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尽管在时光的缝隙里，我终于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但我告诉自己，英雄不问出处，自当也不需留名。当代女子，就该如此大义凛然！
至于对高登的见义勇为，于情于理还真的得答谢人家一番，这次我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
毋庸置疑，答谢就需要谢礼。
在我辗转反侧，一通冥思苦想之后，我给高登准备了一份史无前例的大礼包——我要送他一年份的习题包还有我的应考秘籍复印本，从此让他走上改邪归正的康庄大道，实现大哥到学霸的完美蜕变。
2
在医务室躺了两天之后，王肃北估计害怕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无法跟我妈交代，于是还是索性给我批了三天病假，用王小荔和莎琪的话说，这简直是“赚到了”。
也就是在这三天里，我准备好了给高登的礼物——
我频繁地在学校门口的图文打印店穿梭，整理复印出了一摞复习试卷，并将我的应考秘籍整理成册，最后一起在礼品店里包装完毕，在礼盒上用彩带打结。
一切准备就绪。
然而，到了约会的当天傍晚，颜翼辰和莎琪突然给我捧来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瞧，竟然是一套月野兔的cosplay服。
“你们有事吗？”我表情冷冷的。
“穿上它。这是约会规矩。”
原来，侨中学生会将在明天举办他们这一届的最后一次假面舞会活动，所有成员都必须盛装扮演一个主题人物才能出席。而颜翼辰借着他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将在今晚把装点好的活动厅提前开放，让我和高登先体验一下“灰姑娘与王子之夜”。
“是不是很罗曼蒂克？”颜翼辰将他的计划向我们公开，并对莎琪挑了挑眉。“好浪漫哦！”莎琪附和道。
两人一问一答，全然无视我的存在。
“这是美少女战士，不是灰姑娘。”我盯着那套裙子，俨然破坏了他们的气氛。
“穿上高跟鞋就是了。”颜翼辰又捧出了一双矮靴，还是镶钻的，大颗宝石金闪闪，一阵“土味”朝我迎面扑来。估计他是知道《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里规定女生不能穿高跟鞋，得悉我跟高跟鞋无缘，所以才准备的矮靴吧。
“这也太蠢太土了吧！”我按捺不住自己的真情实意。
颜翼辰收起笑脸，眼神像看待一只猎物般对我虎视眈眈：“丁文珂，你是不是不敢穿？你是不是怕自己穿上去很丢脸？”
“你怎么这么不了解我？”我叉起双手，鄙视地看着他，“我太喜欢了！”
——像这种无伤大雅又离经叛道的事情，我内心最渴望干了，简直跃跃欲试！
“快给我穿上！速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是，晚上八点钟，在综合楼月光融融的走廊上，我头戴月野兔黄色假长发，身穿一袭水手服，脚踩一双镶钻短靴，仿佛映照月亮的召唤闪亮登场。颜翼辰和莎琪望着我的装扮忍俊不禁，我劈开双腿，对着他们比出月野兔的招牌动作：“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这两个幺蛾子。”
太刺激了！
我一想起要用如此愚蠢的造型去见高登，觉得又好笑又刺激，已经忍不住想要欣赏大哥的表情了。
“大功告成，我们先撤，你自己看着办。”颜翼辰欣慰地上下打量我，宛若我是他一手定制的鬼娃娃，随后亢奋地跟莎琪一起，一股烟溜了。
我百无聊赖地原地转圈，让自己的水手服裙摆扬起来，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在栏杆上看月亮。这是我第一次在城市里瞧见月光，实属难得——这是一个明亮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我才上楼去活动厅赴约。
3
我抱着大礼盒走到了活动厅的门口，看到地上有一张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反转之夜，请按步骤行使——英俊的王子被害，只有美少女战士的亲吻能将他唤醒。
“啥？情景剧？”
我一把推开了活动厅的门，只见室内投影灯闪烁，在墙壁上投射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束。用彩带系扣的气球满满当当地升在天花板上，零零落落的大版画和涂鸦木板堆在角落，整个房间弥漫着复古与迷幻的气息。
突然，一束光打下来，照亮了今晚的男主角。此刻的高登倒在屋子中间，身穿“夜礼服假面”的整套服装，头戴优雅的黑礼帽，眼睛蒙着标志性的白色眼罩，肩系黑色披风，手攥红色玫瑰花——真是令人无法置信，高登竟然肯放下身段，此刻正在滑稽地装死。
“救我。”他口中喃喃。
“你……你真的是高登吗？”我欲言又止。
“别废话，救我。”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喃喃地催促道。
“你也太入戏了吧。你要是被你的小弟们看到你这样，你的大哥脸面会尽失，你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我头疼。
“警告你别惹我，我只在你面前这样，谅你也不敢说出去！快来救我！”我明显看到他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我憋着笑，胆大包天地继续打诨：“你这么凶，我才不要救你！美少女战士本尊要让你死掉！”
“你好烦！”高登突然坐起来，像是玩不下去了，语气懒洋洋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做女朋友的，根本不会谈恋爱。”
“哈？”
下一秒，高登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冷漠地准备走人。“你自己玩。”他撂下一句。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生气了？”
高登止住脚步，定定地与我双目对视，本以为柔情似水，良久竟然给我蹦出了一句：“你这造型是不是也太土了？”
“我要救你了，你怎么就走了？”我一脸认真。
“真的？”他蹙眉思索。
“真的。”
随后，高登乖乖就擒，像个掉线木偶一样重新走回到刚才的位置，躺在了地上。呵，竟然信以为真了。我心想。
“妈咪妈咪哄，美少女战士要抢救夜礼服假面了！”我矫情地喊了一嘴，放下手中的礼盒，继而跑过去跪在地上，摇晃他，“王子，王子，你不要死！”
说完，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
高登哇地一下跳了起来，眼神带刀：“你什么意思？”
“谁……谁是你女朋友！”我一马当先，唯他是问。他却咬牙摸着自己的脑袋，言之凿凿：“难道你不是吗？你都来看我比赛了。”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讨厌，倍感无奈地觉得自己很讨厌。
“高登，你快讨厌我吧。”我心里想着，快讨厌我，因为讨厌我而远离我，要是你再不讨厌我，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该怎么办了。
——我已经彻彻底底被神明牵着鼻子走，无法动弹。
“确实，以前是我太冲动，从现在起，我不喜欢你了……”他不苟言笑，十分认真，我被他的不假思索弄得一时愣了神。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我才不会。”一抹坏笑又浮现在他脸上，而我的嘴角微妙地痉挛了一下便僵死了。
拜托，这种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好吗？
面对我的沉默和愈见尴尬的脸，他反倒像个战士，越挫越勇：“干吗，你想反悔？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欲拒还迎又没诚信！”
“是啊，像我这种爱反悔又捉摸不定，连自己也做不了主的人，真的很让人讨厌吧。所以求求你，快厌恶我可以吗？你不了解我，我还有更多缺点，好多好多。我就是一个麻烦又奇怪的人。”
“在目前我所看到的你的部分，我喜欢。我喜欢你还没喜欢够，等我份额满了再讨厌也不迟。”
“唉，你就是个无赖。你们做大哥的都是无赖。”我叹气。
“既然你也懂规矩，那我说了算，我说你是你就是。”他将玫瑰花抵在我面前，摇了摇说，送你。
我迟疑地接过玫瑰花，静静地看着，突然偏过脸去，眼睛竟然有点像进了沙，但我没有哭。
我只是想不到，像我这么普通又没有自信的女生，在我以为我马上就会消逝的青涩时光里，竟然会有这么优秀的人跟我说“喜欢”。
是的，在我心里，看着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老师们人人喊打的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4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晚自习之后会再去校门口的图文打印店整理复习资料。一天晚上，我刚出校门便看见了高登和他的弟兄们，我立即见鬼一般躲了起来，一边暗中观察他们，一边想着怎么绕过眼前的那段路。
夜深人静，高登将摩托车停在路边，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仰头望天，很无聊的样子。而小弟们嘻嘻哈哈地在路边摊吃烧烤，一边端着盘子给高登送烤熟的完成品。这时，一个年迈的老奶奶带着孙子到烧烤摊给大家推销洗衣笔，挨个问都碰了壁，唯独到高登面前，高登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耐心地听她讲完和看她演示完，突然跟弟兄们说：“全买了。”
“大哥，你傻吗？”
“我买一半，剩下你们平摊。”
在大家唏嘘一片，没人响应的时候，高登先掏出了钱，其他人便也乖乖地上前买笔。
我困惑不已，觉得高登的脑洞大概跟别人不太一样。直到后来，我又在第二天晚上，看到他一个人买下了那名老奶奶卖不出去的半箩筐橘子，并听到他似乎没有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跟你孙子早点回家吧”。
我没想到，在这个人人都先顾着自己，凡事都劝别人“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的时代，我眼前的这位大哥竟然如此傻气和不听劝。
因为太震惊了，我在课间跟莎琪分享了我的所见所闻，却换来了莎琪“你也太孤陋寡闻”的嫌弃。
随后她这个八卦王跟我透露，高登还做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子弹的爸爸是个酒鬼兼赌鬼，子弹在还没跟高登混之前，常常被酒后的爸爸打得鼻青脸肿，一天都不敢回家，常常在外面晃悠，晚上就偷睡教室，跟个流浪汉没差。
后来，子弹的爸爸还不准备给子弹交学费，说自己输光了钱，反正子弹成绩也不好云云。高登听说此事，竟然上门将酒醉的子弹爸爸暴揍了一顿，然后让他爸吐出了学费，帮子弹交了。
“你能想象吗？真揍了一顿。子弹爸爸醒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一身酸痛和淤青。”莎琪绘声绘色，惹得我俩放声大笑。但大笑之余，我又觉得很难过。
“在这样的家庭，成绩怎么可能提得上去？”我难免心疼子弹。
听说后来，高登将子弹收留在了他承办下来的网吧里，子弹痛哭流涕并从此缠上了高登，说自己愿意当他的小弟，要认高登为大哥，也因此，高登才成为了“大哥”的。
原来，这就是高登当大哥的由来。
“后来，谁都不知道，组织是怎么突然就壮大了，还有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那么多小弟。他们一整天厮混，说干坏事，但偶尔也惩凶除恶什么的，最大的一次是咱们学校有个女的被临校的霸凌了，还拍了视频，那女的差点轻生，可是学校没管下来，那女的哥哥来求高登出面，高登就领着一帮人到临校了。”
“去干吗？”
“直捣校长室。”
“结果呢？”我肾上腺素陡升。
“弟兄多咯，干赢了呗。教育局都扰动了，最后教育局批评了校长和霸凌者。”
“优秀！”我激动万分。
从此，我这才算对这个校董的孙子有了新认识——原来他也不是那么怙恶不悛，甚至还很……优秀。
不是依附在学习成绩上的智力，也不是依附在体育场上的运动天赋的那种优秀。
所以说，这么优秀的人的“喜欢”，我怎么担得起呢？
5
此时，夜礼服假面见月野兔拿着玫瑰花神情呆滞的样子，终于还是展示出了绅士的一面，刻意压低声音问我：“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的喜欢。”
“我还可以有更多，你要吗？”
“这么着吧。”我捋了捋我的两条大黄辫，故意摆谱说，“你知道的吧，像我们这种好学生呢，是不允许跟你们这种大哥往来的，更别说谈恋爱了。”
“有我罩着，你怕什么？”
“总之是不可能的，好学生都被下了诅咒，要严行律己。”
“嗤——”高登突然嗤笑了一声，赤裸裸的嘲笑意味，我问说你笑什么，他不知好歹地说：“你这劝我当好学生的把戏也太低劣了。我才不会为了谁当无聊的好学生。”
我察觉不对劲，连忙问，那上次宣誓一事权当一个屁嘛？
结果他悠悠地解释道：“我只是带头宣誓学习功课，又没说要当好学生，坏学生也会有好成绩。”
“坏学生也会有好成绩？唔！”这话真是耐人寻味，我若有所思。
“不然呢，我也都已经听你的话跟颜翼辰交朋友了，你别太得寸进尺。”
一提到颜翼辰的那件事，我又觉得好笑，忙把辫子挡在嘴前，强忍笑意地试探道，真拜兄弟啦？
“我们要一起保护颜翼辰。”
“什么意思？”我其实心知肚明。
“没什么，反正就是，咱们要一起多保护他，他不容易。”他一脸正义，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我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随后连忙点头，假装不知道内情，也不再过问，只是在心里感叹——没想到高登这个家伙，竟然这么深明大义和善良。我真替颜翼辰感谢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活动厅里的投影器和音乐盒貌似定时关闭了，只剩下我们头顶的一束明晃晃的大灯，四周突然静谧下来。
“怎么回事？”
我去检查音乐盒，一转身，突然发现高登就在身后，一时把我逼在了墙角。我身子后仰，双手紧张地抵在桌沿。高登的脑袋凑了过来，气息朝我靠近。
“你想干吗！”我提高警惕。
“调音乐盒。”他冷冷地说。
“哦哦。”
我慌慌张张地闪了开去，结果假发该死地卡在他的项链上，两人一扯，我的假发歪了一半。“哎呀！”我赶紧扶正，连忙去揪发丝，却发现高登的项链是我之前送他的贝壳片。
“别动。”我一言不发地解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眼睛往上看，突然撞见了他的眼神，两人都同时避开了。
“你别误会，我没把它当宝贝，就是看你反应那么大，我把它捡回来了。什么破玩意，还勾头发。”他高傲地扬起头。
“好。”我偷笑。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我的大礼盒，于是捧了过来，郑重地交给他：“对了，我还有一个礼物。”
“你怎么那么爱送别人礼物？我要其他礼物，不要这个。”
“什么礼物？”我又成功掉入了他的圈套——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这里。”
“不行！不送！流氓！”
“就亲一下。”
高登想要朝我靠近，我一脚伸出去，抵在他的肚子上。那家伙竟然像个弹簧一样弯着腰，仍把脑袋凑了过来。于是，我便使出杀手锏，像握篮球一样，张开手掌扒住他的脑门。
“你怎么这么小气，不就一个小礼物！”他停止进攻。
“那当然，我这种小少女很矜持的。”我故意调侃，缓解气氛。
高登捡起掉在地上的礼帽，掸了掸灰，不经意地表示：“也对，我觉得老收你礼物也不好，换我送你吧。”
“什么礼物？”我真是头脑简单。
——他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这里。我亲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