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玄姬仍旧端居中宫,然而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风头。后宫人只道她是个不得圣宠的王后,门庭也渐渐冷落了下来。
她站在床前,看着院中的绿茵染上了一抹秋色,清风拂面,已起了一丝凉意。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呵。
“韶珠,给本宫打扮一下罢,想出去走走。你不是说想去赵宫的御花园看看么,本宫今天就带你一次如何?”
站在一旁的韶瑾小声道:“娘娘,华枝夫人今日在令珍园举办了一个赏花会……”
玄姬轻轻捋着肩上散落的发丝,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为什么不邀请本宫?”
“这……大约是想着您之前称病不出,便不想来打扰罢。”
她不置一词,“韶珠,今日打扮得华丽正式些,本宫要去参加夫人的赏花会。”
“奴婢知道了。”她福一福身。
镜中韶珠的手熟稔地飞舞着,将她柔顺的长发挽成华贵而不失灵动的凌云髻,再施以艳丽的胭脂粉黛,唇色更是艳若桃花。
病?玄姬暗自笑着,她的脸上哪里看得出一丝病容?
玄姬在韶珠的服侍下换上一件崭新的正红色金丝勾暗花深衣,头上戴着鎏金点翠的发冠,盛装款款,携韶珠、韶瑾二人来到令珍园。门外有侍卫看守,将过往的妃嫔拦下:“未得华枝夫人邀请者不得进入。”
“那本宫也不可么?”她盈盈浅笑。
那几名侍卫本想拦她,却见她一身红衣,便知是中宫王后,恭敬道:“参见王后娘娘!”
她回首扫过其余妃嫔的面容,“今日本宫做主,允你们出入令珍园。”
一众丽人纷纷谢恩。
王后开口,侍卫们自然不敢再拦。
玄姬缓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却让人感受到一身寒意。
另有小厮脚步仓皇地远去,想来是去向华枝夫人通报这位“不速之客”了。
在花妍柳绿的风景间穿梭,不远处便看到一众女子簇拥着一个玄色的身影。
玄姬抿了抿嘴唇,“原来还请了大王。”
早有机敏的宫人见她往这边走来,高声道:“王后娘娘到——”
华枝夫人端得明媚笑意迎上前来,在她身前福了一福,“本以为娘娘抱恙在身,没想到却亲自驾临,妾好生荣幸。”
她身后的嫔妃们也纷纷请安。
玄姬似是未闻,只给夙彧行了礼数。她眸光微转,在场嫔妃除华枝夫人一人盛颜华装,其余人都穿得淡雅肃静,竟有些想笑。这华枝夫人也是好心思,找了这么一众妃子来陪衬自己。
夙彧看着玄姬含笑嫣然的脸庞,心中仍不禁有些荡漾。比起新婚那日,她似乎又变美了一些……
见夙彧动情看着玄姬的眼神,华枝夫人果然不安分地清咳了两声,低声唤道:“大王。”
他回眸,温柔道:“怎么了?”
“妾有些累了,在这里歇息片刻可好?”
玄姬道:“本宫刚到,还想着夫人陪本宫赏一赏花呢。”
华枝夫人知她刻意为难,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怒意,又浅浅笑着。
玄姬不等她回话,伸手拦住夙彧的臂弯,“不过既然夫人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吧。大王陪妾走走么?”
她霎那间变了脸色,却看见玄姬那充满讥讽的微笑。
玄姬知道哪怕只是因了自己的容貌,夙彧便不会拒绝。
华枝夫人自然不甘心让她在自己的赏花会上邀宠,“既然娘娘有兴致,那还是一起赏花吧。”
“好。”她面上乖巧,眼中却仍带着嘲笑。
既然王后驾临,那华枝夫人自然只能走在下首。
“好些日子没见你,身子好些了么?”
她轻声道:“玄姬看大王已经把玄姬忘记了呢。”
夙彧哑然笑道:“宫人说你抱恙,需要静养,怕扰了你休息。”
“玄姬没病,只是想看看大王会不会来看玄姬。”她回眸,笑得令人心神荡漾,“然而大王没有通过玄姬的考验。”
她当着妃嫔面前如此直言,反倒给人一种和夙彧情谊匪浅、十分亲切的感觉。
华枝夫人忍不住言:“娘娘,你毕竟是王后,言行应当更端庄些。”
玄姬面上露出一丝委屈,着重唤了她的封号:“华枝夫人。你懂得可真多啊,难道也做过王后?”
“这,妾……”
“好了。”夙彧甩开玄姬拉着他袖子的手,“王后,孤不喜欢后宫争风吃醋,你作为后宫表率,更应以身作则。”
见夙彧为自己解围,华枝夫人浅浅地笑了。
“夙彧!”杏眸圆瞪,那肃杀之气让夙彧也不禁为之一怔。
这盛气凌人的眼神提醒了他:他的王后是皇朝的凤月公主,天子的掌上明珠,连母后也多次提醒他不得怠慢的高贵之人。他已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然而凤月公主却是“屈尊下嫁”于他……
他低下头,真诚看着她:“孤这些日子虽未见你,却是心里念着你的。孤是你的夫君,你难道不相信孤吗?”
她并不回答,只是用眼神告诉他自己识破了他的谎话。
“本宫是不必‘争风吃醋’的,是吗?”收起方才的凌厉之势,她平淡问道。
夙彧清浅笑着,“你是王后,孤不论何时都会厚待于你。”
玄姬满意地笑了。
赵宫的妃嫔都惊呆了——她只是一个女人,居然敢在国君的面前如此放肆!然而大王却如此纵容她……
察觉到身后如刺般的目光,她缓缓回头,温柔笑道:“玄姬不比各位姐姐都是千金贵胄之身,年幼无知,心性儿也小,叫姐姐们见笑了。想来能被华枝夫人邀请参加赏花会的,都是大王身边的宠妃,今后若是玄姬言行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可指出来,玄姬必将感恩戴德。”清婉的语气之中却弥漫着无尽的嘲讽和轻蔑,在场的女子无一不如坐针毡。
“王后娘娘……”低头不敢多言的妃嫔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玄姬闻声望去,是站在华枝夫人身侧的一个女子,面容端丽,气度不凡,妆容打扮虽不如华枝夫人一般娇艳华丽,却显然比身后的嫔妾们高贵。
“这位姐姐请说。”
她便福了身,恭敬道:“之前娘娘抱恙,让妾代掌后宫,既然娘娘康健,那主理之权妾自该归还。”
妃嫔们更加惊愕,当时大王传旨,本以为是王后与华枝夫人争执引得大王不满,故而收了她的主理之权,故后宫众人都觉得王后无权无势,纷纷怠慢。已知道了王后的脾性,她们的心里愈发不安,生怕日后遭到王后的报复。
玄姬微微一笑,面前这位想必便是与华枝夫人齐肩的慕容氏了。
“无妨,慕容夫人执掌后宫已久,资历比本宫更长,无人异议。若有什么拿不定注意、需要本宫决断的,你大可来请示便是了。”
这话更是值得寻味,分明是在告诉众妃:闲杂琐事不要叨扰王后,但王后的权力始终凌驾于各妃之上。
她微微一抬下颔,朝着夙彧道:“可好?”
夙彧颔首,“你吩咐下去了便是。”
一行人在令珍园中走走停停。本是华枝夫人举办的赏花会,自己却没能在大王面前说上几句话,华枝夫人心里早已气急,却无可奈何。
玄姬随手摘了一朵玫红色的海棠花,簪在她的发间,笑道:“华枝春满,六宫无颜。夫人果然担得起‘华枝’这一称号。”
华枝夫人佯装恭敬道:“王后娘娘谬赞了。”
她仍是夸道:“比起夫人的美貌,这满园的景致倒显得无趣了。”
见二人和睦,夙彧也颇为欣慰,随口道:“绯宛善舞,昔日一曲《华枝》艳惊四座,故孤赐‘华枝’为号。”
玄姬眸光烁烁,“本宫早便觉得夫人貌若天仙,身段更是不凡,如今听大王一言,倒很是想看看夫人的舞姿呢。”
“孤也是很久未见了。”
“夫人在此处跳一支《华枝》舞,也算是应景了,可好?”玄姬满意地娇声笑了,“本宫也不虚此行了。”
华枝夫人何尝不明白,王后并非真的想看自己跳舞,只是想将自己当作一个舞姬一般羞辱罢了。然而她见状亦是心知自己今日是推脱不得了,便浅笑着福身:“是。”
她回头对一位妃子使了个眼色,那妃子便叫身后的婢女去取了琴来。
玄姬对身后韶瑾附耳询道:“那位是?”
“是华枝夫人的妹妹,宁淑媛。”
不过一炷香时间,宫人抱了琴来,宁淑媛坐于琴后。华枝夫人亦换了一身轻盈的桔子色舞衣,在王、后二人身前盈盈一拜。卸去满头的珠翠,她此时的打扮倒更显清丽出尘。
夙彧想来也是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温柔地冲她点了点头。
玉臂轻展,长袖飞舞。伴随着清澈如泉的琴声自宁氏指尖流淌,她展示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舞步。修长的双腿高过头顶,引来一阵惊呼。腰间的环佩虽身姿摇曳发出铃铃声响,好不悦耳。亦如仙,亦艳丽。风吹落簌簌的花叶,弥漫在她周身,更有暗香涌动。仿佛她便是花仙下凡。
夙彧的目光已牢牢被她吸引,不舍移开一分一毫。
舞罢,她再一拜。
夙彧大喜,“赏!”
华枝夫人娇笑着:“谢殿下。”言罢,她退到下首,却用挑衅的目光看向坐在夙彧身边的王后。
本想羞辱于她,没想到让她抢了风头,亦抢走了夙彧的目光。
然而玄姬仍是满面的笑容,似乎真的赞许她的舞姿。没有看到嫉恨和不悦,华枝夫人暗自有些失望。
她并不回应华枝夫人的目光,只是视线淡淡经过一旁安静垂首的弹琴女子,将其暗暗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