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下意识去看我的胸口，左边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要不是荆应淮，我都没有想起来这颗不起眼的痣。
母亲反应特别快，拉住荆应淮，解释着：“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就要点一颗痣，后来又不喜欢了，前阵子就点掉了。”
柳瑾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捂着胸口，拼命点头。
“我不允许你点掉。”荆应淮的语气阴冷得可怕，“点回来。”
我想起了，我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他总是在这个地方反反复复地啃舐 ，仔细想来他应该就是咬这颗痣。
04
今天闹剧结束了，荆应淮回了公司，柳瑾云在家里大发脾气。
本来她并没有把我老年痴呆的奶奶放在眼里，可是奶奶这么一闹，她很害怕荆应淮会起疑心。
还有胸前的那颗红痣，她又开始用污言秽语辱骂我，又迫不得已预约了美容院去点痣。
为了不暴露真相，她马上联系了父母，扬言要把我的奶奶送走。
父母也不希望奶奶破坏了柳瑾云的计划，反正所有的财产已经到手了，他们打算找个理由把奶奶送放到国外。
此时，我的灵魂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也许再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的小狗，我的奶奶，我生前最珍爱的两个东西，都被柳瑾云毁了。
就连我的丈夫，都没有能为我出一口恶气。
随后的几天，我的灵魂都飘在郊区的废弃大楼旁边，我试图再去找找我的小狗，可是什么都没有了，连它的尸体都不见了。
这个世界，像是我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再一次飘到大街上时候，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着白花花的头发，佝偻着腰，走路摇摇晃晃。
居然是我的奶奶。
奶奶看见我也是吓了一大跳，随后抱着我大哭起来。
“我的丫头，是奶奶不中用，没有保护好你，你怎么年纪轻轻的也不在了……”
我抱着奶奶，泪如泉涌。
这个小老太太骗我，她答应我要活到一百岁呢，怎么就死了。
奶奶说，是父母要把她送到国外，她气急攻心，高血压发作，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飘荡在外好几天，没有来得及参加她的葬礼。
奶奶没有生我的气。
她现在看起来很精神，完全没有老年痴呆的样子。
我没敢告诉奶奶我是被父母和妹妹联手逼死的，撒谎说自己出了车祸，奶奶抱着我又是一阵大哭。
我和奶奶飘荡在这个城市，去看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马戏团，去了从小玩到大的人民公园，我们去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照相馆，可是我们已经留不下任何痕迹。
不久之后，奶奶告诉我，她要走了。我怨气未散，还可以多待几天。
我飘回荆家，看着柳瑾云舒服地躺在我的大床上，桌子上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我的小狗死了，奶奶去世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她的美梦。
晚上荆应淮回来了，她又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抱着我奶奶的照片假惺惺地流眼泪。
荆应淮心疼她，晚上抱着她睡。
我的身影越来越淡，月光打下来，几乎要消失了。
半夜，荆应淮又失眠了。
他如往常一样，在阳台上点着一盏灯画画。
我终于有机会看见他画了什么。
可是当我看清楚了，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画上的人是我，或者说是，柳瑾云。
我们两个长得特别像，就连父母有的时候都会认错。
他拿起画笔，飞快地在纸上摩挲着，很快我的模样就跃然纸上。
荆应淮皱起了眉头，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暴躁地起身，将画揉成了一团，甚至是将笔都生生折断了。
他点起一根烟，站在黑夜里，默默抽着。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他知道我不喜欢烟味，从来都不会当着我面抽。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每一次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画我的肖像吗？
抽完烟，荆应淮拿起地上揉作一团的画，穿好衣服，开车去了公司。
05
刚刚和荆应淮结婚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变态。
他是喜欢肉体折磨，还是精神PUA？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结婚以来，我都觉得他是一个正常人，除了有的时候会故意疏远我，有的时候又会将我死死抱在怀里。
他一直都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我知道他想要亲近我，却又莫名其妙地远离。
当我看见他办公室的电脑里都是我的照片的，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变态，彻头彻尾的疯子。
照片里，有我睡觉的样子，看书的样子，做饭的样子，甚至是我洗澡时赤裸裸的样子。
他趴在电脑桌前，死死盯着我的照片，眼神迷离得像是吸了毒一样。
我害怕地捂住了嘴巴，荆应淮看够了，随后走到办公室的南墙，我才知道这面墙上居然有一扇隐藏门。
门后的世界更是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房间里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我的一切。
墙角，关于我的画作堆成了小山。
随便拿起一样，上面都会有标注，某年某月，我做了某件事，他很喜欢。
甚至有些画上的落款是给我的情书，他记得我嘴角笑起来的弧度，还有是我的肩宽，腰围，甚至是每一根指头的长度。
他记录着我每一次的生理期，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看的电影，我还发现了我掉落的头发被他放进了展示柜。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地方是一个关于我的巨大博物馆。
荆应淮倒在地上，抱起一张一张画，痴迷地闻着，亲吻着，嘴边荡漾着舒爽的，病态的笑容。
“柳瑾月，我爱你，我好爱你。”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深深贯穿着我的耳膜。
第一次听见荆应淮说爱我，居然是这样离谱的场面。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随后吃力地起身，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刚刚被他揉成一团的画。
荆应淮又从地上拿起一幅先前画好的我，把两张画放在一起仔仔细细比对着。
眼睛，鼻子，嘴巴……
就算是再相像的人，都不可能分毫不差。
他的眼底越来越红，随后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
他笑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骗我是吧……都在骗我是吧？”
“原来你已经不是你了，我还以为，是我出问题了，我怎么就能记错关于你的一切呢？”
“谁把我的月月带走了，谁敢代替她……”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荆应淮，都知道了？
他难道一早就有所察觉了？
他抱着我的画，一会哭，一会笑，随后反反复复地问：“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我飘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在心里拼命说，我在这里啊，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荆应淮，一切都太晚了。
你如果早早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许我的小狗，我的奶奶，都不会离开。
荆应淮慢慢冷静下来，他收拾好了情绪，又是那个高冷禁欲的荆总。
他离开了公司，我却没有，在那个秘密的房间，我花了很长时间去了解荆应淮心中的我。
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复杂的家庭关系让他的心理极度扭曲，对于喜欢的人，会有变态般的占有欲。
他知道这个世界排斥他这样的人，包括我。
他很怕会伤害到我，其实所有的冷漠都是他拼了命极致的隐忍，所有的接触都是克制不住后如火山爆发的欲望和爱意。
我看见荆应淮记录着我每一次生理期，最近的一次离我死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落款是，月月，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荆应淮其实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想要一个孩子。
我一度以为，他根本就不爱我，不想和我有孩子。
现在回头想想，我身体不好，家里从来不缺补品。
他觉得，要一个孩子，就是在直视对我的欲望和爱意。
这样偏执变态的心理，让他每一次对我宣泄欲望的时候特别痛苦。
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最大的痛苦是，我已经离开他了。
06
荆应淮第二天没有上班，他花了一天时间陪伴柳瑾云。
他们去了游乐园，看了最新上映的电影，在高级餐厅里享受着烛光晚餐。
柳瑾云几乎要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她换上了我平时不敢穿的性感连衣裙，抹着我平生没有尝试过的大红唇。
这一刻，她不想成为我，是想真正地代替我。
晚上回到别墅，荆应淮说，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柳瑾云羞涩地闭上了眼睛，荆应淮拉着她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荆应淮关掉了别墅的灯。
我站在黑夜里，这才发觉，自从死了以后，我的幽闭恐惧症完全好了。
荆应淮低笑一声：“睁开眼睛吧。”
柳瑾云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荆应淮，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退到卧室门口。
“柳瑾月，你不是有幽闭恐惧症吗？”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将门只留下一条缝隙。
“你说这种病会不会死人啊？”荆应淮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柳瑾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疯了一样冲向卧室的大门，却还是晚了一步。
锁落下，最后一束光线消失在卧室里，门口响起荆应淮冰凉的声音：“除非你死了，要不然别想踏出这扇门。”
这句话无疑宣判了柳瑾云的死刑。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开始疯狂地砸门，尖叫，都无济于事。
荆应淮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和我当时一模一样。
过了整整两天，没有水和食物，柳瑾云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即使她不会猝死，也会生生渴死，饿死。
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折磨，发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声音：“放我出去，我不是柳瑾月，你杀错人了，放我出去，我求求你了！”
在卧室门口守了两天两夜的荆应淮一把踹开大门，抓起倒在地上人畜难辨的柳瑾云，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问道：“柳瑾月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荆应淮居然还在幻想着我还活着。
柳瑾云的嘴角渗出了血，她的声音虚弱极了：“在柳家别墅……”
荆应淮丢下她离开，她还在原地崩溃大哭：“不干我的事，都是我父母的主意，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要坐牢……”
听到这句话，荆应淮直接愣在了原地，泪水从他疲惫不堪的眼里滚落。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可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怎么可能……月月怎么可能不在了……”
他飞快地擦掉泪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07
荆应淮开车连夜飞奔到柳家，此时我的父母还在熟睡。
他不顾家里保姆的阻拦，一把揪起还在熟睡的父亲，一个又一个拳头落在他肥头大耳的脸上。
父亲被打得鼻青脸肿，荆应淮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问：“柳瑾月呢？”
父亲被打懵了，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荆应淮气得青筋暴起，将他狠狠摔在地上，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根本没有想要给我父亲留活路。
母亲看着几乎要被荆应淮活活打死的父亲，明白了大势已去，荆应淮已经知道了真相，哭着跪了下来，一边拼命磕头一边说：“姑爷，月月在地下室，求求你放了我丈夫吧，都是我们的错！求求你饶我们一命吧！”
荆应淮擦掉喷溅到脸上的血，看母亲的眼神几乎要将她扒下一层皮。
“记住了，她死你死，她活你活。”
他撂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的大门被打开，亮光照了进来。
荆应淮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冰柜。
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抖得厉害，失声问：“月月……”
我飘到他面前，笑着回应他。
他鼓起勇气，打开了冰箱大门。
我死去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看，眼睛瞪得老大，头发凌乱，又因为死了太久长出来难看的尸斑，闻起来也是臭烘烘的。
我的胸口，红痣却亮得耀眼。
荆应淮看见我的尸体，愣了许久，他的眼泪比他的反应要快得多，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我冰冷的尸体上，荡漾开一片片漂亮的雪花。
当警笛声响起，一群警察冲进柳家的时候，他们看见荆应淮抱着我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法医到场的时候，荆应淮还抱着我的尸体不肯松开。
最后还是警察叔叔劝说了半天，他才勉强同意尸检。
尸检报告说，我死于心脏骤停，肚子里还有一个一个月大的孩子。
我惊讶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这里来过一个小小的生命，我居然都不知道。
荆应淮抱着尸检报告单，又开始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嘴里念叨着：“我的月月，我的孩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警察将妹妹和父母都带走了，证据确凿，应该是要被判刑了。
我留在人间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回到了荆家，这个唯一给过我温暖的地方。
那天阳光特别好，散落在别墅的每一个地方。
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荆应淮将别墅换成了高高的落地窗，让我随时随地可以看见阳光。
我身体不好，家里都是他为我准备的高档补品。
我说不了话，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治疗，就诊书被他仔细收在了一起。
他画了无数幅我的肖像，记录了无数张我的照片。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生前我却从来都没有觉得他爱过我。
08
黄泉路上，我见到了我的奶奶和小狗。
他们一直都在路上等我。
盼盼在我的脚边打转，我终于可以好好抱抱它。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两人一狗走在路上也没有那么孤单。
奶奶问起我的丈夫，我张开嘴巴，忽然发现我可以说话了。
“他对我很好，很爱我，可是我太笨了，死了之后才发现他对我的爱，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也不在了。”
奶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你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我点点头。
我恨我生前是个哑巴，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奈何桥头，当我打算喝下孟婆汤的时候，有一个鬼差拦住了我。
他说，我的丈夫痛不欲生，几次想要寻死，给我一次回到阳间的机会，叫我劝劝他。
我立马答应了。
再次回到荆家别墅，我看见满地的酒瓶，还有喝得烂醉如泥的荆应淮。
他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手里握着一罐安眠药，正打算一口全部吞下。
“不要！”
我大声制止了他。
荆应淮诧异地抬头环视了一圈，以为自己喝大了产生幻觉了。
我接着说：“荆应淮，我是柳瑾月啊，你不是特别想要听见我的声音吗？”
他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问：“月月？”
我哭着回答：“是我啊，是我！”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识破你家人的诡计，我没有救下你，我还间接害死了你的小狗和奶奶，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呢喃着：“我对不起你……”
荆应淮甚至没有乞求我去原谅他。
我心疼极了，抱着他的身体，缓缓说：“我不怪你。”
“还有，我爱你。”
迟来了太久太久的，我爱你。
荆应淮哭得悲切，我继续温柔地叮嘱：“好好活下去，我爱你。”
天边，第一束日光照耀在了我们身上。
09
回到奈何桥，我喝下一碗孟婆汤，前世的记忆慢慢消退。
我忘记了天生的缺陷，忘记了父母的偏心，忘记了死在地下室时的绝望，忘记了我抱着小狗的尸体站在雨夜里，忘记了那个死在我肚子里的小小生命。
后来，我忘记了疼爱我的奶奶，忘记了深爱我的丈夫。
我不知道，不远处，我的丈夫荆应淮就在静静看着我。
他还是死了。
我没有想过，让他这样偏执的人背负着巨大的愧疚感过一辈子，不如让他死了痛快。
他也端起了孟婆汤。
孟婆看了他一眼，说着：“你与爱人缘分未尽。”
“那就好。”
荆应淮笑着，一饮而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