这双眼睛看的人,一定很幸福。”

  慕容雪弄愣了愣,为她忽然醒来又主动的亲近。她迷茫的眼似水面初平的云脚渐渐散开,露出满池碧波,清澈见底,洁净无杂尘。他忽然便在心底浅浅呤哦出一番诗意。

  ——在一整夜雨你空独眠的日子,山窗里的风起飕飕了,暮春时,我如此空相候望。

  在许多个夜雨打着芭蕉、凉风过竹里的晚上,她疲倦入梦后,他曾无数次的在灯光之下静静的凝望着她,她躺在他身旁,蜷曲如句,而勾折如逗,像是最美的诗句,最温馨的画卷。他便那样静静的凝视着她,什么都不做的恒长着的候望。

  最美丽的是初逢,最贴心的是候望。候望是一种雍容的心境,在开头的一语斟酌,斟酌得废尽千言后,终于可以迎来候望。

  而这恒长中,她第一次睁开了眼,让他的候望不再空相。

  竹廿只道那双眼是梦,可睁开眼再次对上之后便想信不是梦,可为何他会在自己房中?昨晚他们明明是分房睡的,他半夜过来的?

  “醒了?”他一手支颐斜卧在床边,目光一如梦中般温和的看着她,这让竹廿脸忽然便是一阵绯红。他们在思存馆也曾共衾,可每次他上朝时间早,她去太学阁时间晚,他体谅她晚上睡得晚,起床时动作十分轻柔怕吵了她。而每每离开时总是在她额头印下轻轻一吻,故而她就算醒了也只能装睡以免尴尬。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清晨相对。

  “昨晚睡得好么?”他似没打算马上起床,也没有让她起床的意思。

  竹廿一向有赖床的习惯,此时却有些不自在,眼观鼻子鼻观心,就怕与他的目光相对。“很好,我不择床。”她一向沾枕即眠,随遇而安。忽见身上何时竟盖着一条薄被,昨晚她睡时闷热并没有盖被子,这是?

  难道他半夜三更过来是为她盖被子?

  见她尚且迷茫的眼睛一瞬间嘀溜转起来,慕容雪弄忍不住打趣,“你不择床,你只会在床上打架。”她那睡相实在不敢恭维,可单薄的身子自蜷自勾成一团,却又着实惹人心怜。

  “呃……”她脸又是一片绯红,急忙反驳,对上他浅笑的眼不由一阵心虚,“你……你胡说……”

  他看着她游离的眼,直揭她短,“我怎么会胡说呢?你在心虚。”

  竹廿这才想起他是君上,君无戏言的。眼珠滴溜一转,他揭她的短,她也可以揭他的吧?“你半夜跑来就是想看我睡相,然后一大早告诉我我的睡相如此不佳?”

  “不。”他摇了摇头,凝视着她的目光越发深沉温柔,竹廿直觉自己在这目光之下都快要化成一滩春水了,这样的寂静有些不对劲,“那是为什么?”她慌忙找话打破沉寂,话出口才觉自己是自掘坟墓。他来自然是为自己盖被子,大清早的逼他说出这么暖昧的话岂不……

  他却念起了游桃花古渡见阿吟拥着瘾之时写的那首诗:

  时雨洗苍山,花落眉睫间。

  枉矜一怀抱,致使两袖单。

  竹樽斟孤影,青苔印薄缘。

  何有避风处,容我略苟安?

  竹廿正自感动,便听静静的道:“昨夜的雨很大,想着与你共一个雨夜也很好,便来了。”依然那样凝视着她,看不够似的看。

  她闻言两目一苍,忽然便忆起了梦里徘徊无数便的场景,——竹弋,他曾经也是这么看着自己,温柔缠绵与汴南的烟云,那时他说:阿箬,当汴南桃花色的雪飘落在箬竹叶上时,我会回来,将打下的万里江山送给你。

  而当时她是怎么回答?她说:我不要万里江山,只要一个怀抱,能陪我共渡一场雨,无论滂沱还是靡柔……

  那个人愿意给她这个怀抱,可她却不能拥有那个怀抱,以至两番苦楚。那么这么个人呢?也肯陪她渡一场雨的温柔,她又能否接受?

  回忆只是一瞬,可这一瞬却逃不可慕容雪弄的眼睛,来不及妒忌,她已恢复常态,双臂枕在脖子下,悠然闲适的吟道:“有风诗半首,微寐雨一厢。终于可以体会这番意境了,着实不错,不错。”

  他莞尔,“‘微寐’二字改成‘沉酣’便全合了意境。”竹廿脸一红,她昨夜确实睡得沉,连雷声都没有听到。手臂想是支撑累了,他推了推她,“里边去一些。”

  她往里移了移身子,他便就着她的枕头躺下,看着俏脸一时艳如桃李,“这一句也来得巧: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是真好梦,可惜有人却白白浪费了。”敲案前的油灯里满满一盏油已燃尽,他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么?心中感动,声音也温柔起来,“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我又怎会扰你清梦?”她不知她素洁的容颜像荼蘼花般睡梦沉酣,他只是看着便能感觉到香甜。

  确实不曾有过,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四处游移,忽觉想起今早起来以暮竟不在床头,“以暮呢?”

  “方才还听到它的叫声。”昨晚他进来的时候小狐狸便离开了,没想这小东西还挺贴心,对它的好感多了些,特地吩咐燕与注意它别乱跑,山里野兽多。

  夜雨初晴,清新的空气吹入房间,日已上三竿,慕容雪弄拨了拨她散乱的头发,宠溺的道:“赖够床了没有?赖够了就起来,今天这一行可也不轻松。”

  “要去哪里?”她舒服的在他大掌下蹭了蹭,那样子慵懒得像只猫儿,更令他忍不住抚摸。

  “谢轲府。”竹廿再躺了躺才伸了个懒腰,就着他的手劲起来。为何去谢轲府不说她自明,那年轻人不知是何来历,断不能让他夺了东庄之位,否则岂不被天下士子嘲笑?忌统王朝绝不能丢这个脸!而瞧他气势,怕凭谢轲之才难以对付。

  空山新雨后天气格外凉爽,推门一阵清风带着山草的绿意扑面而来,竹廿慵慵的睡容倾刻便醒来,以暮已在门外久候,见门开扑到她脚下,她俯身抱起它。不由奇怪,以暮平日除了她的床头任何地方都不肯睡的,怎么慕容雪弄一过来,它便很识趣的到别处觅窝?这小狐狸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灵性。

  “一早又跑哪里去玩耍了?”竹廿拨弄着它身上满沾的草叶,拿毛巾擦着它湿湿的毛发,走出房间,信步来到观景的轩榭前。

  这里虽是山半腰,风景却是极佳,俯身可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以及萦绕群山的云霭朝雾在晨风中聚散随缘。鸟雀声在四周交相呼应,真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她想晚竹一定很喜欢这种地方,挥手兹兹任鸥去,两袖清风伴我行,多么潇洒写意!

  小径一折慕容雪弄便见临轩观景的女子,其实他一眼而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团清气,像这晨雨过后,泉流的山涧、三春的碧草中流出的一股清气,令人一眼见下只让人两目通明、心情如洗。那清气凝聚在一起,便成了这么一个女子。

  尚未换下的中衣雪白如云,清晨潮湿的云雾随风从她身边流过,披散的长发自在而舞,如无边落叶潇潇下。白衣敞敞,恰像一只张开双翼的白鸟,在云岫深处自在飞翔。

  她目光辽远而迷茫,似陷入某种深远的回忆中不可自拨,口中讷讷:“也学扶摇乘云去,世世呢喃终不还。”

  他忽然便是一惊,几步上前揽住她,“带我去。”他不由的这般脱口而出。这一会他已感觉到她身上晨雨的凉意与草叶的清香。这个女子,真的是山云水雾凝成,一不小心便要吹化了。

  “什么?”她这才醒过神来,他揽得那么紧,像危崖中奋力一抱的坚决。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留在我身边。”他从背后抱住她,埋首在她发间,因此她看不到他的眼在这一刻有多么深的无措、委屈与担忧。她真的如云无心么?为什么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

  “君上……”她惊愕之下脱口而出,这一叫似乎将两人好不容易松下的心防再提起来。慕容雪弄手臂一紧,跟着一松,而后缓缓放下,她回过头时就见他负手而立,两目清然,沉沉如雨压的树枝。

  她心里忽然一痛,她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用完早膳去谢府。”他反剪着手而去,雪白的衣袍被草叶打湿,肩头襟上也落了滴滴雨水,他找了自己许久么?心情复杂的回到房中,被子已经收拾好了,她犹疑着要穿哪件衣服,便见衣架上放着一件雪白题字儒衫,白玉的腰带,衣架下还放着墨黑的短靴。心想着用哪根簪子挽发,便见妆奁上那枝竹削的簪子静静躺着。

  那件衣服她可以相信是眉弯提前准备的,可这簪子自那次后她便将其与那只小狐狸簪子好好收藏着,便是眉弯也不敢随便动的。那么是他?是他息心为自己准备的这些么?

  为什么夜半会到她房中?为什么明明睡时没有薄被,醒时却盖在身上?为什么她心里不决,他便为她做好?

  他知道她平日里除了修书生活上的事情一点也不注意,没有带丫环所以帮她打理?他一个君上,日理万机,所做的事情比她的何止多上千倍万倍,怎么有心注意到这些细节?

  她只觉心里如乱麻般,不仅乱还如万千乱麻绞在一起般的痛。

  遇到这个男人,她该怎么办?不能爱,不敢爱,可又怎么能忍住去不爱?

  想到他此时正在厅前等自己用早膳,她一时竟不敢去,徘徊房间,忽又想起昨晚睡梦中那深情凝视的眼神,那时她只当是梦,其实也并非全以为是梦,只是不敢醒来罢了。有些感觉,哪怕朦了一层薄纱也罢,可一但将这薄纱掀去,她将情何以堪?

  无处着落的手便欲去拨弦,可弦声一响她便骤然收手,她苦笑听那余音不绝的怨愁,无可奈何之下提笔默写了阙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诗: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燕与一早已命人备下早膳后,在亭前等候,等到膳食要凉的时候才见君上负手而来,步履沉疾,他跟了慕容雪弄六七年,听他脚步声便知竹廿又惹他生气了。这些年来无论朝野还是后宫有任何大事,君上从来都是不温不火,不急不徐。而自从竹廿进宫,君上第一次去思存馆后,脚步声就变了。

  更甚的是品自在香的那日,一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上竟摔了杯子!就在他暗暗为竹廿担心的时候,君上竟又起身去了茶坊,并且连夜兼制自在香。

  再次发火是在软禁竹廿那日,君上静坐在那里足有半个时辰,面色阴沉,不语不动,伺候的内侍吓得两腿颤颤,几乎倒地。就连他都被那怒气压得一身冷汗!

  今天她又怎么惹君上生气了?

  慕容雪弄已进入亭中,如上次般坐着不语不动,竹廿久久未来,正当燕与犹疑着要不要再去叫她一次时,一声琴音忽然传来,伴着袅袅晨风竟是幽怨!

  这个女子何时竟会弹幽怨的曲子了?他跟竹廿几个月也知道,她的琴音一向不是自许格调,便是悠然闲适的,从未弹过闺中怨女的调子。她是个有理想,有报负的女子,自不会耽于闺怨,偶尔有愁怨,可这愁怨决不会光明正大的让别人知道,就是诗中无意透露,写过之后也不是马上烧掉,或是让它随流水而逝。

  这琴声也只是一声,接着便嘎然而止,但这一声却已振憾了两人。

  又过了半刻才见她怀抱以暮,踏着晨草而来,神色平和中带着自许,悠然中略带散漫,哪有方才愁怨的样子?

  沉闷的用完早膳三人便去谢府。这一路慕容雪弄无话,竹廿无语,却浑然无事的逗弄着以暮,燕与也不说话,心里却为慕容雪弄鸣不平,沉闷的近乎诡异,好容易到了谢府门前,就见门前有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蹲着玩石子,听到有人来抬起头来,粉雕玉砌,乌黑的眼瞳清澈如水底的两颗黑石子。

  好漂亮的小孩!

  竹廿一见之下竟放下以暮拉起小孩,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又一番,燕与都为她汗颜:她至于表现得这么贪婪么?就算是价值连成的珍宝也不用如此打量吧!两眼发绿,简直像恶狼看到美食。

  亏得那小孩竟也胆大,没被她的眼神吓到,反而一脸好奇的看着竹廿。燕与大奇,看向慕容雪弄,他也疑惑的看着竹廿,并保持一惯的袖手旁观策略。

  竹廿直看到惊动了谢府门子,引来一群路人围观才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小屁孩骨骼清奇,风神秀彻,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那时竹廿并不知道,正是她这一言改变了这孩子的一生。

  “三位公子,您们是……”门子见他们衣着富贵,仪表堂堂,然这样打量着自家小少爷还是觉得不妥。“来帮你们老爷解围的。”燕与开口道。竹廿兀自不觉拉着小孩上下打量,“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

  “谢闻。”目光在竹廿与以暮之间徘徊。门子连忙请他们入府,竹廿一手牵着谢闻,一手抱着以暮到了谢府正厅,不一刻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竹廿那时抬头,首先看到的不是走在前面衣襟带风的谢轲,而是他身后那个娉娉袅袅,婉如春水,艳如春花的女子。

  竹廿是临思人,当然知道这女子便是临思颇有美名的谢妮了。谢轲的女儿,谢闻的姐姐。

  见她步履缓缓,足绽莲花,却丝毫不落于其父之后,端得优雅曼妙,如三春汴南青石古巷里,款款探出头的一枝杏花,蛾黄的花蕊恰是她的衣衫,杏红的花瓣如随着脚步摆动的裙裾,而那青石的古巷则是她足下石青的鞋子,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

  美人!果然是美人,名不虚传!

  竹廿便想到了即墨遥,同样是娉娉袅袅的身段,即墨遥是如弱柳不堪风重一般,她面上总是带着含烟锁玉般带着愁,如雾里看花。而这个女子,却像是水蛇一般的媚的,笑容虽浅浅却如朝霞般明丽,她就像是花瓣研成的脂粉,香艳逼人。

  忽然想到自从上次品了自在香后,又是许久没有见到即墨遥了,她身体好不好?这次回去定要带些名家的诗词书画给她。前些天她命眉弯送去几盆茉莉花不知她喜不喜欢?

  她看向慕容雪弄、燕与,二人目光也落在这女子身上。“三位光临寒舍,使寒舍蓬荜生辉。”谢轲道,他年龄比左央稍大,是位宽厚儒雅的长者。

  “多礼了。”慕容雪弄声音淡淡,开门见山道:“我们是为那副对联而来。”似乎不欲与人多言。

  见谢轲一脸难堪,竹廿打圆场,“我们只是觉得那人太过狂傲,心中不服想看看他所出的到底是什么题罢了。一时好奇,还请谢先生不必介怀。”

  “倒不是谢某介怀,那对联谢某也着实未对出。”他坦荡直言,令竹廿又心生佩服之意,“只是学子们抬爱捧上东庄之位,却不能为大家赢个体面,怎么面对忌统万千学子啊。”说着泫然欲泣。

  竹廿深明集万千荣耀于一身,便也集万千压力于一身,“先生不必悲伤,可否将对联给我看一下?”

  谢妮走上前来,将竹笺递于她,含蓄的打量着她。竹廿任由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这谢妮很美,并且是个棉里藏针,很有野心、有城府的美人,就像此时她嫣然温和的对着自己笑,可笑容背后却带着隐不可觉察的敌意。略一想竹廿便明白她为何会对自己有敌意。

  眼光瞄了瞄一边淡然而坐的慕容雪弄,再看向竹笺,略沉思了片刻,眼睛一亮,慕容雪弄已知道她必然有主意了,见她招呼谢闻过来,“小屁孩,你可识字?”

  “略认识一些。”谢闻倒也学了其父的谦虚。

  “将这对联念一遍给姐……这些人听听可好?”在这么好看的小孩面前她差点就自称了“姐姐”。

  “嗯。”谢闻点点头,看着竹笺一字一顿的念出,“一切切切不可一刀切。”很有哲理的一句话,要从意思和字形上对工整着实很难。

  “明白什么意思么?”竹廿倒不急着想如何对,很有耐心的问谢闻。他摇了摇头,“哥哥给你解释啊。‘一切’你明白吗?是‘所有’的意思。一切人,一切事,是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嗯。”谢闻点头。“‘切切’是‘千万’的意思。‘切切不可’就是‘千万不可’。”她耐心的解释,丝毫不以众人的诧异为意。谢轲身后那女子讥嘲的看着她,虽然竹廿没自报家门,她已认出她来。

  “那么‘一刀切’是什么意思?”谢闻问。

  “这是个形容说,就是说把所有的事情一下斩断,不留丝毫余地。”越看越是喜欢这个小孩。“来,你翻译一下这句话。”解释完竹廿歇下来,靠在椅子上扶摸着以暮的皮毛。

  “所有的东西……千万不可……一刀斩断。”他断断续续的将这句翻译出来,又念了一遍,“所有的东西千万不可一刀斩断。”连念了三遍谢闻疑惑看向她,“……可是不对啊。”

  慕容雪弄便见竹廿眼睛一亮,等的便是这一刻,“有什么不对?”她忙接着问,果然是风神秀彻的孩子啊,她并没看走眼!

  “所有的东西千万不可一刀斩断,……可这句话……”那么多眼睛看着他,他不由心生怯怯意,竹廿鼓励的看着他,令他又有了勇气,“分明就是……把一切都一刀斩断了啊。”

  一句话于众人犹如当头一棒!

  一切切切不可一刀切,这句话本来就自相矛盾。那年轻人说是要对对联,实则是障眼法,令人无法察觉句中矛盾。

  “多谢公子指点!”谢轲大礼一谢,竹廿忙将住礼,“是令公子聪慧,与我何干?”

  谢轲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倘或是别人帮忙解出答案,他在六国面前同样丢面子,换作是他六岁的小儿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衔笔公子太过谦虚,倘若不是你指点,舍弟又怎么会发现其中关窍?”众人起身欲去时谢妮开口,被人识破身份竹廿微愕,谢妮笑得嫣然亲和,“公子不必惊讶,三年前楚云楼友会公子脱颖而出,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我曾在楚云楼有幸得见公子,仰慕的很。”竹廿亦知楚云楼友会亦接待脂粉女客,只是这些人多是慕六国才子之名,或是存了选婿心思而来,居于楼堂高处,很少有人参与竞赛。

  “不敢当,不敢当!”竹廿谦虚,却在心底冷嘲:只是你看慕容雪弄的目光怕也太热切了点,否则我倒愿意相信你是仰慕我的。

  “如今公子为父亲解忧,家母已在花园中水月轩略备薄酒,还望几位公子赏脸。”谢妮诚恳的道,谢轲也连番邀请。竹廿自是知道谢妮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当然慕容雪弄也是明白的,便把目光看向他。

  他的脸上依然如早上般带着孩子般的恼意,竹廿忍不住暗笑,第一次知道慕容雪弄生气时竟是这般模样。这笑无疑火上浇油,他一改方才不欲与人言的态度,“有劳谢姑娘。”

  于是三人随谢家父子来到后花园,竹廿依然一手抱着以暮,一手牵着谢闻,“哥哥,我可以抱抱它吗?”谢闻殷殷问道,对以暮好奇极了。

  竹廿蹲下身子平视着谢闻,“这小狐狸随便不让人抱的,要不你和它商量一下怎么样?”谢妮暗笑: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说法?这衔笔公子不是浪得虚名?

  谢闻倒是相信,对以暮伸出手,殷勤相商,“小狐狸,你愿意让我抱抱你吗?”

  以暮似也十分喜欢这小孩,犹豫了下竟真的蹦到他怀中。果真是有缘人,连以暮都喜欢他。“这小狐狸叫以暮,你以后可以这么叫它哦。”牵着他的手跟在众人之后。

  “那它姓什么?”小孩天真,以为有名就要有姓,竹廿一笑,“它和你我这么有缘,我给它取名,你给它取姓吧。”

  “那也让它姓谢好吗?”果然小孩天性,把喜欢的东西冠上自己的名号。

  “谢以暮,很好听,就这么办吧。”竹廿不吝赞赏。

  “哥哥,以暮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她笑起来,耐心解释,“动物是不可以说是男还是女的哦,应该叫雌雄,雌是女的,雄是男的。”

  “哦,那以暮是雌的还是雄的?”

  “是雌的呢。长大后可以生小小狐狸,到时哥哥送你一只好不好?”

  “谢谢哥哥,它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

  “……”

  一大一小两人边走边聊,视周边人如无物,她就这么喜欢小孩?慕容雪弄脸色更黑,如果他们也生了孩子她会更加喜欢吧。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留住她了?脸色稍霁,回头看向竹廿,她对着谢闻笑得那么温柔,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她都没有这么温柔的对自己笑过,那么她对竹弋、沈青阶、南觅、慕容雪吟这么笑过吗?

  谢妮一路向慕容雪弄介绍园中景致,好不殷勤。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竹廿闷闷的想。

  三年前她在楚云楼,那是不是也见过慕容雪弄?那么她只怕早已猜中三人的真实身份了。这谢妮野心不小,只是瞧她年龄也不小了,即然钦慕慕容雪弄,当时为何不与自己一起入宫?

  上石桥的时候谢妮脚下一滑,当然是早有预谋的一滑,慕容雪弄本是袖手而观,忽然看了竹廿一眼,而后一伸手揽住她的腰使之不至于落水。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竹廿强压下心中怒火,浅笑打趣,“好一出英雄救美。尤其在谢府这么美的花园中,真是易赏易观。”

  慕容雪弄闻言脸冷如石阶,竹廿浑然无意,笑得悠然兴味,时不时还对谢闻说上一两句,“小屁孩,别拉以暮的耳朵,它可会咬人的。”燕与不禁摇头,这两人啊……

  “姑娘没事吧?”他体贴的问,谢妮含羞带怯的摇了摇头,“多谢公子相救。”

  接下来该是以身相许了吧!竹廿冷冷的转过头,反正他会宫三千佳丽,也不外乎再多养一个。蹲下身接过以暮,“抱累了吧,我来抱会。”

  “举手之劳而已,谢姑娘不必介怀。”一惯沉楚的声音竟难得带上温柔,转向竹廿时却冷了下来,“知白,谢姑娘腿伤了,你来扶她一把。”她想无视他他偏偏不让!

  竹廿不情愿的耸耸肩,“大哥,你自己救的美人还是自己扶吧,我怀中有以暮呢。反正你也扶了,不如多扶几步,亭子马上就到了!”要我扶她,也可以,等你把她接进宫封了妃子再说吧!

  大哥?她竟叫他大哥?当他是竹弋么?“你女孩子扶她一把又能怎样!”竹廿绝没想到他会当着竹家人的面揭开她是女儿家的身份,显然他是真的生气了。

  “原来你也是雌的,我要叫你姐姐了?”只有谢闻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暗涌,天真的问。

  竹廿顿时哭笑不得,“姐姐是女的。”

  “那姐姐你也能生孩子是吗?”他眼睛眨啊眨天真的问。

  “呃……”她余光瞥了眼慕容雪弄,便算想要,怕也要不得。

  忌统王朝一向有规定,只有王室孪生帝后、或是四爵之女嫁于帝王之后生下的孪生兄妹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而优先权仍在王室孪生兄妹那里。换句话就是说,如果慕容雪月生下孪生兄妹,必然是要继承皇位的,如果没有,欧阳陌,南荨,即墨遥和她四人生了孪生兄妹也可继位。

  但以目前朝局来看,西爵一族掌握王朝一半的兵力,如果她的孩子再继承皇位,那么西爵一族独大,则权力不能制衡,朝局必乱。慕容雪弄断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甚至连隐患都会除去。

  所以自从竹廿决心进宫之时便算准了这点,这也是她不愿侍寝的原因之一。

  ——如果自己的夫君连孩子都不能给自己,又何必做真正的夫妻?

  如此想着难免有些心酸,既然做不成夫妻,又何必在意他要那个女人?乖乖上前扶住谢妮,“您慢走,小心脚下。”

  慕容雪弄见她如此乖巧的扶着谢妮,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她脚步轻闲,可背影却是如此悲凉颓丧,他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可被她忽略他又如此的怒火不甘。

  “燕与,朕……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竹廿一回山便抱着以暮回房,晚饭也没有吃,慕容雪弄看着紧闭的房门,忧郁的开口。

  这么些年来慕容雪弄还是头一次询问对他与女人的事,燕与愕然之后回答,“属下觉得婕妤悲伤并不在君上的所做。”旁观者清,慕容雪弄疑惑的看向他,“是因谢闻的话。”

  “谢闻的话?”慕容雪弄讷讷,“孩子。”

  “婕妤很喜欢孩子。”跟了她这么几个月,她每一次看到孩子时眼里的笑意比春花都灿烂。

  “是不是有了孩子朕便可以留住她的心?”这一日他脑中总是浮现出她无意中吟的话:也学扶摇乘云去,世世呢喃终不还。倘若哪日她走了,他会是什么样子?“可……后宫三千佳丽皆可有孩子,惟独她,不可……”做为一个君上,他不能让她有他们的孩子,做为一个丈夫,他需要她有个他们的孩子,天下与个人前,他该如何抉择?

  “可君上只对她一人动心,不是么?”燕与无奈的道。他从未见君上对那个女人如此用心,如此包容过。可偏偏是竹廿,他们一族是王朝最大的威胁!

  “她不愿为朕侍寝也是因此吧!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他目光颓丧的看着房门,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不是不想用强,他是君上,后宫女人本就是任他欲取欲求的,可如果强要了她,却不能让她做一个完整的女人,这对她也太残忍了。

  “可朕也只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每晚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却不能动她分毫,这种苦又岂是容易忍受的?

  “如果她的身份有变,就不必如此。”他跟随慕容雪弄这么久自然也知道一些事情。

  他摇了摇头,“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只怕会恨朕。”她这样爱恨分明,知道后绝不会再留在自己身边。“朕不可冒这个险!”宁远近在咫尺的貌合神离的相守,也不要一次倾心相许后远隔天涯的相思。

  次日一早三人吃罢早膳便去了楚云楼,此时早已人满为患,竹廿自报了名姓后被恭请入内。三天前那个神秘年轻人的话更让她声名雀起,想不出名都困难。女伺一径将他们带入雅间里,竹廿这才发现左央、景言、南觅、即墨酣都在,甚至连慕容雪吟都慵慵的倚在椅子上悠然而笑。

  十几天没见还真是想念他们啊,竹廿激动的只差没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了。

  因是在外面,不便行礼,五人只对慕容雪划躬了躬身,便各自坐下了,“阿吟、大哥、二哥、砚宁、禾言,原来你们都在啊!”深刻意识到此次楚云楼友会只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性,否则慕容雪弄何必派他们五人之后,还亲自带自己前来?

  “小子,好久不见了啊。”南觅用惯常的语气打招呼。半个月没见竹廿觉得他竟没以前讨厌了,“十几天而已。”

  南觅故作哀戚道:“看来你一点也不想念我们啊,真是伤心呢!”

  那声音令竹廿心头一恶,好不容易有的好感荡然全无,无视他转身将向即墨酣秀了秀以暮,“禾言,你看以暮长大了没有?我觉得比之前重了些呢。也长漂亮了对吧?”

  即墨酣摸了摸以暮,它淘气的用爪子扑捉着他的手,当作玩具般戏耍,“是长大、长漂亮了,也比以前淘气了。”

  “何止淘气?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哪里都爬,只差没站在我头顶上了!”这样说着嘴角却忍不住笑起来,她是由衷的喜欢这小狐狸,无论它如何淘气。

  “谁让你太矮,若高了便爬不上去了。”南觅打趣,无视他?他偏不让。

  “你倒高,来让以暮试试爬不爬得上去。”小狐狸听了她的话还真有些跃跃欲试。南觅笑得奸诈,“在它爬之前我先给它树点规矩。”一个花生米不轻不重地打在以暮脑袋上,它哀叫了一声,竹廿心疼的揉着它的额头,恼火,“南砚宁,你故意找茬是不是?”给他点好脸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南觅丝毫不为她的生气而愧疚,大言不惭的道:“哟,不就一直小狐狸嘛,怎么你把它当儿子一样。”

  被擢到痛处,竹廿心里一酸,几乎没落下泪来,拍案而起暴喝,“你少惹我!当儿子又怎么样!只准你哥将狗当儿子,就不许人将狐狸当儿子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南觅不是没惹竹廿生气过,再生气也只是吵吵而已,红着眼怒吼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可不过是寻常一句玩笑话,她一向从容随意,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何以如此怒不可竭?

  只有慕容雪弄看着她强压在眼眶里的泪,心如刀绞,原来她如此在意孩子,看红肿的眼睛,昨晚她一定也哭了。

  景言适势的出来打圆场,递了块巾帕给竹廿,“一句玩笑话怎么就弄成这样?你知砚宁嘴刁,以后不理他就是。”对南觅道,“砚宁,去看看外面人都来得如何了。”

  南觅也没想到一句话惹得她这样,讪讪而退。不过她说大哥将狗当儿子,是如何知道的?

  慕容雪弄伸出安扶竹廿的手僵住,愣愣地看着景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竹廿安慰,他的女人,受了委屈却要别的男人来安慰,心中难受可想而知。倘若此时安慰的人是他,她会更加恼火吧。

  慕容雪吟慵慵地躺在竹榻上悠闲的喝酒,余光却时不时的瞥向慕容雪弄。他的王兄,从登上王位那天便收敛了脸上所有表情,冷峻沉楚的如一尊神砥,他以为从他登上帝王之座,从他抢走他心爱的女人之后,他们便再没有兄弟之情,可这一刻,他看到他如自己一般求而不得、痛苦不堪的神情,竟也为他心痛。

  终究是血浓于水么?

  在即墨遥入宫那天,他狠狠的说:慕容雪弄,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女人,你想要而要不到的女人,深受爱人分离的痛苦。那时我定然举杯庆贺。

  他的话成真了,王兄真的遇到了一个想要而要不到的女人,可他为何不高兴,反而只他悲伤?兔死狐伤般的悲伤,只因他们同是帝王家,娶嫁不由己!

  这时南觅回来了,说是六国人士都到的差不多了,于是左央道:“此次友会非同小可,焉西六国的文人,诸子百家学者都来了,此次若让他人得筹,则我朝颜面大失,故而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焉西六国的文人倒不必害怕,六国文艺皆由我朝传出,棋、茶、酒、书画、乐舞、诗赋皆在瀛寰享有胜誉。只是诸子百家学术泛广,只怕不好对付。”景言疑虑

  “此次诸子百家共来了七家,术家、政家、理家、辩家、哲家、机械家、化工家。术家经通算术之学,是一门十分玄妙的学问。政家出朝入野皆是风云人物,理家提出光与力学。辩家擅长诡辩之道,哲家学术更是千奇百怪,机械家还能理解,至于化工家闻所未闻。这七家之中,政家是讲究为王之道、为臣之道,我们稍有了解外,其它六家皆是新学,不知其学如何对敌?”左央将新近探来的消息告诉众人。

  竹廿已恢复常态,“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这七家,对其学也稍有了解,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神秘,且随机应变就好。诸子百家就交于我周旋,诸位顾全六道便好。”

  “你一人可以么?”景言担心,不是不信竹廿,只诸子百家如雨后春笋般而生,怕竹廿双拳难敌四手。

  “其实这各家说得玄妙,我等也并非没有遇到,术家是算术之学。”指着桌上的绿豆糕,“五刀切出二十块便是算术。政家提出君臣之道,三纲之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理家光与力学也不难理解,彩虹、云霞、水面倒影、铜镜照容皆是由光形成。力学么?”指着窗外假山,“给我一个支点,我们可以将这座假山撑起来。”

  一阵愕然之后南觅嗤笑,“小子说大话吧!”众人皆知竹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将这么大一座假山撑起来?

  “如果我能做到你将如何?”竹廿毫不犹豫的反问。

  “任你差遣!”这座假山就是他用上内力也不一定举得起来!

  “击掌为誓,大家作证!”竹廿自信满满的道。南觅一愕之下击掌反问,“你若输了如何?”

  竹廿笑得吊诡,南砚宁,这可是你自找的哦!“我若输了便代表着我朝也输了,你说我会输吗?”南觅被她一笑只觉脊背发寒,中道了?可她这么纤弱的人怎么可能撑起这座假山?

  “其它四家知白可有了解?”左央惊讶于竹廿之博学,不仅深知七家,还能举例说明,胜利有望了。

  竹廿用下鄂指指南觅,“辩家家诡辩之道你倒是擅长。”分明是讥嘲嘛!他故作不察,厚着脸皮应道:“小子你这是向我认输么?我接受接受。”

  竹廿哼了声,“‘一切切切不可一刀切’便是哲家学论,这是一门非常聪明深奥的学问。机械家与理家有异曲同工之妙,机械家便是利用理家力的原理来做机械。如水车等物。”说了这么久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至于化工家?上次所说在骨磷便属化工学。”

  “知白如何得知这么多?”景言疑问。

  “其实我们生活中都是运用这些智慧,平日多加注意便明白,只是他们先行提出这些学术而已。前些日子无聊,随便想了想也就想通了。”被软禁了如果不自得其乐,那不要被憋死。

  然后左央分工,“那么诸子百家便交给知白,棋道交由行之,茶道有自在香必然得筹,酒道在下担之,乐舞道交由三公子,诗赋道交由砚宁,书画道……”即墨酣年少,六道之艺俱会,然并没出众之处,余下便只有君上,左央怎敢给他分工?

  见慕容雪弄微微颔首,才道:“交由大公子。”今天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报名、参选,明天才是真正的六道比试,因此并不急。

  分工完毕各人出了雅间,这一出来竹廿便觉楼上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们这一行上,左右打量了一阵,这七人皆是相貌非凡,气质各异的,难怪会艳惊四座,自己夹在其中真是鱼目混珠啊。

  然后便见一道敌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谢妮了,向她看去,目光忽然扫到厅阁边处那一抹青衣,沈青阶!

  她心里一跳,他也来了!终于又见到他了!

  而此时谢妮正用那时而灼热,时而敌对的目光在他与慕容雪弄之间徘徊。她心头一哽,连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恨陪他一醉方休。反正自己在这里也是大煞风景,不如离开!

  放慢脚步,落在众人之后,然后向沈青阶走去。她没发现慕容雪弄一直看着她,目光殷殷希望她回首,可是直到她走到沈青阶座位前,只到坐在他身边,她也没有回头看一下。

  原来她爱的是他!那个“来是空言去绝踪”、“蓬门今始为君开”的人是他!所以她可以走的头也不回!

  “大哥!”竹廿高兴的坐在他身边,沈青阶自斟自饮着自在香,并没有抬头看她。她知道她一定会来,早在她还没有见到他时,他就早已见到她了。

  “怎么哭了?”倒一杯自在香放在她面前,就是不看,他也知道她心里在流泪。

  “没有。”她嘴硬,可是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就是受伤的小兽,没有人妥慰她可以躲在角落里独自舔着带血的伤口,可一旦有一人问候,她就会崩溃的。

  他为她擦泪的手僵在半空,强压下语气的起伏,“你是坚强的。”那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竹廿忽然抬起头,衣袖一抹眼泪,笑得灿如春花,“我是坚强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抱起以暮向沈青阶晃了晃,“看我上次去桃花古渡救的小狐狸,叫以暮。本来想抱给你看的,你却走了。对了,我还收集了他们亲笔题的诗词,今天没有带来,什么时候拿给你。”

  “很漂亮。”他淡淡的赞赏,却是竹廿听到最好听的话。

  “你要抱抱吗?”完全忘了以暮并不喜欢别人抱。

  “我不喜欢有毛的东西。”对它们过敏。竹廿闻言脸色一黯,低头抚弄着以暮,忽然感觉一双大手温柔的拍拍自己的头,她抬头便见他隔着桌子伸过来的手臂,眼里含笑,神情温柔。

  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可我头上也有毛了!”神思一炫之后竹廿脱口而出,醒神之后才觉尴尬,沈青阶早已收回了手,顾左右而言它,“这茶制作的很好。”

  “比我上次给你泡的如何?”相信这次在楚云楼茶道比赛后自在香会风靡瀛寰。

  “自然是你泡的好。”不否认自己爱屋及乌。竹廿笑得心满意足,“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几个月没回故乡,且去踏破春城寻好句,大哥一起去吧。”

  “你可以随意走?”慕容雪弄的目光那么紧的看着她,会放她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竹廿回视回廊那边,阁楼之上那么多汴南脂粉的眼神都被他吸引,不需要陪在身边吧!恰巧看到谢闻,便招了招手,“谢小屁,你去帮姐姐告诉昨日那位白衣服的大哥哥,说我和故人出去走走,好不好?”

  谢闻爽快的答应了,沈青阶略有疑惑看了看他又看向竹廿,她挠了挠头,汗颜的笑道:“呃……‘小屁’是‘小屁孩’的意思。”于是沈青阶知道她另一个癖好,给小孩取外号。

  竹廿抱着以暮从楚云楼后门出去。难得沈青阶肯陪她,心里高兴,脚步分外轻快,不期头碰到楼梯回折之处的一块夹板,“小心!”他才叫出她头已砰的一声撞到夹板上,却没感觉到痛。

  诧然回首便见他半袂衣袖,手挡在自己的头顶,此时拿下来,手背已撞红了一块。

  竹廿眼神变了变,“大哥……”

  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走路小心些。”

  楚云楼后是一条草陌小径,此时尚早,晨雾尚未消,草露沾衣,竹廿一时兴起脱了鞋袜赤足踏草,以暮也感受到主人的高兴,绕着她来回嬉戏。她转身,倒退着跑,边跑边冲沈青阶挥手而笑,“大哥,你为什么叫青阶,不叫青陌呢?若是青陌倒真是应景啊。”

  在他们族中谈论别人的姓名是最忌讳的,或是不知者无罪,沈青阶竟一点也没有在意,提起她的鞋子,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脸上没笑,眼里却无比温柔,如满陌春草。

  她口里叼着一根春草,反剪着手侧头而思,“我倒突然忆起一首诗来,此时吟来正是应景,想那作诗之人必也有一副洒脱情怀。”

  

继续阅读:第8章 平生有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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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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