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各宫中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息。唯有中宫仍如往常般静谧庄严。
韶珠自殿外走进来,瞧见玄姬正坐在妆台前,不禁问:“娘娘您要出去?”
“不出去,画来玩儿的。”玄姬伸手将一支白玉步摇钗入发间,转过头来,却见她额角贴了一枚蝶形的花钿,栩栩如生,使得整个人都优雅如仙,“怎样?”
韶珠端详了一番,赞叹道:“娘娘您什么时候比奴婢的手艺还好了,这枚花钿可真是点睛之笔。”
“这叫‘绾蝶妆’,是珍兮为了掩盖自己的伤疤而独创的,现下宫里最是流行。”
韶珠听闻仔细一想,确实在外面看到几个妃子画了类似的花钿,然而却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反成了东施效颦。
玄姬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勾起,“你刚才去哪儿了?”
韶珠忙俯下身去:“奴婢刚才去掖庭了,各宫都在忙着置办过年的物什,因此人有些多,奴婢在那儿耽搁了挺久。”
“原是这样,辛苦你了。先退下罢。”
韶珠又请示道:“娘娘,各宫都在准备一些新的陈设物件,咱们这儿真的不要么?或者挂些红灯笼啊、换上红锦被啊也不错。”
玄姬知道她羡慕别的宫里了,淡淡笑着,“外头可以挂些灯笼,本宫的寝殿里不要。还有大红锦被,你去取一床自己用,就当是本宫赏你的。”
“奴婢多谢娘娘。”韶珠连忙谢恩,“对了,娘娘您之前不是说想要个屏风吗?方才奴婢在掖庭看到一架檀木雕镂屏风倒是好看,但说是做给昭仪娘娘的。您要不要让他们再做一个送到中宫来?”
玄姬摇头,“赵国的工匠手艺粗糙,用料也是劣质,本宫叫皇兄在宫里做了送过来便是。”
“是。”韶珠刚准备退下,却听见韶瑾入殿禀报:“娘娘,宁淑媛前来请安。”
玄姬莞尔,“阖宫上下都在忙碌着,像本宫一样的闲人可不太多。赶紧请她进来罢。”随后她招韶珠上前来,“替本宫重新画个妆容。”
韶珠诚心道:“娘娘您现在的妆容就很美。”
“可是本宫不喜欢。”
韶珠便不多话。
不过多时,宁淑媛已入了殿,玄姬披上一件淡黄色海棠纹外披,缓缓步出寝殿。宁淑媛立即盈盈一拜,“妾宁氏参见王后殿下,恭祝王后殿下长乐未央。”
“未央,未央……”玄姬低声重复这两字,便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殿中的人儿,一席湖蓝锦缎宫裙,典雅大方,“何必行如此大礼?淑媛请起罢。”
宁淑媛依言起身,头仍低垂着,“谢王后。”
玄姬记得入宫后不久在令珍园见过她一次,也是如此安恬娴静的,在后宫一众妖艳美人之中并不打眼,虽然是宁婕妤的妹妹,却也并未因此有宠。
“淑媛似乎同本宫一样不爱走动,看着还有些脸生。”
宁淑媛微微抬首,似有些犹豫,“妾……是宁婕妤的妹妹。”二人容貌相仿,这句“脸生”听来确实有几分奇怪。
玄姬闻言展颜笑道:“本宫知道。”
宁淑媛的脸上微微一怔,复又有些勉强地笑笑,“原来娘娘知道。”
“良禽择木而栖。宁淑媛,本宫等你很久了。”她幽幽轻叹一声,眸底流光,却似揽了三千风华。
宁淑媛心中一紧,“妾愚钝,不懂娘娘此话何意。”
“你若不懂,为何今日要来?”
宁淑媛自然答不上来。
玄姬仍笑盈盈地看着她,“让本宫等你这样久,该不该罚?”
宁淑媛沉吟了片刻,屈膝道:“宁婕妤此前位高势大,妾在宫中行踪也不得自由。如今她被降位禁足,妾才敢前来拜访。”
玄姬抿了嘴唇,想到韶瑃之事,仍有些后怕。没想到宁婕妤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
左婕妤与左美人,宁淑媛与宁婕妤,还有珍兮与玄姬……这三对的姐妹虽然身世各异,却都有共同之处。在后宫之中,哪怕是亲姐妹也会分崩离析,更不要说什么情薄如纸的结义金兰了。
玄姬一时怅然,淡淡道:“你不必担心,哪怕她以后问起,你就说本宫欣赏你的琴技。”
“是。”宁淑媛微微颔首。
她坐在椅上,饮了口香茗,又轻呼一口气,面色忧虑,“虽然如今你姐姐咎由自取,失了宠爱,降了位份。但也不知道大王对她还有没有情分。”
宁淑媛犹豫片刻,“家姊于大王有青梅竹马之情,虽然她此前言行叫大王失望,但在大王心中的地位也不至于一点全无。”
“如你所说,本宫也觉得如此。因此她虽已失势,但还是叫本宫心中不安,总觉得会有她复起之日,只是不知早晚。”
宁氏却突然叩首,沉声道:“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罢。”见她举动,玄姬先是一惊,很快便猜到了几分。
“家姊虽恃宠而骄,言行无状,她虽不与妾十分亲近,但妾知道她内心倒也不算个坏透了的人……”
玄姬轻笑着止了她言语,“你叫本宫留她一条命。”
“是。”
“你放心,本宫也不是个坏透了的人。令姊今后若是没了命,也全然是她咎由自取,本宫必不会逼她。譬如这次之事,是她自己失了分寸,险些闯祸,与本宫并无干系。”
宁氏轻叹了一声,“妾明白。但愿家姊能够有所收敛,莫要引火自焚。”
玄姬看着她的神情,不禁笑问:“她以前虽得宠,却也没有你的好处,是么?”
宁淑媛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这个妾倒是不在意,只是……”
“你若不在意,又何必来本宫这里?”玄姬追问。
她立即噤声。
玄姬转头吩咐一旁的韶珠,“去取那把琴来。”
“娘娘……”宁淑媛还是忍不住开口。
“本宫不愿意宁婕妤仍在大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又不愿意本宫害她。自然只剩下一个法子——那就是找人代替她的地位。”玄姬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寒光,“淑媛明白么?”
宁淑媛深深吸了口气,咬唇答道:“妾明白。”
宫人将那琴呈到宁淑媛面前。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勾弦。这琴模样虽然旧了,音色却极为清澈流畅。伴随宁淑媛手指飞舞,琴声如泉水般泠泠流淌,叫人感觉轻快悦耳。
玄姬不禁闭上眼睛,任由乐曲在耳边奏响。
一曲毕,她抚掌而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