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都希望可以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后悔一生。”
开学典礼。
全校一千多人聚集在操场上,夏末的蝉声已经声声萧瑟,与台上校董的老态龙钟相得益彰。
现场是一片由校服汇成的黑白相间的海洋。我站在高三的队伍里,宛如跳出海面的一只海豚,从自己的班级队形中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朝台上的方向走过去。
全场的目光汇集在我身上。
校董对着演讲稿正读得抑扬顿挫,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上台,他停下了说词:“这位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站在他的面前,点点头。
台下的老师与同学们,议论纷纷,瞬间从昏昏欲睡中提了神,梗着脖子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握住话筒,喇叭将我的声音传到了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校董,我以掀裙子的举动向您发誓,您的孙子高登是一个大混蛋!”
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我在全场的骚乱中爬上了台旁的那只高耸的塑像石雕。那石雕是校董的石雕像,我踩着他的“鼻子”,抓着他的“耳朵”,终于站在了他的头顶上。
风把我的裙摆吹得飘起来了。
我弯腰揪着我过膝的裙摆,站直身子,面向全校的一千多人,用力地掀开了我的裙子。
刹那间,或惊悚,或诧异,或兴奋的尖叫声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座校园。
那一刻,凉飕飕的风扫过我的大腿,我从我掀起的裙摆中探出头来,一抹笑意和高傲洋溢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时只属于我的,青春的洪荒之力。
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今天这样出格地挥霍我青春的荒唐与恣意妄行,却又感到如此的心安理得。
恍若我的错误将得到神明的庇护,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
我的时光倒流了。
我张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我的班级队伍里。
全校一千多人聚集在操场上,夏末的蝉声仍然声声萧瑟,与台上校董的老态龙钟相得益彰。
午后的校园仍然昏昏欲睡,我百无聊赖地推了推我鼻梁上的眼镜,乖乖地置身于这片由校服汇成的黑白相间的海洋。
我望着台上的校董,他对着演讲稿依然念得抑扬顿挫,我背了起来:“我们都希望可以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后悔一生。”
下一秒,校董如同鹦鹉学舌,他又说了一遍——
“我们都希望可以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后悔一生。”
是的,你可能已经猜到了,神明赋予了我时光倒流的能力。
尽管如此,在我往后的青春里,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神明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他总是喜欢帮我作选择。
2
我叫丁文珂,今年十八岁,除了拥有过两次高考经历让我听上去像个有故事的女同学。除此之外,从小到大我都过着和大部分人差不多的生活,走着和大部分人差不多的道路。
所以,我至今都不敢相信,一周半前我还是一个充汉子才敢出远门的弱鸡少女,如今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宛如乖顺的小绵羊,终于变身龇牙咧嘴的大豺狼,跟世人宣布:“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十天前,我即将出发去复兴华侨中学复读高五。
我从小的生活两点一线,这次是我的第一次独自出行。而对我妈王锦斓来说,这无异于我的第一次出嫁。
她把我揪到了落地镜子前,狠狠地撂下一句:“看看你自己。”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绑着马尾,戴着眼镜,穿着褶子裙,辨识度挺高的啊,让我想起那句歌词,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哪里有问题?
我妈是乡镇妇联会主席,她对驯服眼神迷茫的妇女很有一套,她循循善诱:“你看看你,像什么?”
我说,像柯南。
我的“女版柯南”这个属性,其实早有渊源。
别看我参加过两次高考,以为我是平时不好好学习,一上课堂就像上灵堂一样自我凌迟的学渣,或者就是连续蹲级,逮着机会就在学校里兴风作浪的幺蛾子。相反,其实我就是传说中惹大家羡慕嫉妒恨的学霸。
在我上高中之前,作为一名纯良无邪的三好学生,丁文珂同学一直有个绰号流传校间——
大家都叫我板上钉钉。
小时候,我妈唯一允许我看的动画片是《名侦探柯南》,她觉得这部动画的智商很上线。我妈崇拜柯南,所以她想把我装点成女版柯南。黑框眼镜、白袜黑皮鞋还有褶子裙是我的出行标配。加上我背着双肩包像背了背背佳,抬头挺胸,走路带风,目不斜视,头上的两条马尾左摇右摆,甩出了一名好学生该有的刻板印象。伙伴们便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板上钉钉。
小学生容易望文生义,我也就忍了。
后来我妈又鬼迷心窍地在家里的一面墙上按上木板,专门用来张贴我的奖状。当我的奖状贴满了整整一面墙,我那个亲弟弟丁文凯一边在我的奖状上涂鸦,一边笑话说满墙都是我的名字:“丁丁丁的,不亏是板上钉钉。”
他这是妒忌,我也就忍了。
再到我初中的时候,我妈说我的智力发育大于身体发育,吃的补的全上脑,胸没长。同学们暗地里笑话我平胸,叫我板上钉钉。
哼,这就过分了。
所以从这个外号诞生开始,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经将我慢慢地标签化成一个板上钉钉的,生活方式刻板、性格胆小沉闷、同时又渴望对生活施展拳脚的贫乳少女。
“弱,太弱了,这样怎么立足社会,一看就容易被欺负!现在的骗子这么多,你出门要上当!”
王锦斓对着镜子里的我连连摇头,对她一手铸造的工艺品的品相表示怀疑。
为了让我放心出行,她在辗转反侧,冥思苦想了几天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浑然天成的馊主意……
于是——
3
开学前一天,我便以誓死的决心进城了。我先坐大巴到了市里,随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拎着我的行李去换乘地铁。
我坐上了地铁,人有点挤,于是推着行李站在座位边上。
地铁上的人们都在一个劲地上下打量我,眼光毒辣,恍若一眼辨别出了我就是个乡下来的“土特产”。
我跟前坐着一位胖大婶,她眼神恍惚地盯着我,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像是在咬紧牙关控制面部神经,最终还是露出了一副恐慌的表情,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给我留出了一个空位。
“阿姨你不坐了?”
我满是疑惑,只见她站在一边,对着我使劲地摇头。我鼓着嘴巴,溜圆着眼睛看大家,发现所有人都在齐刷刷地盯着我。
真是太奇怪了。
我正在心里犯嘀咕,突然就看见一名正在嚼口香糖的大叔,铆钉皮裤,鼻子上还洋气地穿了鼻环。他面部狰狞,一脸凶相,额头上还有一道疤,似乎就是道上混的,不好惹。
我从他的皮裤往上扫视到了他的脸,跟他四目相对,才发现他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像触电一样躲过他的眼神,故作镇定地偏过脸去。“妈呀,好可怕。”我心里觉得恐惧。
嗡嗡嗡——
谢天谢地,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不小心按了免提,刚接听,王锦斓粗犷的声音就填满了整个包厢:“珂珂啊,有没有遇到坏人!”
我吓得按掉免提键,结果发现那个大叔的眼神更加锁定我了。
“我我挺好的,就是现在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不……不知道他要干吗。”我缩紧身子,正哆哆嗦嗦地说着,突然手臂就被人碰了一下,我一回头,正是那名大叔。
“喂!”他一开口,我吓得把手机摔到了地上,手忙脚乱地蹲了下去。
“喂!跟你说话呢!”
我哆嗦了一下,害怕地抬起头,迎上他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我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我说:“你……你好?有有有事吗?”
“姐们,借个火。”
“借火?借什么火?”
“打火机啊,姐们。”他掏出一根烟,顺带瞅了瞅我的手臂,使出攀比的语气问道,“不错啊,哪纹的?”
我看了一眼我手臂上的“纹身”。
这才想起来,一路的兴奋冲晕了我的头脑,我竟然忽略了我拥有一条“大花臂”。
大家一定误会我是不良少女了。
哼,都怪王锦斓。昨天晚上,我妈兴奋地跟我说她想到了一个出行不怕受骗的锦囊妙计。
曾经有陌生人在路上向我借钱,说是打工被骗想借点回老家的车费,我看对方可怜,二话不说就掏腰包,还倒贴了两百块给他买特产。对方笑得朝我露出了一颗大金牙,而我在回家的路上还唱起了《爱的奉献》。可以说,我白枉了一副空皮囊,柯南的精明就没长我身上。
既然乖乖牌是原罪,我妈想让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让坏人都望而生畏、避而远之的坏女孩。
她端来一盆水,扔给了我两张纹身贴,朝我的左手臂贴了上去,揉揉揉,搓搓搓,再细腻地把贴纸撕了下来,给我“纹”了一条……假花臂。
我摸了摸我手臂上的图案,感觉心里打翻的不是一个五味瓶,而是一瓶硫酸——
我的左手臂上出现了一只猛虎,还有一条猛龙。它们生猛地组成了一幅绵连的猛虎下山、猛龙过江的恶兽争霸图。乍一看,我就是香港电影里,左手水果刀,右手啃甘蔗的古惑仔。
“你这样出远门,肯定没人敢欺负你!”最后,王锦斓对我的花臂表示很满意,还一个劲地称呼我为,中国艾薇儿。
我问她为什么是艾薇儿。
她说:“我在朋友圈看到的啊,你们年轻人不就兴这个!什么我抽烟,纹身,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女孩。艾薇儿说的。”
4
嘀嘀嘀——
“我不抽烟!”地铁到站了,我生着闷气挤过人群,推着行李逃了出去。我回头盯着一脸匪夷所思的铆钉大叔,教导他说:“地铁也不让抽烟,你这样不好!我们要做文明的公民!”
地铁门关上了,在急促的关门声响中,我听到他送了我一句响亮的“神经病”。
虽然假花臂这个主意很蠢,但对乖乖牌来说真的是一张附身符。
我端详着我的假花臂,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起来——从小只有我怕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尝过别人怕我的甜头。
一想到这,我的胸膛和腰杆无比挺拔,顿觉自己简直就是人中龙凤。
我开心地拖着我的行李箱,抬头挺胸,踩着轻快的步伐朝地铁出口走去。
在我经过售票处的时候,看见一名孕妇带着一个小孩正在买票,可是被人插了队,双方争执了起来。
我一个箭步走上去,扯过那个插队的人的手臂,指责他说:“先生!你不应该插队!”
“关你屁事?”对方不耐烦地吼了我一声。
我见状不甘示弱地撸起我的短袖袖口,故意露出手臂上的那两只宠物——猛龙和猛虎。
“你乱插队,是不关我一个人的事,但关所有人的事。你插队没有理。”我抱了抱我手臂,假装自己是大姐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何必强词夺理呢。”
“我就是……也是……对不起。”
对方稍有迟疑,但他闪烁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恐惧,明显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威慑。
“谢谢你。”
在他走后,孕妇跟我道谢,我大义凛然地说:“没事,这种人不好好管教,不好要当流氓的。”
话刚说完,孕妇盯着我的眼神竟也十分闪烁,不知为何还一脸的尴尬。
我望着孕妇买完票之后遁逃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母爱般的自豪。仿佛要当女豪强并不难,只需要给我一套装备,我也可以当神奇女侠。
5
下午两点多,我抵达复兴侨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小荔。
我有个舅舅,叫王肃北,在复兴侨中当班主任,后来我才知道同学们都在私底下叫他王鼠辈。
我之所以来这里复读全是我舅舅跟我妈推波助澜,还把我安插在他班上,意思是好让我在他眼皮底下兜着。
王小荔是我舅舅的儿子,昨天王肃北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已经吩咐了王小荔要好好照顾我,等我一到学校他会先带我四处走走,熟悉下学校环境。
我在约定地点等了半个小时,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人。所以我索性套上一件防晒服,一个人先拖着行李在学校里溜达。
走着走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信不信我大哥把你脚筋抽了!”
我好奇地探头一看,发现灌木丛旁的草坪上,有个人正把另一个人堵在角落里,叫嚷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男人之间的事女人还是少插手。见也不是多大的动静,我灰溜溜地想走人为妙。
“有什么颜色就给他瞧吧,我不打扰,先走咯。”
然而,我刚一转身,那边就传来了洪亮的一声——“王小荔,今天不把事摆平了我跟你没完!”
我瞬间竖起耳朵,猛地拉着行李躲到一棵梧桐树后,睁大眼睛窥探,发现那个被堵的倒霉鬼正是王小荔。
“我去,王小荔?”这下大事不妙了。
只听王小荔哀嚎了一声,我伸出脖子,看见那人正对王小荔拳打脚踢。我看得着急,整个人原地干跳——
“反手呀,王小荔!傻站着干什么?”
王小荔比我还弱鸡。
他个子很小,比我还矮了一个头,我舅舅很不喜欢他的寡言黯淡和毫无生气。如果没人阻止,王小荔这根木头可能会一直心甘被揍吧。
“怎么办,难道见死不救?这可是校园霸凌!”我深呼吸吐了吐气,拍拍胸膛——“不管了!上!”
我瞬间咬紧牙关,朝那边冲了过去。
那小哥正揪着王小荔的衣领,余光发现有人。我直冲冲地跑过去,猝然瞅见他脑勺上剃了一个硕大的“Z”字型。那个“Z”字就像标榜他是混混的一个徽章,十分瞩目,散发着不容被亵渎的气息。
我竟然临场退缩了。
他的眼神透露着凶狠的讯息,加上他的造型,看来不是善茬,是名副其实的不良少年!
可我已经不可收拾地朝他跑去,快要冲到他的跟头了,情急之下,我只能佯装自己是一个热爱跑步的运动选手,及时刹步,拐了个弯跑了回来。
我真该死啊,我臭骂自己,朝自己的脸上轻打了一嘴:“但我不能永远退缩!”
我理清思绪,掀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根据王锦斓女士以往教我的经验,面对暗黑势力必须以毒攻毒,但不能让对方认出自己,免得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企图翻出可以遮脸的东西,结果手忙脚乱了一通,只翻出了我妈错塞在我行李箱里的一只透明的肉色丝袜。
此时又传来了王小荔的求饶声,我急得跳脚:“难道要我丝袜套头?我又不是去抢银行!”
我盯着手中的透明丝袜,还有行李箱上的一只《IQ博士》里阿拉蕾同款的带翅膀鸭舌帽,狠下决心将丝袜蒙上脸,戴上帽子。
我压低帽檐,气势汹汹地朝那边直冲了过去。
“呀——”
王小荔正躺在地上抱着头,那小哥跟踢足球一样,双脚一直在王小荔身上游走。我的计划是踢倒那小哥,然后拉走王小荔。
我怒吼着冲了过去,只见那小哥闻声转过头来,我起身朝他一个飞踢,结果在他摔倒的瞬间,我失策地反弹摔了一个狗吃屎。
“我操!”面对猝不及防的暗算,小哥飘起一声十分浑厚的东北腔,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了个妈妈的,你谁呀,三八!”
话刚说完,有那么一秒,他面对我的装束露出了一副“这到底什么造型”的表情。很显然,他困惑了。
我见状机智地脱下了我的防晒服,张开双臂将王小荔拦在身后。
“王小荔!”那小哥赫然看见我的花臂,顿时语塞,嘴角往上扯了扯,“好啊我懂了,有大姐罩你是吧。”
“行,给我记牢了。我跟你没完,等我大哥宰了你。”那小哥装模作样地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离开几步又回过身来,一边竖起手指威胁我,“还有你!”
这个小哥叫子弹,貌似是他们圈子里的二把手。
我见子弹夹起尾巴瞬间不见了踪影,立马摘掉了帽子还有我脸上的肉色丝袜:“王小荔,是我啊,丁文珂,珂珂。”
“你没事吧?”我扶起王小荔,顺便向他展示了我的花臂,解释说这是我妈的主意。
“没什么事。”他搪塞说,“好丢脸,让你看到我被人欺负。”
“没事,我也常被人欺负啊。”我企图安慰他,搞得他更无语,我继续说,“这是霸凌,我要去告诉舅舅。”
“不行,珂珂,你能不能别告诉我爸。我爸心脏不好。”
骗谁呀,在我的记忆里,舅舅王肃北的心脏好得很。我强人所难地说:“那你得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去他们的网吧玩游戏。”
“欠钱了?”
“他们欺负人,我就黑了他们所有的电脑,他们电脑报废了,要我赔。”
“黑……黑客,你是黑客?”
王小荔原先有个名字,叫王学神,名字起得太高,本命却没操持住,一直以来学习能力都不太好,在功课上都是个半吊子。
他年龄跟我弟弟一样大,却被我舅舅强行跳级,如今都读高三了。
听我妈说,我舅舅对王学神太过苛刻,王学神有段时间读书都读傻了,精神压力过大,晚上不是梦游,就是在梦中哭着说自己是《儒林外史》里的范进,考了三十年终于中举了云云。
后来,王肃北才决定给王学神改名,叫王小荔。
真是见鬼了。这样的王小荔竟然是一名十几岁的技术党。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王小荔,心里顿时肃然起敬,觉得他酷毙了。
他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跟走丢的小孩一样牵着我:“珂珂,你别告诉我爸,我请你吃好吃的。”
“那这事怎么办?”
“先躲一躲,再想办法。”看他委屈的表情,仿佛要一条道子走到黑,“我没想招惹他们大哥,我们死定了。”
6
所以,刚到复兴华侨中学的第一天,我就摊上事了——我得罪了学校里连蹲三年都没有毕业的大恶霸,他对外放话说要宰了我。
一开始我是不怕的。
不就是级数蹲的多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属猪,还真的能把我说宰就给宰了?
但王小荔告诫我,那大哥是校董的孙子,校草级别的混蛋,常年为学校夺得运动比赛的冠军,尽管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却因为“运动健将”的头衔还有显赫的家庭背景获得领导的免死金牌。
劝我还是小心为妙。
明天就要开学了,晚饭后,我在超市里买完了生活用品,正提着一个塑料水桶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摩托车的声浪从我身后席卷过来,一排摩托车把车把手拧得巨响,发动机轰轰轰地鸣叫着,正朝这边的方向狂飙过来,速度之快宛如投胎。
好土啊。
我被迎面几盏明晃晃的车灯晃得别过脸去,心里正嘟囔着“这都什么傻缺物种呀,以为自己正在酷炫地驾驭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么,真是谁招惹了这些物种谁倒霉呀。”——
结果没一会儿功夫,我就被眼前的这支魔幻主义的摩托车队给包围了。
“大哥,就是她!”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只见那五辆摩托车非常娴熟地围成了一个圈,把我困在中间,开始绕圈。白色车灯光随着轰鸣声一闪一闪的,我顿时有了迷失方向的慌乱。
“哟哟哟。”
他们开始朝我叫嚣着吹口哨,我的腿根瞬间就软了。
别看我这个人,平时总是有很多心理活动,搞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愤青一样,但我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软妹。
我害怕得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我用手臂挡着亮光,想看清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只见摩托车的车身不是泼漆就是花里胡哨的车贴,满满的朋克元素,而他们清一色地穿着白衬衫,很明显是华侨中学的校服。
看来是惯犯。
一个小弟想挎下车,但因为小脚裤太紧而稍有一些困难,他一边骂了句要死啊,一边扯了下裤腿,成功下车。
他假装朝我直冲过来,突然“哈”了一声,可我偏偏不经吓,顿时打了个激灵往后一退,扯着喉咙尖叫了一声,花容失色地将我手里的水桶甩飞了出去。
随着空中的一条抛物线,水桶落在地上打转,一阵爆笑声正在无情地鞭挞我的自尊,我顿觉自己就是一个被调戏的大婶。太丢人了。
“你下午不是很威风嘛?”那小弟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没点良心。
下午?
我仔细一瞧,没错,这个人面庞稚嫩却故意挤出混混的劣质表情,平头,左脑勺上还剃了个“Z”字型。这么自以为酷炫吊炸天的造型,已经是蠢货中的极品了,所以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就是那个叫子弹的家伙。
“喂,哥跟你说话呐!”
我哪敢吭声呀,别说我的声带,我感觉我的脸都不是我的了。
不过,我虽然胆小,但我不会任由别人宰割我的。
我盯着被我甩了一地的生活用品,眼疾手快地蹲了下去,勇猛地捡起一只肥皂,威风地朝那家伙扔了过去!
然而“啵”的一声,他更加威风地接住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更加威风地接住了肥皂!
“你……你!”这简直打击了我不畏强暴的信心。
“你别过来!”我害怕得发抖,眼看他不依不饶,情急之下,我后退扎了一个马步,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只马桶刷!
我双手持柄,一脚后压弓步,以一副击剑的架势将马桶刷的头威严地指着他。
我以为我的架势无敌了,可万万没想到又一阵爽朗的爆笑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这妹子好逗,你是来搞笑的吧?”
“笑你妹啊,这叫自我防卫。”这么硬碰硬的话,只不过是我心中的呐喊。此时此刻,如果地上出现一个地洞,我将会以一只臭鼬的姿态掩面钻进去。
“别过来,别过来。”我在心里央求道。
我使劲地握着马桶刷的手柄,子弹摩挲着他脑袋上的那个“Z”,歪着脑袋不屑地望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刺眼白光中的大哥。
那男生纹丝不动,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对比其他男生,他貌似多了一点安静,少了一点轻浮。
大哥果然就是大哥,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
他抱着双手,将身子抵在摩托车身上,两条纤瘦修长的大腿映入我的眼帘,如此清新脱俗,我想一探究竟到底何方神圣,无奈光线刺眼,我看不见他的脸。
“大哥,就是她。”子弹直直地指着我,“她就是那个护犊子的大姐!”
大姐?这误会可大了。
我费尽心思遮住了脸,却没来得及洗掉我的花臂。是花臂让子弹认出了我,这下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7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见还有逃跑的机会,我扭头撒腿就跑,企图逃出这些围困我的魔爪。
“追!”
我挤过他们的摩托车,尖叫着朝前方跑去,可是刚跑没多远,子弹健步如飞,一把冲过来揪住了我的后衣领。
我撕叫得梨花带雨,整个人蹲了下去。
子弹狠狠地把我拎了上来,就像拎一只小土鸡,他捏住我的下巴说:“大姐头,你不是很会帮你小弟逞能吗!这事怎么解决,你倒是说啊!”
我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却一直坚信我可以凭靠智慧渡过难关。智斗不就是学霸的强项吗?
“阿西吧哦多尅,阿尼是屁咯鸡。”我急中生智,想起跟我妈一起煲的韩剧,胡乱地说了一堆韩语。
“棒子?”
子弹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和绝望。他僵住了,求救于他们大哥:“大哥,她竟然是个棒子?”
我一听马上手足舞蹈起来,比手画脚,随机应变地憋出一堆连我都听不懂的“韩语”。
“我们学校还有交换生?”子弹一头雾水。
那个被称做大哥的男生,逆着光,手里拎着我的水桶朝我走了过来。
他的两条腿纤细修长,我的心怦怦直跳,直到我见到他白皙俊郎的脸,还有那双炯炯明亮的杏眼,心跳才稍微平息了些。
他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而我的脑袋只能够到他的肩膀。
我僵硬地傻站在原地,只见他弯下腰将他的脸贴近我,跟我四眼相对,温柔地说——“你,是不是想当大哥的女人?”
哈?
我望着他的浓眉大眼,仿佛有一股电流淌过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噗嗤。”他突然笑了出来,扯出一个坏笑,“果然听不懂中文?”
我突然失去了方向感,有点慌乱。他直起腰说,走吧。
“高登,就这么饶了她?”有人质问道。
“明天再收拾这妞,她死定了。”
他把我的水桶举高,反倒过来,随后将整个水桶慢慢地套在了我的头上。“Bingo!”他张开双手,朝水桶的桶身合力地拍了下去。
我的脑袋被套在黑暗中,顿时“嗡”的一声巨响,一阵刺麻感瞬间蹿上了我的天灵盖。
“好羞耻。”在一阵闷闷的笑声中,我心里嘟囔着,好可恶。
我就那样头套着水桶,一动不动地被钉在原地。
直到他们的笑声渐远,我脱下水桶,望着那个男生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高登?
他叫高登?
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高登吗?