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大某教学楼二楼，心理学部。
丁柠檬先去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包括但不限于掸走连衣裙亮片上的灰尘，又重新梳了下自己那俩朝天揪，然后才来到路人男生告知的研究室门口，礼貌地弓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是一个儒雅磁性的男声。
丁柠檬推门进去。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架前面，站着一个身量挺拔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内搭一件浅蓝细格的衬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抹白皙如玉的肌肤。
光洁的脸庞上点缀着樱桃般的红唇，漾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虽然研究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丁柠檬一时竟不敢认，眼前的男人看上去相比于教授，更像是某个“微服私访”的男明星。
“你是？”
“您就是曲文渊教授吧！您好，我是ELC的营销部干事丁柠檬，这是我的名片。”
“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我们合作的事宜。”
“请坐吧。”曲文渊看向丁柠檬的目光清净而温柔，像是晴朗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你来得真巧，我刚好准备吃午餐，要不要一起？”
丁柠檬确实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本以为曲文渊会带她出门。谁知，曲文渊径直走进了那一群深不见底的书架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两枚镶金边的白瓷小盘，上面各有一个三明治。他将其中一盘分给丁柠檬，又走回书架之间，没一会又端出来了两杯热咖啡。
两人分别在咖啡和三明治的面前坐下。曲文渊有些抱歉地笑笑，“很遗憾这次招待不周。我下午要参加一个研讨会，需要赶时间，所以今天只带了三明治。”
“没有没有，是我们的问题。本来应该提前跟您约定见面时间的，只是我们之前一直没有您的联系方式，所以只能跟您撞日相见了。”
丁柠檬低头道歉，随即又开玩笑地说，“不过幸运的是，我第一次来P大就见到了您，可见我跟您还是有缘的。”
曲文渊淡淡一笑，“可惜，我这次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丁柠檬摇摇头，正色道：“没关系，我可以跟您打一个赌。只需这个午餐时间，我一定能让您自愿与我再次见面的。”
“你似乎很有自信，那我洗耳恭听。”曲文渊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的自信来源于我们的品牌实力。我们ELC是全国最大的多元课程教育平台之一，在海内外拥有数亿用户群，还拥有业内最强力的推广和营销手段。只有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扩大您的学术影响力。”
“可是，我为什么要追求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呢？”曲教授慢条斯理地了呷了一口咖啡，“你觉得学术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对不起曲教授，我不想妄议一个我不了解的领域。”
曲文渊点点头：“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你觉得‘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丁柠檬想了想，反问道：“您觉得呢？”
曲文渊道：“根据马斯洛的需求理论，人类的需求呈金字塔形，从下至上分别为生存、安全、发展、成就和自我实现。只有下级需求被满足了，人们才会去追求更高的需求。所以，尽管每个人对于工作的向往不完全一致，但大抵逃不过这五个需求的概括。”
“其实，我觉得工作最大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怎么说？”
丁柠檬道：“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听起来很奇怪。但这个观点其实在中外很多圣贤哲学当中都有。比如，咱们中国的道教就常说‘无中生有’。有的尽头是无，而无的尽头也是有。佛教也说，只有无欲无求才最臻化境。所以，没有意义恰恰也是最大的意义。”
“可如果工作没有意义，那努力之后的成功与失败又有什么价值呢？”
丁柠檬想了想，忽然冷不防地问：“曲教授，你小时候吃过冰淇淋球吗？”
“什么？”
“就是那种放在铁桶里卖的老式冰淇淋。老板用勺子挖一勺，给你放到脆筒上吃的。丁柠檬耐心地配合着手势解释。
曲文渊一怔，然后有些抱歉地摇摇头。他出身名门，一日三餐大都出自私房名厨之手，就连今天他带来当午餐这俩三明治，也是家里的意餐厨师为他特制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街头食物，于他而言，确实如同隔世。
丁柠檬笑了笑，继续说：“小时候，我会因为刚买的冰淇淋球掉在地上了而伤心大哭。因为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一个冰淇淋球就是我的全世界。现在我长大了，我不会再为冰淇淋球伤心，我开始纠结于那些看起来更重要的东西。可仔细一想，原理还是一样的。只是小时候的冰淇淋球，变成了现在我自以为比天还大的那些东西。”
“如果放到宏观时间里去看，那些在当下觉得非生即死的事情，其实也只是漫长人生里的一个冰淇淋球。吃到了很开心。不小心弄掉了，就难过一下。哭过了、骂过了、恨过了，再去换个新的就是了。反正铁桶里还有的是，你好好跟老板商量，他总会换给你的。”
“很有趣的观点。”曲文渊笑了笑，“不过，你真的没有为求而不得感到难过吗？”
丁柠檬摇摇头，真诚地自嘲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喜怒哀乐。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只有一种感情，叫做‘哦，就这？’。”
曲文渊笑出了声，“我原以为像你这样……嗯，尤其注重外表的人，思想方面不会这么有趣的，看来是我见识鄙陋了。”
丁柠檬有些疑惑：“为什么，难道曲教授也认为一个漂亮的花瓶就不能内里有料了吗？兴许您遇到的某个花瓶，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颜值与底蕴并重的古董花瓶呢。”
“所言极是。谢谢丁小姐指教。”曲文渊认同地点头，眼神如碧波流转，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看来丁小姐赌对了。如果跟我对接的人将会是您的话，我确实很愿意再与您见面聊一聊。”
“那您是有意愿跟我们合作了吗？”
曲文渊温柔地笑笑，摇了摇头，“很遗憾，我依然没有作出决定。”
“没关系。我有十足的预感，我们最终一定能达成合作。不急于一时。”丁柠檬的态度依旧乐观积极，“那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看您方便，只要在工作时间里，我随叫随到。”
“好。”
为了防止丁柠檬再次迷路，曲文渊特地找了一名学生送她离开。送走客人之后，曲文渊一个人在研究室里用完了午餐，然后动身去参加学术研讨会。
茶歇时间，一名相熟的教授端着咖啡满面疑惑地瞅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奇怪，曲老师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呀，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是吗？”曲文渊微微一怔，随即会心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古董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