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席方平想起了当年干将莫邪以血祭剑的故事。
巫咸道:“不错,但凡好的宝剑必须以血来祭……”
席方平没有想到自己心念所动之处已被十巫医洞察个清清楚楚。
巫咸接着说:“铸剑以血来祭,杀敌以血来祭,除魔更要以血来祭,涿鹿之战空前绝后,可惜我们十个老儿苟且了一番,未曾目睹当时的战况,到底人皇是如何以血祭剑发挥出古镜的威力,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席方平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上古一战的激烈悲壮的场面,虽然曾于古书上读到过,但此时经十巫医再度提起,不免更有一番理解,心下不免戚戚即而生出一番豪气来。
巫咸接着说道:“刚才说到你的问题,陈抟的徒弟姬飞峰倒也没有认错人,这个问题我们一定会回答你,不过在这之前恐怕你还得受点磨难。”
席方平大惑不解,身在此处还能有什么磨难可言?
巫咸接着问道:“说实话,你相信自己就是他们所要找的那个人吗?”
席方平愣了,在他的印象中,姬飞峰要找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一个能够力挽狂澜,救人界于水火的圣人,那几乎就是一个神,他其实并不是很相信的,心中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疑惑,于是他答道:“我不相信。”
巫咸的表情并不惊讶,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听了姬飞峰的吩咐,还是打算去龙虎山?”
席方平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被巫咸阻止:“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你的仇恨,我刚才已说过了,有时候仇恨也许并非一件坏事,只是看你如何对待。你的仇恨越强烈,你的信心就越大,你就越要完成这次的使命,你也就越是那个人。”
席方平苦笑了一下,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仇恨到底有多大,自己的信心到底有多足,但他的确希望能够完成杀死阴屠的任务,为父报仇,至于自己是不是那个人他倒是毫不在意。
巫咸好像再一次看出来席方平内心所想,他接着说:“可是在你的梦中,你的父亲却要把你杀了,是不是?”
是的,席方平中龙人之毒昏迷不醒之时,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变成了邪者,手拿邪刀向他挥了过来,那时,他已经感到了死亡的轻松,但内心深处的确有一丝不甘,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更不甘心一个邪者父亲的诞生。
巫咸突然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你想杀了你的父亲,对不对?”
这句话象钢锤一样重重地砸在席方平的心里,他一下子产生了对自己的恐惧,在他的耳边不时地响起父亲的嚎叫之声,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手里拿着闪亮的邪刀,邪刀上流着父亲的血,邪刀上映着自己两只充着血的眼睛,凶神毕露的席方平,杀了父亲的席方平。
十巫医似乎在这一瞬间同时说话了,说得也是同样的话,问话:“对不对,对不对……”
席方平举起了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十巫医那质问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具有穿透力,穿透了席方平两个耳鼓,更穿透了他的内心。
席方平不禁如野兽般发出嚎叫之声,这声音是无意识的,是人界中的最无力的声音,但每喊出一声,他就觉得内心更加刺痛:“不对,不对……”
声嘶力竭地反驳着自己的内心,席方平的气力在逐渐地消退,声音变得沙哑,到了后来,他听到的声音中只是一个字,“对!”
当席方平意识到自己说得是“对”这个字时,他吓坏了,立即停了下来,惊惧地看着面前的巫咸,巫咸显得很平静,也在看着他。
席方平转眼看了看周围的巫医,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席方平浑身颤抖着:“我……”
巫咸道:“不错,你说你要杀了你的父亲。”
席方平狠狠地摇着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么说的。”
巫咸沉着脸:“你的确是这么说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包括你自己,你应该相信你的耳朵,更要相信你的心。”
席方平抖动着双唇说:“我的心,我的心是这么想的?”
巫咸点点头:“对的,不过其实你要杀的不是你的父亲,是那个与你父亲长得一样的邪者。”
席方平这才松了口气,但巫咸还在说:“可是面对一个与你父亲长得一样的邪者,你动得了手吗?”
席方平大口地喘着气,片刻后,他咬着牙说:“为了杀阴屠,我可以先杀了这个长得和我父亲一样的邪者。”
巫咸笑了:“真的吗?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席方平语塞,他看着巫咸。
巫咸道:“现在闭上你的双眼,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席方平真地闭上了双眼,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道白色的光。
邪刀沿着席方平的头皮掠过,几缕断发被邪刀的劲风吹起,然后又慢慢地从他的眼前飘落。
邪者席大路还刀入鞘道:“你不怕死?”
席方平摇摇头:“不怕!你杀不了我,这只是一个梦!”
席大路点点头:“好的。”
说完,只见他上前一步,蹿到了席方平的侧身,伸出手来抓住了席方平的后衣领子,手臂一甩,早已把席方平向着旁边的魔狱谷扔了下去。
邪者的力量果然很大,席方平整个身子在半空里翻转着,直直地向着那邪恶的魔狱谷中坠去。
这一次,席方平睁大了眼睛,他想看一看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但这样的愿望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过于奢侈了,席方平的眼前是一个旋转的世界,他可以看见漆黑冰冷的崖壁,也可以看见火红的天空,还可以看见闪动着邪刀与密麻的邪者。但这一切都在转瞬间交替着,令他眼花缭乱,让他再一次晕了过去。
席方平并没有真的晕过去,他只是被摔得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一种本能让他感到被人架了起来,拖着他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程,然后再一次重重地扔在地上。
肉体与地面的冲撞让席方平再次清醒,他被扔在一间充满了红晕的屋子里,这红晕中是炽热,烤得人身体无法忍受的炽热。
席方平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铁制的床,下面点着火,那张床已发出通红的颜色,床上的热浪将床后站的那个人衬托得更加狰狞恐怖,那正是席大路。
席大路问道:“最后一次机会,做个邪者还是做个死人,你可以自己选择。”
席方平看着这个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的父亲,他笑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父亲宁愿是个死人也不会做邪者的。”
席大路愣了一下,突然暴燥地说:“笨蛋,死人还是要变成邪者的,你知不知道?阴屠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你以为你们能成功吗?”
席方平苦笑着:“不能,但是爹爹,我真的不想变成你那个样子。”
席大路没有再说话,他背过身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