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道明走后不久，一道蜿蜒的血河，悄然从黑水城中流出，出现在毫不意外的黑掌柜面前。
那道血河在地面上堆积成为一片血泊，商人伯尼的身影，便从中缓缓升出。
包裹着他身形的血液回落，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缓缓漏向拇指处的宝石。
“好久不见，黑掌柜。”
瘦削苍白的商人嘴角弯着一道弧线，看起来冷漠且诡异。
然而，这惊悚的一幕，呈现在商会会长的眼中，却没能惊起任何的波澜。
一直都是这样，那个家伙，在面对他们这些豪绅时，从来都是这幅淡然的样子。
就好像和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仿佛他，罗易商会的分会长，会出现在这里，就像是高贵的城市人，踏足在乡村松软肮脏的土地上一般。
即使他的道德和志向，让他的眼中没有呈现出鄙夷，可是那种铭刻在灵魂之中的疏远感，还是让伯尼的灵魂刺痛了。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并不怨恨你的冷漠。”
商人走出血泊，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脚印，说道：“或许曾经有过，但是在觉醒的那一刻，我就释然了。”
他向着魔域灰暗的天空伸出了五指，即使是那样黯淡的光芒，都能印出他的骨骼来，以及镶嵌在左手拇指之上的红绿宝石。
“当我将那些蠢货轻松捏死，让他们的血液逆流，然后爆开时，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感受。”
他收起五指，看向了会长：“曾经的我们，在你眼中，不过是蝼蚁，不过是一群认不清状况的猪猡罢了。”
黑掌柜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修行者，和凡人之间，永远都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我曾以为，身份，才是限制我们的东西。”
“而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他突然狞笑起来：“力量，才是一切，没有足够的力量，凡人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人眼中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已。”
“就像这座城市一样。”
“在你走后，我曾以为我拥有了一切，在你的傲慢，你的放弃之后，我将会成为这里的主宰者。”
伯尼放肆地笑着，眼角有泪水滴落，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哭泣。
“可是，看那！”
他张开了怀抱，对曾经的宿敌展示起那座城市的残骸。
“只有我拥有碾压他们的力量，那座城市，也不过是随手可以抹去的尘埃而已！”
“他们拥有的积蓄、财宝、甚至是生命和灵魂，都不属于他们自己，而属于我，我这个强者！”
伯尼伸出苍白如玉的手指，指着他，狞笑道：“你输了，作为一个商人，你赌输了。”
“而作为一名修行者，你远不及我！”
“你，输给了我！”
在说出这句话后，即使是黑掌柜，都感到了有什么东西在伯尼的身体里绷断了。
“哈哈哈哈！”
新晋的魔巫疯狂大笑着，嘲讽对手的落败。
“我不会杀死你的，因为这样毫无意义。”
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恢复了那副优雅的样子，只是脸上残留的笑意，一时无法抹去。
“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在这里摆脱这幅身躯，升华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然而，我拒绝了。”
伯尼笑着说道：“我把一切的精华，全都留在了那里，把那些原本用来晋升的祭品，全都放弃了。”
而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机会，能够和你见面的机会。”
魔巫昂着头，即使是再厌恶这幅凡人的身躯，但在旧日的对手面前，他还是希望着能够用人类的姿态向他说明。
“你，输了！”
伯尼一字一句地说道，几乎是喜极而泣了，他的灵魂，都在为这极端的喜悦而战栗着。
“唉！”
久违的，黑掌柜叹了一口气。
他的这一举动，让伯尼的灵魂越发愉悦。
有什么喜悦，能够比得上曾经对手的自叹不如呢？
“这并不是我所希望发生的......”
没错，你所设下的圈套，企图让我自取灭亡的圈套，失败了！
因为傲慢，因为目空一切，因为蔑视脚下的蚂蚁，而现在，那只蚂蚁站在他的面前，一脚就能将他碾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针对你吗？”
黑掌柜突然卸下了平静的伪装，露出了伯尼从未见过的面容。
“我针对你的账务，对你的错漏挑刺，在交易之中对你极限施压。”
“这些，都是每个分会长应该经历的。”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挫败，在伯尼微蹙的面容前缓缓说道：“我本以为，你是最好的继任者......”
“我一直觉得，你有可能比我出色。”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那位校尉的身份后，所有的抵抗之情，那些微弱的不甘，在那几个骇人的身份面前化为虚无。”
“如此彻底，如此迅速，连我自己都诧异了。”
他突然抬起头，对上了伯尼的眼睛：“不知不觉，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思进取的蠢货，一个毫无棱角的势利商人。”
“这些，不是一个合格的分会长应该具有的品德。”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曾经的自己。”
黑掌柜指着他，深沉地说道：“那个满脑子点子，敢于和任何庞然大物扳手腕的气魄，以及足够冷血，还能保持一定原则的自己。”
“或许，那样的我，在面对那几个名字时，还能颤抖着昂起头。”
“只是，这些我所自傲的品德，不知不觉消逝了。”
“被魔域的恐怖，被那些可怜人的惨相......”
“我，变得懦弱，变得像个中年人了。”
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伯尼的脑海之中，那个可能的真相，让他几乎窒息，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一刹。
“你在撒谎！你想要用谎言动摇我的意志......”
伯尼的嗓音沙哑，不住低语着。
黑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一封烫金的，印着罗易商会总会标志的任命信。
那是伯尼曾经见过的，并且无比嫉妒的信件。
只不过，这封信件是崭新的......
“你，本该取代我的。”
他如是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