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徐凤芝从食堂领回来了玉米饼子。
另外还有一盆白面疙瘩汤，上面撒着葱花，还有香油。
两个孩子看着白面疙瘩汤眼珠子都亮了。
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铁蛋一个劲的咽口水。
赵红军告诉给两个孩子吃。
徐凤芝说不成，桂花特意交代的，这是给老英雄赵红军的。
赵红军苦笑，摆了摆手，说“你让孩子们吃吧，
这是徐瘸子他们怕我乱说，再用疙瘩汤堵我的嘴巴。
所以说，这个疙瘩汤我不能喝，到时候我有说的。”
小满就笑，说爷爷你也太狡猾了。
赵红军撇撇嘴，说“爷爷这不是狡猾，是智慧。”
徐凤芝有点为难，谁知道小满却是大大咧咧的说“既然爷爷不吃，那就给他们两个。
反正这边的伙食也不差。”
赵红军看着桌子上的花生，煎蛋，撇了撇嘴，让小满从地上的柜子里拿出来一瓶酒。
小满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老爷子竟然是有茅台。
“爷，你以前究竟是多大的官。”小满抻着脖子给爷爷倒酒。
小青，铁蛋两个家伙和疙瘩汤喝的吸溜吸溜的，转眼间已经是干掉了一半。
桌子上点着油灯。
光线柔和。
赵红军看着徐凤芝，小满，感觉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一家人在一起……
赵老爷子喝酒喝到了高兴处，不由得又想起来自己带着兄弟们驰骋疆场的样子，
张嘴就唱“满满搭上朱红扣，帐下儿郎个个夸
二次再用这两膀力，人有精神力又加
三次开弓秋月样，再与师爷把话答
背地里堪笑诸葛亮，他道老夫少刚强
虽然年迈精神爽，杀人犹如宰鸡羊
催马来在阵头上，那旁来了送死的郎
宝刀一举红光放，无知匹夫丧疆场……”
唱腔苍凉，让人仿佛看见了就大东北冬天的漫天飞雪。
村部里面正在干活的人们都听见了。
徐瘸子低低的声音骂，老不死的，还在妄想。
小满听的如痴如醉，徐凤芝在旁边给打着拍子。
她懂京剧，是跟她娘学的，从小儿就学着唱。
那时候是大小姐，整天的也就是花前月下，吟诗喝酒，逛戏园子。
如果不是小鬼子来了，或许她的日子依旧滋润。
徐凤芝的眼睛里隐隐约约的有了泪光。
小青和铁蛋两个已经吃饱了。
去旁边温习功课。
炕上热乎乎的，裤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老爷子终于是唱完了，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嘴里头连呼痛快。徐凤芝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下去沏茶。
也不算是沏茶，是小满从山上采回来的黄芪。
刚开始喝有点不好喝，但是，喝了两口以后就会让人放不下。
老爷子抽了两口烟，喝了一口徐凤芝递过来的茶。
然后身子就靠在了后面的墙上。
徐凤芝开始收拾碗筷，小满也要帮忙，却是被老爷子给叫住了。
“让你娘自己弄，爷爷和你有话说。”赵红军看小满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恨不能把小满放到头顶上顶着。
“爷爷。”小满有点不好意思。
“爷爷的柜子里面有一个小木头盒子，你拿出来。
颠沛流离了一辈子，到最后也就剩下这么点东西。
趁着我明白，
先给你。免得，那天不行了，你都不知道。”赵红军看起来挺伤感。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满把箱子拿了出来。
不大，也就是二尺长左右。
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月了。
木头的表面红彤彤的，起了一层包浆。
小满把盒子递给了赵红军。
赵红军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上面的小黄锁头。
锁头被打开的声音挺好听，卡达，特别的清脆。
最上面是一张大照片。
黑白的照片，年头多了有点发黄。
“这个是我在讲武堂时候的照片。”赵红军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人。
小满和徐凤芝都围了过来。
小青，铁蛋也爬上了炕。
赵红军年轻的时候真的挺帅。
赵红军的手指有些颤抖，摸索着上面的每一个人，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
“爷，你想他们了。”小满递给老爷子一只卷好的烟。
老爷子狠狠地抽了两口，被呛到了，咳嗽了好半天。
“除了我和李大志都死了。”老爷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老泪纵横。
小满张大了嘴巴，照片上有四十多人。
一场战争下来只剩下两个，是一个多么血腥的场景他不清楚。
但是，她能够体会到赵红军和李大志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老爷子摸了一把眼泪，自嘲的笑了笑，说“你看，老了老了还掉眼泪，丢人。”
小满调皮的摸了摸老爷子的花白头发说不丢人。
老爷子笑，把盒子里面的军功章证书啥的弄得叮当响。
然后从最下面拿出来一本书。
书有些年头了，是那种线装书。
封面是楷书字体，里面是手抄本的曾国藩家书。
“爷爷一辈子没什么好东西，
视金钱如粪土，视功名如浮云，想想也挺可悲，
没办法给你们留下金银，
在饥饿的时候这本书没办法让你们果腹，
但是，他能让你们像一个人一样的活一辈子，
上不愧对祖宗，下不愧对亲人朋友百姓，所以，还算有点作用。”老爷子说着就把书给了小满。
小满爱不释手。
在这个找不到书的年代，能有一本这样的书，小满的心怦怦乱跳。
小满看了两眼，把书又放了回去。
老爷子有点纳闷。以为是小满不喜欢。
小满笑了笑，说“我就是有点舍不得看，不然，我一个晚上就读完了。”
老爷子撇撇嘴，挥了挥手说我困了，睡觉。
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
天气好像一下子就暖和了好多。
墙角已经能够看见婆婆丁露出来了脑袋。
通往大队部的路上来了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
推着一台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口袋里插着钢笔。
男人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看到墙上贴的标语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牛大宝，你个王八蛋，赶紧给我滚出来。
你看看那个标语写的，跟蜘蛛爬的似的，
难道这个就是你说的苍劲有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